第一百一十八章

頂著從馬車窗戶外照進來的清晨日光, 蘇利懶懶地打了哈欠,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了什麼叫做輕鬆。

差一點,只差一點, 他就要被大法官給坑到找不著東西南北。

慶幸反應和本能都在催促著他趕緊離開那座城市, 否則現在會變成什麼樣子, 蘇利自己都無法確定。

僥倖心理仍然促使著心臟的跳動速度大於尋常,蘇利深呼了一口氣後,又慢慢吐出。

正在趕馬車的艾格伯特,則是懷揣著滿心的疑惑詢問剛剛醒來的蘇利:“蘇利大人原先並沒有決定這麼早回到薩迪拿城吧。”

傭兵之城目前雖仍然處於軍隊圍困狀態, 但只要裡城的人不下發命令,那那些軍隊,本質也只是一派裝飾品。

何況薩迪拿城也並不是完全沒有抵抗之力。

先不說尤菲婭的父親經由救治之後的統治力, 就說亞撒院長, 那個笑聲古古怪怪的老人家, 真到城破家亡的時候, 也絕對會出上一份力。

這樣來看,“夏佐”本身也被到了那塊兒地方的第茲牽制, 蘇利怎麼說都應該有更多的時間,在裡城建立能隨時與傭兵聯盟協作的勢力或是情報系統才對。

蘇利與黑暗教廷是一幫人,那無從抵抗的貴族,就只能選擇依附另一方,即大法官,又或者準確來說是,國王一脈。

——或許國王受刺昏迷都是蘇利指使的呢。

艾格伯特想不明白。

畢竟,高德佛裡師是個站在人民群眾方向的好人。

這一行動確實可以理解成,將黑暗教廷擺在明面上的一步棋。

“一般的貴族,或許會對其不以為然, 也不認為它有什麼實際價值, 可對於真正聰明的人來說, 他們能從那本書裡看到的是, 一個完整的邏輯系統。”

“普通人使用那套邏輯只能觸及到一二的情況下, 聰明人卻已經可以貫徹十步之後……”

當黑暗教廷可以隨時殺死任何貴族的時候,那麼與黑暗教廷處於同一方位的蘇利,就已經不再是弱勢群體。

“那就是你編寫的那本書……”蘇利仍然為這離譜的閱讀理解感到尷尬,“能看到那本書的不只有普通人。”

那麼廣義上的弱勢群體,又怎麼可能會相信站在自己對立面的角色?

何況艾格伯特編輯的那本書裡本身也有一個核心概念。

貴族本身所佔據的資源就已經超越尋常者, 他們能看到的東西, 也只會更多。

此前的一盤散沙,會在大法官的這一招之下,瞬間匯聚成一股難以輕易擰斷的麻繩。

無緣無故殺人,也是錯誤的。

輿論從弱,受害者是貴族。

可這件事,它同樣也可以理解成……與蘇利一脈相承的黑暗教廷,或許就是受蘇利指使行動,才會使得那麼多貴族毀滅於國王受刺昏迷的那段時間。

即,實力並不代表一切。

大法官明顯是在把黑暗教廷推到蘇利一脈。

蘇利卻告訴他:“你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東西。”

實力不代表一切就能反向證明,黑暗教廷的行動邏輯是錯誤的。

再有就是,現代社會較之實際戰爭而言,輿論戰顯然更加兇殘。

輿論是弱勢群體手中的刀鋒。

這種被強行拉成一對一的局面,儘管對於蘇利來說並不是什麼絕對的劣勢,但如果蘇利繼續待在裡城,那他需要面對的情況就是,受所有人針對。

包括普通人。

還是那句話,輿論從弱。

只要貴族處於無法抵擋黑暗教廷攻勢的角度,那普通人的想法就會變成,連貴族都已經這麼慘了,那他們普通人,又能拿什麼來抵擋黑暗教廷?

蘇利但凡跑慢一步,他需要面對的都是自己想要幫助的存在,憎恨敵視於他的場面 。

蘇利把這些全都揉碎了告訴艾格伯特。

“人的反應能力就是這樣,如果一直受限制矇蔽,那就一直都搞不清楚自己屬於什麼範疇。”

“可只有一個機會,一點星火,一絲微不足道的光,那都能瞬間點亮一個時代。”

為眾人抱薪者,被凍斃於風雪。

這種美強慘場面不適合蘇利,所以他會杜絕一切糟糕的可能發生。

蘇利對大法官算計自己這回事,沒有什麼特別反感的情緒,因為他也確實需要和黑暗教廷站在同一角度。

大法官要的是貴族聽話,蘇利要的是黑暗教廷能成為抵擋“夏佐”的力量。

而黑暗教皇要的又是,黑暗元素師能光明正大地活著。

“所以蘇利大人跑……不,離開得那麼早,其實也有讓黑暗教皇和大法官互相牽扯的原因嗎?”

