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鬆弛下來,林翹才發現黎族長老夫妻都來了，黎阿媽哭嚎得震天響，等黎三妹醒過來抱著閨女瘋了一樣又是哭又是笑。
黎三妹七八歲時跟父母出島走失,半年前黎族長的大兒子出島給冷庫送魚，在路上發現她長得像幼時的三妹,激動萬分連忙上前問對方各種情況，後來又叫父母出島認親。
老兩口認定這個年輕姑娘就是他們家走失的黎三妹。
自從被認回家後，黎三妹就是老兩口的心頭寶。
黎族長連聲對林翹說謝謝，來圍觀的島民擠滿診室,交口稱讚她醫術好。
林翹長長舒了一口氣，從黎三妹溺水到韓文武把她送到醫務點來過了十幾分鍾,她能做的只是按部就班的心肺復甦,是黎三妹命大，多虧人救回來，要不這群人不知道得多失望。
林翹說：“是韓同志把他從海里救上來的。”
黎族長夫婦又趕忙去感謝韓文武。
等這群人平靜下來,黎族長的大兒子也就是黃嫂子的物件把他三妹揹回了家。
島上沒有醫院，其實戰士們還好說，身體不適時只要林翹他們建議去島外醫院，顧凜會馬上安排他們出島，但島民就不一樣，他們更習慣小病扛著，大病拖著或乾脆不治，很少願意出島治療。
林翹迎出來，笑著說：“它拴著繩，不怕。”
它特別聽話，別說對顧凜忠心耿耿，它還記得林翹，剛到院子門口就親熱地跑過來。
徐海鷗倒是能做手術,但之前沒有做手術條件，所以開始這兩年，她們倆更像是鄉村赤腳醫生，負責小病跟急救，在做手術方面，林翹相當於是荒廢了。
不用再熬豬食，可顧凜又把軍犬七號給帶來了，本來送給了島外戰友，他又給要了回來，說他經常不在家，營地家屬院又沒有圍牆，雖然有士兵巡邏，但還是需要狗看家護院。
可只要黎三妹一靠近，七號一副隨時可能掙脫繩索往前衝的模樣，黎三妹不敢進門，只能站在門口跟林翹說話。
“你覺得黎三妹這個人怎麼樣？”顧凜用輕鬆的隨意的語氣問她。
林翹問韓文武：“我爸還好吧。”
林翹正在揉澱粉團，準備做蝦仁蒸餃，聽到顧凜這樣說，無聲地笑。
“我跟人來往知道分寸。”林翹說。
陳起程給拿了些臘腸臘肉，還給孩子們零食，他在川省當兵，窮鄉僻壤同樣物資匱乏，不知道他從哪裡買的各種奶糖、蝦酥糖、麻花等零食帶了過來。
除了林翹，另外四人都是軍醫。
自從救治過黎三妹，她就經常往醫務點或林翹家跑。
她也沒重要的事情要說，只說些家常裡短。
把東西拿給兜兜，陳起程哼了一聲：“你就寒磣我，你以為我願意？我來是想跟你們說，我爸媽去我那兒看我，還帶了個女人說是我媳婦。那姑娘本來在交通局上班，我們駐地也沒工作機會，她就在農場幹活，這是何苦呢。”
顧凜點點頭：“我媳婦看人真準，我跟你看法一樣。”
島上醫務點擴大規模,新建了三排房屋，現在一共有四名醫生，一名護士,現在醫務點類似小型鄉衛生院。
林翹看向自己男人，她覺得顧凜在暗示她什麼。
林翹想了想說：“她跟黃亞丁都是黎族年輕姑娘，雖然黃亞丁曾經被大家誤認為是‘毒師’，可我覺得她人簡單，一眼就能看透她的想法，可黎三妹不一樣，可能有島外生活經歷，倆人一樣年輕貌美，笑聲爽朗，可我覺得黎三妹不像黃亞丁那樣單純。”
黎三妹嚇得花容失色，趕緊往後退，喊：“林大夫，你家狗可真兇。”
確實，有七號在，顧凜外出時他們娘四個安心很多。
韓文武點頭：“工作不累，身體跟精神狀態都不錯，姐不用擔心他。”
——
“為什麼你們生活這麼幸福啊！就連猴子都比我過得好。”陳起程也拿了個板凳，跟兜兜並排坐著。
——
開始南南跟北北捨不得他們喂大的豬，可等吃上香噴噴的豬肉，就把豬完全忘到腦後。
狗不能像雞那樣吃玉米麩糠等生的，要吃熟得狗食，好在林翹已經習慣了熬豬食，她會給七號額外做狗食。
林翹學的是外科,在大四實習時經常作為助手參與手術，但她沒當過主刀,本來如果她畢業後能進醫院的話,肯定會很快成為主刀醫生。
