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輿水憐此時同時接收到了幾束不善的目光, 他無需去看也知道來自於太宰治他們的下屬——那些坐在隔壁桌的黑衣人。

黑手黨和警察本來就勢不兩立,他們可不會追問你道理。

太宰的話等於把輿水憐放進了一個危險牢籠之中。

這一刻,輿水憐竟然有種所有人地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的感覺。

他感覺自己像被投放到了一個審判庭裡, 頭頂掛著一把斧子,如果不能完美的演出這場戲, 這柄斧子也許會墜落到他頭頂。

他維持著撲克臉。

中原中也的臉色也不好看。

但他並未帶有什麼敵意, 只是來自不同陣營導致的牴觸,他聲音壓低:“剛才你和警察的人在一起?是誰?”

他們來時分明只看到了太宰和泰斯卡站在一起。

遊戲廳裡還有別的警察?

“我和他們可是勢不兩立。”

“這樣啊?”太宰治很是遺憾, “我還以為你們是朋友呢,那可是警察誒!”

自己卻很是配合的給出了他想要的反應,輿水憐心想。

他忍耐了好多次了, 這種事……到底還要忍耐多久才能到盡頭呢?

=

輿水憐迎上太宰治的目光,讓自己看起來更有底氣些。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的謊話,他說過好多次了。

輿水憐感受著杯子裡的熱氣,心想太宰治在玩弄他人的心情這件事上實在太有天賦。

輿水憐端正放在桌子下、置於雙腿之上的手蜷曲起來, 指甲按在褲子上。

就算和警察是朋友又怎麼樣呢?

他要一直這麼騙下去嗎?

太宰治挑了挑眉,“這一點我也深以為然。中也,你會和警察做朋友嗎?”

“你不會忘了我的身份吧?”

輿水憐頭一次覺得自己有些疲憊,疲憊於將這些話車軲轆似的反覆敘述。

“嗯,我們一起玩了會兒遊戲。”

就算有警察朋友,也必須裝作沒有——這就像是“這邊”世界裡的潛規則。

“中也, 你的問話方式好像在是在抓偷腥物件誒!”太宰治調侃道。

有這麼一瞬間, 輿水憐很想問問。

說完, 他感覺周圍的人盯著自己的眼神都撤去了些。

輿水憐喝了口杯子裡的熱美式,很是澀口。

每次都是這樣, 每次都是這樣。

用一層又一層的幕布包裹在真實的羈絆之上,他要和所有人裝作不親密,裝作不認識,不能表露出一丁點的喜歡和一丁點的在意。

太宰治的笑容逐漸加深,就像是一尊正在被完成的雕塑,每一個弧度都變得深刻。

就像在說和自己無關的人。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太宰治說,“誰能想到在遊戲機廳裡也能碰到·警·察·呢?”

每次都要躲躲藏藏。

他也沒說謊啊。

他開始模糊重點,故意對他們的關係隻字不提。

倒不是對太宰,而是對他必須要“進行隱藏”這件事本身生氣。

中原中也受夠了這種氣氛:“你們在打什麼啞謎?”

“——我怎麼可能和警察是朋友?”

他自己都覺得這股脾氣來得太突然, 像是生氣又像是在難過。

這種只有他自己被矇在鼓裡的感覺難受極了,他討厭太宰治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把他當槍使。

他說:“——那個人掏出證件的時候,我嚇了一跳。”

有股壓抑太久的、被關在柵欄裡的情緒正在往外竄逃。

“沒什麼——”太宰治又變成了雲淡風輕的樣子,“一些中也不知道也行的小事罷了。”

畢竟只要有一個人說你和某個警察是朋友, 就可能成為攻訐你的理由,還有可能將對方置於不必要的危險之中。

輿水憐覺得自己的心情就像是往濃咖啡裡倒了胡椒粉攪拌吧。

警察。

中原中也以一個高傲的鼻音作為回覆,說:“一般來說不可能吧,我對警察可沒什麼好感。”

“走吧。”太宰治笑容滿面地起身,“去下一個目的地。”

也許太宰治剛才那番話只是想嚇唬他,看看他緊張的樣子。

每次都要藏著掖著。

“是那個捲髮的小哥吧。”太宰治輕飄飄地說, “你們不是還在一起聊了一會兒嗎?”

輿水憐看著太宰治晴朗的、沒有陰霾的笑容,感覺自己像一不小心踩入了深不見底的沼澤。

=

太宰治口中的下一個目的地,是一個不起眼的廢棄工廠。

他們穿過了好些小路,甚至還踩著一地的枯枝敗葉才來到了這宛如城市中深山老林小木屋一樣存在著的廢棄工廠。

這裡天花板很高,陽光能從二樓的小窗漏下來,正好舔在窗戶邊的藤蔓上。

“看起來廢棄很久了。”中原中也的鞋子踩著原生態的、還有破土而出的雜草的地面,“這裡就是案發現場?”

“什麼案發現場?”輿水憐問,“是你們剛才說的那個炸彈殺人的嫌疑犯嗎?”

“還要稍微往裡面走一點點,哦,到了。”太宰治走在前方活像個小導遊,可惜他手中沒有旗幟和標誌物,否則他一定會歡快的揮舞起來並且以此為樂。

他們來到了工廠的深處,已經離開了自然光照射的這片區域。

地上有用白色粉筆畫著的現場痕跡固定線。

太宰治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來了一沓紙,他將它在手裡抖了抖,聲響成功的讓輿水憐和中原中也看著他。

太宰治:“大山就是在這裡的遇害的。”

“大山?”輿水憐問。

中原中也:“這次連環殺人事件中的死者之一,他是港口mafia的人。”

這麼一解釋就清楚了。

原來是港口mafia的人也死在了那個惡趣味的爆炸犯手中……

“你們是為了這件事來東京的?”輿水憐問。

“我們的首領正在大發雷霆呢。”太宰治口吻輕鬆,“畢竟是讓港口mafia的威嚴折損、臉面也蒙羞的事。”

果然和自己想得一樣,他們來這裡還有其他事要辦。

——太宰治怎麼說也是幹部,怎麼會讓他專程跑來東京只為了將被東京警方關押的成員帶回去?

