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一灘澄黃的水漬沿著瓷杯暈開, 與周遭肅穆的環境顯得割裂。
林文曜皺起眉頭，目光又落在冉航身上，他似乎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笨手笨腳的助理，神情中透著不加掩飾的嫌棄。
冉航擱下茶壺, 視線與林文曜對上, 屋內的氣氛瞬間又尷尬上幾分。
他很快偏過頭，四處看了幾眼, 拿起一旁茶几上的抹布過來擦水漬。
林文曜又將轉移力轉移到林嘉木身上, “問你呢。”
“啊……” 林嘉木伸手摸著耳後的頭髮, “主要是在聊專案的事……”
在林文曜逼仄的視線下，他不自然地笑笑,
“訂婚的事也聊了。”
冉航擦桌子的動作一頓，攥著抹布的指節驀地收緊了。
林文曜追問對方，“聊什麼了？”
冉航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我給他發了訊息。”
冉航腳步一頓，他抬眸看了眼自己所處的方位，這才發現自己險些就要往會議室走了。
冉航提著保溫袋走進辦公室，他將袋子放到桌子上開啟看了一眼，手卻在無意中摸到了一把餐盒中洇出的水漬。
他出門前給霍斯銘發了訊息，但可能發晚了，對方在開會，所以還沒回。
“抱歉……”
興許是他先前沒密封好，所以拎過來的時候漏了。
冉航原本有些空洞的目光重新聚焦, 他僵硬地笑了一下, “沒事。”
助理忽然喊住他，“冉先生，辦公室是這邊。”
冉航：“……好。”
“冉先生？”
隨著玻璃門被“哐”得一聲關上, 林文曜瞥了眼對方匆匆離去的背影, 總覺得有些奇怪。
霍斯銘助理的聲音終於讓他回過神來。
未等對方話音落下，冉航便匆忙地擦乾了桌上的水漬, 他端起茶壺一言不發地離開, 似乎只要走得再快一點，就聽不到兩人的對話了。
他僵硬地抿了下唇角，轉身步履匆匆地往霍斯銘辦公室走去。
助理：“您要不去霍總辦公室等他吧，他很快就開完會了。”
冉航拿著茶壺一路走出好遠，在轉角處險些和一個人撞上。
他想也不想，抬腿就要往前走。
助理趕忙從冉航手中端過茶壺, “抱歉啊，冉先生, 剛才真的抱歉, 前臺是新來的, 所以才不懂……”
助理問他，“霍總知道您來了嗎？”
林嘉木：“他說……”
手上沾了油汙的感覺很難受，冉航想拿紙擦一下。
霍斯銘的辦公桌很大，上堆了不少東西，抽紙被放在桌子另一邊，冉航得微微傾下`身才能夠到。
就在他摸到抽紙的瞬間，伴隨著“砰！”的一聲，他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一個盒子。
那是個包裝精緻的禮盒，上面還綁著白絲帶，禮盒似乎剛被拆開過，它一掉到地上，那裡面的東西軲轆轆地滾了出來。
冉航草草地拿紙擦了下手，他彎腰就想將盒子撿起來，然而在看到那個掉落在外、絲絨質地的小盒子時，他神情恍惚了一下。
一旁跟著掉落在地的是奢侈品牌附贈的禮冊，攤開的那頁上是一對婚戒的設計圖，兩個璀璨奪目的銀環疊在一起，亮得有些刺眼，下面寫著一行花體的英文字：
“love lasts forever.”
冉航的眼瞳微顫，神情凝固在了臉上。
是……
是戒指啊。
這一刻，他像是忽然變成了一個完全不識字的人，反覆確認那幾行字，直到攥緊的指.尖傳來一陣刺痛。
冉航動作匆忙地將戒指盒塞回盒子裡，重新放到桌上，隨後便偏過頭不再去看那東西，恍惚間他的腦海中又浮現出了以前和霍斯銘在一塊兒的畫面。
就在那次易感期過後，他與霍斯銘窩在沙發上看電影，那部他選的聖誕賀歲片，《真愛至上》。
電影裡，身為主人公之一的作家在聖誕節突發奇想，決定坐飛機前往異國他鄉向僅有幾面之緣並且語言不通的心動物件求婚。
似是覺得這劇情有些荒誕，霍斯銘輕哼了一聲，“也只有電影才會這麼拍。”
冉航垂下眼睫，他看著對方靠在自己肩上的腦袋，笑了一下，“霍先生好像對結婚的牴觸很大啊。”
霍斯銘挑眉，“本來就是，這東西如果不是沒有選擇，難道會有人主動想結婚？”
冉航只是笑笑沒說話，他裝作不在意地回過頭，隨口問了一句，“霍先生……以後也不打算結婚嗎？”
氣氛沉默了一瞬。
霍斯銘從他懷裡坐起身，那雙向來淡漠的烏瞳中此刻正專注地盛著他的倒影，倒顯得多情起來，霍斯銘順手捏了捏冉航的耳朵，那姿態就好像他們是一對親密的戀人一樣，沒來由令人臉紅心跳，
“不知道……”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這兩句話像是猛然落入湖中的石塊，將他從化為泡影的記憶中抽離出來。