醫務點擴大成衛生院，其實是極大方便了島民。
現在有做簡單外科手術的各種裝置、器械，沈醫生年輕經驗豐富，他做手術時林翹擔任助手，她想她可以把荒廢的再撿拾起來。
豬是讓農場負責養豬的戰士給殺了處理好，林翹留了肉、排骨、豬蹄、還有顧凜愛吃的豬肝、豬肚、豬腸，剩下的肉給大哥家一部分，在剩下的都分給了別的軍嫂。
南南去摟抱它，七號坐姿比南南要高不少，小孩一過來它就立刻變得溫順馴服，任由南南北北跟它親暱。
“在這點上我對你很放心。”顧凜說。
等到年底，林翹家這頭豬養了一年才長到一百七十斤，她實在是不想每天熬豬食，率先要把養的豬殺了，營地裡一共三頭豬，輪流殺這樣家屬院一年都有肉吃。
這天，陳起程又跑到島上來，他坐漁民的船進島，到島上已經是傍晚，一進顧凜家院子，就看到這兩口子又在一塊做晚飯，三個小孩正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臉朝向廚房方面，旁邊還坐著一隻穿著衣服正在磕南瓜子的獼猴。
顧凜：“……你父母還真不錯，他們給你退了一個媳婦，知道你不甘心，這不又還給你一個！”
顧凜走到廚房門口，臉上沒什麼表情：“你不好好當你的兵又來島上幹嘛，你以前不是說能提副營嗎，就你這種德效能提的了？”
七號之前在島外營地家屬院養了幾年，風格上已經由威風凜凜的硬派軍犬變成了家犬。
“七號很忠誠，跟南南、北北熟了之後它也能幫看小孩。”顧凜說。這些天他都在訓練七號跟仨孩子友好相處。
這個週日她又嚮往常一樣往林翹家跑，剛跑到門口七號就竄出來，對著她汪汪直叫。
她在營地裡不可能賣豬肉，別的軍嫂也不可能白拿肉，都是拿差不多等值的東西來換。
陳起程覺得憋屈說：“你們說我爸媽憑啥硬塞個女人給我，這樣的父母我也是服氣。”
顧凜說：“你父母跟你還真是一家子，既然給你送了媳婦，那你趕緊收著，你媳婦也是，不徵得你同意說來就來，這是解放前父母包辦的舊俗，她跟你父母行事風格還真像，跟你也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你們倆趕緊在一塊兒，省得禍害別人。”
陳起程：“三叔你竟會寒磣我，我來不想聽這個，我想聽幾句安慰，要不就給我出個主意。”
顧凜說：“我還不知道你來幹什麼嗎？不是說徹底死心了嗎！”
陳起程撓撓腦袋，他以為自己死心了，他比誰都希望自己能死心。
兜兜說：“陳叔叔，我希望你能儘快找個物件，希望你能有和睦的家庭。你爸媽給你送來的媳婦不好嗎？”
兜兜那小腦瓜突然開竅，有些人不管重來多少次，他可能都過不好自己的人生。
他慢慢的想起更多前世相關的事情。
陳起程把兜兜抱起來，自己坐在小板凳上，說：“人不大還挺能操心，還是兜兜最好，你看你弟妹都不認識我。你們不會以為那姑娘喜歡我吧，在我之前，她也相看了好幾個，她不是嫌人長得醜，就是嫌人年紀大，要不就是嫌小姑子不好相處，總之是各種嫌棄，她就是個事兒媽，只不過覺得我還湊合而已。”
林翹說：“那找物件不都這樣嗎，肯定要多相看幾個，選合適的，她能在你那兒留下來就說明她的心意。”
“那三叔怎麼沒相過親，他怎麼只喜歡你一個人呢！我也要找一個這樣的對我的感情很純粹的姑娘。”陳起程說。
“你不配！”顧凜一點都不客氣，他拿來一面鏡子，遞到對方手裡，“你照照自己。”
真想讓他清醒一點。
陳起程：“……”
來島上一趟不容易，開始想著一定要蹭頓飯，但他不想吃了，現在不餓。
顧凜說：“吃點蒸蝦餃再走。”
陳起程：他覺得他又餓了。
不過他很有覺悟地說：“多了一個人，你們的飯夠吃嗎？”
林翹說：“我又做了兩張餅，還多蒸了雞蛋，裙帶菜湯也多做點。”
陳起程很沒骨氣地又坐回到板凳上：“好，就在這兒吃。”
顧凜：“晚上住招待所，明天就出島。”
“真絕情。”陳起程吐槽說。
——