“因為您離開得足夠早,所以我們所代表的這一方,就不再處於完全和黑暗教廷掛鉤的勢力。故,黑暗教廷就無法佔據絕對強勢的地位,是以在輿論場上,勢均力敵的黑暗教廷與大法官和貴族,也就無法將第三方的民眾意志主動轉向自己。”

“不,應該不只是這樣……”艾格伯特搖了搖頭後,拉緊了掛在馬兒身上的韁繩。

在馬兒放慢了腳步的踢踢踏踏聲音中,他皺眉接著說道:“或許還有,我們離開,意識上黑暗教廷就會處於弱勢地位這點。”

“此前所有黑暗元素師都被追殺的這件事,屬於事實。復仇之戰天經地義,只要黑暗教廷拿出能證明他們擊殺的存在,並不是廣義上的好人,甚至私下裡還做過許多惡事,那麼黑暗教廷中人就能天然將自己放在群眾上的弱勢地位。”

“至於大法官……本身就在引導貴族聽話的他,在此舉之中,想來也能收穫貴族的信賴。”

“屆時黑暗教廷中人只需要表現出,如果不給他們足夠公平的對待,那他們就會選擇殺死更多貴族——這種意向,大法官恐怕就只能在司法中,將黑暗教廷的需求,收攏於案。”

“而且在推動黑暗元素師具備公民基本權利的過程中,那些貴族,反倒會成為主動促成的人員。”

貴族不讓黑暗元素師具備基本公民權利,那黑暗元素師就不屬於律法的限制之內,因此貴族隨時會被想要報復社會的黑暗元素師殺死。

不想死就只能聽話。

但貴族永遠都不會想到,他們的所有行動,本身就已經屬於算計中的一環。

“再換個角度來說就是,這仍然是大法官和黑暗教廷之間的資源交換,只不過所謂資源,是各種人脈勢力。並且這些也與在宴會廳中,您和梅維絲交流的片面不同……”

“現在,才是整個謀劃的全部。”艾格伯特目光犀利。

蘇利拊掌,他看著艾格伯特的眼神,一時之間都包含了“吾家有兒初長成”的即視感。

對此,蘇利相當認真地肯定了艾格伯特的話:“全部答對了。”

“現實崇尚強者,但輿論,卻總是會偏向弱者。當輿論戰的概念出現,那座城市裡就已經不再是我們能待得住的地方。”

他們不佔據主場優勢,也不具備能完全抵禦著整個城市的個體力量。

適當遠離,才是最好的選擇。

所有聰明的,想要在世界的格局改變之後佔據一席之地的人,都會在第一時間適應新的邏輯,並採用這套邏輯,試圖反向碾壓提出這份邏輯的蘇利。

人就是這樣。

被矇蔽時永遠無知,被點醒時,智慧樹就會在瞬間生根發芽。

蘇利不覺得自己能玩得過那些人老成精的,尤其是他對於這個世界的瞭解,肯定不可能比得上始終生活在這個世界裡的人。

所以他選擇趁早離開那座已經不安全了的城市。

不過慶幸的是,艾格伯特已經學會了舉一反三。

相較於殺死光明教皇,防止光明教廷繼續擴大勢力,影響民眾意識這點,蘇利更慶幸的是,艾格伯特已經成長到了能獨當一面的地步。

他甚至已經能看出來,大法官與隱藏在背後的黑暗教皇,互相交鋒中的種種行為含義。

將現在的他,重新放回最初被樞機主教算計的那個階段,蘇利敢打賭,樞機主教一定會死得很慘。

“真好啊,已經成長了那麼多。”蘇利一時之間感慨出聲。

猶記得很久以前,前光明聖子在他這的評價是……腦子裡的水晃出來能填滿眾多幹涸的湖泊。

艾格伯特卻是愣了一下,他捏緊了手中的韁繩,屏住呼吸,一字一句地說道:“是蘇利大人一直有在認真向我解釋說明。”

“如果是我,我不覺得我會花費那麼長的時間和精力,去專注培養另一個人。”艾格伯特低下了頭,粉紅的臉頰和耳廓,著實暴露了點什麼。

“談不上培養。”蘇利可不承這份情,他不覺得自己有那麼臉大,只說,“我只不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口頭上胡咧幾句而已。”

而如果最初,艾格伯特沒有停下腳步,將一個金幣拋下以後轉身就走,蘇利猜,自己也許連人帶盒都不足五斤。

“就像你現在感慨,我會認真告訴你我所瞭解的東西一樣,我同樣也會感慨,在這樣危險的世界裡,我能平安地活到如今,不還都是依靠你們嗎?”

蘇利認為,自己可以沒錢沒身高沒貓貓,但是一定會有自知之明。

艾格伯特卻相當自然地忽略了你們裡的“們”,他只在乎自己。

“請一定要依賴我!”艾格伯特聲音格外堅定,“只依賴我!”

蘇利被這語氣震得呆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後,他揉了揉鼻子說:“如果沒有依靠你們,我會做的可不是居住在城市。要是未曾依靠,我只會選擇在偏僻的犄角旮旯,或者村子,蓋房種地混完一生。”

雖然現在也挺混的就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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