此刻，冉航只是愣怔地看著那個戒指盒……
他早該想到有這麼一天的，像霍斯銘這樣的人肯定會結婚的，不是嗎？
他會和一個門當戶對的人結婚，他們擁有相似的家境、身份、能力，彼此有著共同的語言……
就像林嘉木那樣。
冉航想這件事對他來說並不意外，所以就算看到戒指他也不會太難過。
這麼想著，他又一連抽出好幾張紙，機械性地重複著擦手的動作。
他早就知道了，所以他不會太難過。
他不難過。
冉航反覆擦著手，擦完手又茫然地站在原地，遲鈍的大腦像是一個訊號時好時壞的接收器一般，思緒總是斷斷續續的，
恍惚間，他想他應該把這幾張紙扔掉。
冉航拿著東西走到了垃圾桶前。
下一秒，伴隨著“轟！”的一聲，他茫然地回過神，發現那幾張被捏得皺巴巴的紙還在自己手上，而被扔進垃圾桶的是裝著餐盒的保溫袋。
他蹲下`身，下意識地伸手想將袋子撈出來，餘光在瞥見那餐盒中攪成一團、看起來烏七八糟的食物時，冉航的手頓住了。
他將手放在膝上，又揉了下額前的碎髮，躊躇半天，他慢慢地從垃圾桶前起身，一邊擦著手一邊往門口走去。
“冉先生？” 恰巧從外面經過的助理叫住了冉航，她望著面前神情恍惚的人，愣了一下，“霍總開完會了，要我幫您和他說一聲嗎？”
“沒事……” 冉航回過神，“不用和他說了，反正我也準備走了。”
“哦，好。” 助理雖然不懂冉航為什麼突然要走，但她也沒說什麼，她的視線落在冉航的手上，“那這個垃圾我幫您扔掉？”
聽對方這麼一說，冉航低下頭，才發現自己手上還攥著那幾張皺巴巴的紙，
他望著那幾張皺巴巴的紙，心中有些失笑……
怎麼又忘記扔了？
冉航將紙交給對方，“那麻煩你了，謝謝。”
他離開寰宇大廈，沿著路口一直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剛才匆匆看見的畫面此刻一股腦地湧上了腦海，清晰到戒指設計圖的每一寸細節。
冉航同樣回憶起的，還有那句標語：
“love lasts forever”。
冉航忽然有些想笑，他甚至都不敢去問霍斯銘。
如果霍斯銘告訴自己這是真的怎麼辦？
如果……
如果霍斯銘讓他留下，他要怎麼辦？
他還能像上次那樣義無反顧地離開嗎？
直到耳邊響起刺耳的汽車鳴笛聲，冉航回過神來環顧四周，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不知道走進了哪條偏僻小道。
那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他面前，外形瞧著和霍斯銘平時會用的車很像，車上下來三個身形高大、保鏢模樣的人，朝他步步逼近，“你是冉航嗎？”
冉航目光警覺地望著他們，往後退了一步。
他下意識地想起了那群追趙向文高利貸的人，但眼前的這幾人卻是一副西裝革履的裝扮，顯然和那群混混不同。
為首的那人道：“請你上車和我們走一趟。”
冉航：“我為什麼要和你們走？”
對方忽然拿出手機，螢幕中亮出一張他與霍斯銘的親密合照，“希望您配合一點，這樣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冉航的眼瞳顫了一下，這幾人必然是認識霍斯銘的，多半也是衝著霍斯銘來的，他冷靜地審視了一下週遭的環境，那三人手中都拿著武器，但目前沒有動手的意思，他如果和對方硬碰硬肯定佔不了便宜。
思索再三，他還是跟著那三個人上了車。
一路上，幾人只是沉默地坐著，既沒有和他說話，也沒任何多餘的舉動。
大約開了半個小時左右，汽車駛入一座氣勢恢宏、看起來年代悠久的古宅。
為首的那個保鏢領著冉航穿過彎彎繞繞的林蔭小道，一路來到頂樓最裡面的一間屋子。
房門開啟，一股莊嚴而又肅穆的書香氣撲面而來，坐在古董桌前的男人兩鬢早已斑白，但周正的面貌依舊透著威嚴的氣勢，他指著面前的座位讓冉航坐下。
冉航隱約覺得對方看著有些面熟，但他一時想不起來了，他在桌前的位置上坐下，男人看著他抿了口茶，主動開口問道：
“你知道這是哪嗎？”
冉航覺得男人的話有些莫名其妙，這個問題不應該他問對方嗎？
他扭頭四周環顧了一眼，有些不確定地回了一句，
“這是你的房子？”
霍茂喝茶的動作一頓，“…………”
他的眉頭又緊上一分。
他目色炯炯地盯著冉航，“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冉航的視線在霍茂蒼老的臉上徘徊片刻，沉思良久，他動了動唇，這回語氣中帶上了幾分確定，
“你是房主。”
霍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