五年時間過去，兜兜八歲，南南和北北三歲。
戰備島工程完工，工程兵部隊撤離戰備島，林培源跟韓文武返回了瓊崖島。
島上建了初中，以前島民的孩子只有個別能考上初中，都要到島外初中寄宿，現在方便多了，就在家門口上學，來回方便，島民在孩子讀書方面明顯積極了許多。
林培源跟韓文武都去中學當老師。
林培源沒有工資，只發口糧，學校當然歡迎一個沒有編制不發工資又有學問的老師。
雖然師資力量不能跟青城這樣的城市相比，可中學的教學水平不差，老師有像林培源一樣的下放人員，有調到島內工作的老師，有來島上的大學畢業的知青。
林培源教三個年級的數學，這份教學工作挺好，對於他來說輕鬆不累，總比去農場幹農活強的多。
工作之餘，林培源的生活也豐富起來，週日他有時會跟著林翹上山採藥，有時候會教孩子們寫字畫畫，或者跟著孫輩去趕海，繼續寫他的書稿，宿舍裡準備了鍋碗瓢盆，有時候他也會簡單烹飪點海鮮，日子過得也算是輕鬆。
即便跟專職老師相比，林培源的水平也明顯高出很多，很快他就成了中學裡的教學骨幹，並且深受學生歡迎愛戴。在他帶動下，中學的教學水平直線攀升。
——
得知林培源去島上中學教書，最高興的人當然是許曼梔，她一直擔心林培源的身體幹不了農活，當中學老師是個特別適合他的工作，風吹不著，太陽曬不走，不用擔心過度勞累。
收到林翹寄過來的包裹跟信，她馬上做了頓海鰻魚燉豆腐，在餐桌上宣佈了這個好訊息。
林懷宣兩口子最擔心的人也是林培源，聽到這個訊息，全家人都很振奮。
林振開跟周曉渡的閨女叫林佳期。
小姑娘伶牙俐齒：“整天呆在這大雜院裡聽東家長西家短，我都膩歪了。要不你們也把我送島上去吧，我會好好跟姑姑待著，就在島上上學。堂兄堂堂妹，表兄表弟妹都在島上，就我一個在大雜院，我都沒見過他們，小時候不培養感情長大了也不親。”
總是吃姑姑寄過來的各種吃食，林佳期對海島心生嚮往，特別想去吃點新鮮的魚蝦跟熱帶水果，再見見從未謀面的五個兄弟姐妹。
林振開說：“你看這丫頭不過才五六歲，這嘴不知道隨誰，厲害著呢。”
林佳期說：“有花老太那個碎嘴子，我嘴皮子不利落點，能懟得過她嘛！”
許曼梔說：“我們佳期這樣挺好的，別說她。”
她又對林佳期說：“海島哪有咱這兒好啊，又熱蚊蟲又多，還會刮颱風，小孩子颱風天往外跑都能被風給刮跑，想買點啥東西還買不到。”
林佳期說：“可是島上可以趕海撿魚蝦，還有椰子可以隨便喝，我都羨慕他們幾個呢，不讓我去就不讓去，還找這麼多理由。那等暑假等帶我去島上玩兒嗎，奶奶，你就不想那幾個孩子嗎，再說你也有暑假。”
林佳期的話直擊許曼梔的內心，她把筷子撂下，感慨地說：“是啊，我都六年多沒見過閨女了，他們要是不回來探親，我不能一直見不到閨女吧，再說我還沒見過你大嫂，沒見過林翹的倆孩子，還見過你大哥的閨女，小樹跟兜兜也總在信裡說想我。”
說著說著，她愈發感慨。
以前因為林培源的事兒，心裡的弦一直繃著，現在鬆弛了些，無比思念親人。
林振開說：“媽，島上營地顧凜就是最高階別軍官，他不方便出島太長時間，現在爸的處境好多了，你可以上島探親。”
聽爸爸這樣說，林佳期的唇角馬上揚了起來，慫恿道：“我的提議合理吧，奶奶你暑假可以帶我去探親。”
許曼梔當即拍板：“那暑假我去島上探親，我這就給林翹寫信，明天就寄出去。”
林佳期舉起小手：“奶奶一定要帶我去。”
她緊張地看著許曼梔，生怕奶奶不帶她去。
“好，我帶佳期去。”許曼梔用寵溺的語氣說。
林佳期興奮地拍起小手說：“奶奶最疼我了。”
她飯也不吃了，立刻往自己房間跑，說：“我要給他們五個準備禮物。”
“佳期，先把飯吃完。”周曉渡招呼她。
林佳期哪裡還有心思吃飯，去翻找自己的各種玩具，畫片、玻璃珠，小人書，覺得都沒啥特別的，根本就拿不出手。
周曉渡有點擔心：“媽，佳期都沒出過遠門，瓊崖島離得那麼遠，你自己帶孩子去能行嗎，要不你自己去，就別帶林佳期了。”
林振開也說：“媽，佳期調皮，路途遙遠，我怕她不聽話。”
“不行，我一定要去，我保證安靜乖巧不亂跑不亂說話。”林佳期一直豎著小耳朵聽著外屋的談話，大聲抗議。
許曼梔不以為然：“我年輕時去過歐洲，去過的地方、見過的世面比你們多多了，有了你們仨孩子之後才足不出戶，不過就是去閨女家，怎麼就不能帶孩子去了。”
林佳期大喊：“奶奶，我會乖乖聽話，你一定可以。”
她覺得跟奶奶去海島是板上釘釘的事兒，現在只苦惱給五個兄弟姐妹帶什麼禮物，她跑到外屋問爸媽：“我給他們帶什麼禮物好呢？我這些破爛總不好大老遠帶過去吧。”
周曉渡提議：“送他們一人一份文具好嗎，我去供銷社買。”
林佳期覺得這禮物一點新意都沒有，不過還是說：“那好吧，你買的時候帶上我，我來挑，我自己也要買。”
林振開說：“文具有啥好挑的，還不都一樣。”
邊吃著飯，許曼梔合計給閨女帶什麼東西，她最擔心閨女做衣服沒有布可以用，要把壓箱底的布都給帶過去。
“媽，你帶著孩子不要帶太多隨身行李，我還要給兜兜跟小樹買書，一起寄過去。”林振開說。
“我們倆過去的話，他們糧食不會不夠吃，咱們寄點大米過去？”許曼梔說。
林振開說：“媽，不用折騰糧食了，你們倆在那兒最多呆十五天，最多不過二十天，我大哥一家也在呢，勻點糧食給你們倆吃就夠了。再說他們那兒海鮮多，你們剛好多吃點新鮮海鮮。”
當晚，許曼梔就給林翹寫信，趁著第二天午休時間給林翹寄了大包裹還有一封信。
林翹週日拿了信跟包裹，讀了信可激動壞了，馬上跟仨孩子說：“姥姥暑假要來探親，還要帶著二舅家的表妹一起來。”
兜兜細長黑亮的眼睛忽閃著：“太好了，姥姥終於來看我們了，我想姥姥，還沒見過表妹呢。”
南南、北北對姥姥的概念就是寄過來的各種布料還有零食，不過聽說有親人來，有表姐來跟他們玩兒，當然是平淡生活裡的期待。
“媽，我去告訴小樹跟大舅媽。”兜兜說。
“我們也去。”南南、北北異口同聲地說。
林翹不放心倆小的，還是跟他們一起去艦船廠家屬院告訴大哥大嫂這個訊息。
等顧凜從營地回來，林翹又馬上告訴他，看她興奮地紅了眼圈，顧凜溫聲問：“想你媽了吧。”
林翹點點頭：“嗯。”
“跟著我在島上，你吃了不少苦。”顧凜輕輕攬著她的肩膀，感嘆說。
林翹臉上都是溫柔笑意：“我沒覺得吃苦，這小島挺好的啊，有足夠多的野生水果，趕海可以撿到海鮮，空氣清新，生活節奏慢，鄰里關係好，我還有喜歡的工作，有我們的三個娃，帶娃是累可好像還沒來得及體會這辛苦，孩子一眨眼就長大了，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倒是你，因為我你才來這個島。”
林翹的思緒跟語言都很混亂，但她對顧凜的感激跟愛意是真心實意的，她繼續說：“要是沒有嫁給你，沒有跟你來島上，我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還有我的家人也得吃苦受罪，是因為你的庇護，我的家人大部分都在我身邊，我也不想說感謝的話，可確實……”
顧凜輕輕擁著她，低頭雙唇貼上她的，好一會兒才分開說：“那就別說感謝，兩口子整天感謝來感謝去的太生分了，我也很喜歡現在的生活，來島上怎麼了，我這不是有了媳婦跟仨娃，只要你們在身邊，我在哪裡都可以，再說我的工作現狀也很滿意。”
兩人擁抱在一起，不用多說話，靜靜感受彼此的心意。
“跟咱媽說，買好票後跟咱說一聲，我安排人出島去火車站接她，省著她自己帶孩子奔波。”許久之後，顧凜說。
“好，我這就回信。”林翹說。
“你寫吧，她們來探親是大事兒，我再往你二哥廠裡打個電話。”顧凜說。
林翹笑得眉眼彎彎：“好，還是你想的周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