不過……

“港口mafia內部的事,我一個外人在場是不是不大合適?”

輿水憐委婉地表示自己不能不能離開。

太宰治聳聳肩,“不是什麼機密,不如說大家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雖然沒有直接拒絕,但也和間接拒絕他離開差不多了——不是什麼重要的、需要保密的事,你沒有離開的必要。

港口mafia的成員也成為了受害者,聽起來有種荒誕感。

“犯人知道這件事嗎?”

“就算知道……難道就不殺了嗎?”

“什麼意思?”

太宰治笑盈盈的,但不說話。

中原中也蹲在地上看著白線,淡淡解釋道:“他的目標是有選擇性的,全都是在他看來的惡人和善人——這是犯人自稱的。”

“他是故意瞄上港口mafia的人的?”

“啊~不知道呢,畢竟是自我意識過剩的犯人嘛,他口中的惡人還是善人的標準誰知道呢?”

“惡人就算了……”輿水憐不理解,“為什麼善人也要被殺?”

中原中也兩手插兜,踩著旁邊一個空蕩蕩的小鐵箱,上面的青苔很是滑膩。

他說:“啊,那個傢伙說因為善人會救濟那些本該死去的惡人,這種行為本身是在助長惡。”

輿水憐:“……很極端吧。”

“簡直是歪理。”中原中也說。“拿自己的一套歪理來判斷他人善惡,甚至給人定罪,還處以私刑——他以為自己是神嗎?”

“但他有不少支持者呢。”太宰治說。

輿水憐邊和他們說話,邊在網上查詢相關案件。

他本以為網友們會嫉惡如仇,一邊倒地痛罵犯人,然而事與願違,如太宰所說,支持者、或者看樂子的人才佔了大多數。

【新時代的神降臨啦—參拜——是令和之神啊!】

【既然要抓不如抓幾個政客啦,這樣比較有話題性的說,每年都在說謊的政客們才應該被送上審判臺吧?】

【誒,反正要作秀,那我覺得把明星找來也不錯,拜託幫我鑑定下衝野洋子和池沼月子這兩位明星吧,我可是她們的大fan誒。】

【家裡的老媽煩得要死,每天就知道催我去工作,不如把她也帶走吧(雙手合十),神!】

【再多肅清幾個偽善者吧不是很有意思嗎如果素材不夠了,我可以免費提供我老闆家庭的地址~】

看完了網友的發言,輿水憐意外的發現有不少人支援他。

甚至還把犯人當做了鑑定機,以玩樂的口吻說出這些令人作嘔的話。

這些人到底把生命當成什麼了?

就這麼輕描淡寫的、甚至像是在說著玩似得就要將人送入死局嗎?

那可是隨意踐踏別人性命的殺人犯,以自己的準則來審判他人、把自己當做神的傢伙啊。

他根本不能理解這種想法,他們不應該害怕嗎?

不應該擔心自己,或者自己的親朋好友被審判嗎?

他關了手機,剋制住自己的表情:“支援這種人,是瘋了嗎?”

“反正都認為自己不會中招嘛,怎麼說都行。當被送上生死賭局的人是自己的時候,這些人就會哭著喊著,痛哭流涕地請求警察、請求正義降臨在他們頭上了。”

太宰治用鞋子摩攃著地上的白線,當做遊戲,“而且——”

“還記得我說那個因為受不了網路暴力而精神失常跳樓的受害者嗎?”

“那對父子裡,父親是十里八鄉遠近聞名的老好人,被他接濟過和幫助過的人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但他兒子跳樓後,被犯人公開了他欺上瞞下、出軌、家暴、挪用公款保養陪酒女……”

“輿論再次反轉,有人說他這樣的人渣死了也就死了。”

“有人開始支援犯人的理論:惡人在成長中很可能有善人的容忍和縱容,所以善人有罪。又或者許多惡人,是在善人的光環下長期被壓制後而心理變態才成為了惡人。”

“實在是讓人倒胃口的說辭。”中原中也皺起眉頭,“就算我是黑手黨,我也無法接受這些傢伙的想法。”

太宰聳了聳肩,他看向輿水憐:“你覺得呢?”

輿水憐:“這不就是滿足自己的私慾嗎?按照這套歪理,最先該被除掉的就是警察和黑手黨吧。”

“所以網上才說他是隻敢跳軟柿子捏啊。”太宰治笑著說,“為了證明給那些網友看,他才將港口mafia的人選作了祭品,喏,和這個倒黴鬼一起被綁過來的是一位年輕的護士小姐,雖然受了傷,但已經脫離危險了。“

“港口mafia成員的資料他居然買到了?”輿水憐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能讓太宰治出動,不可能只是個基層成員吧?

“基層成員的資訊不是什麼難查到的東西。”太宰治收起了表情,“但這傢伙是個稍微有點資歷的隊長了,黑市上想買到他的資料是有門檻的。不知道是哪個傢伙想混在其中看熱鬧,故意把這資料賣給了那個犯人,也可能是有內鬼……誰知道呢?他可真倒黴。”

反正他們這次的工作就是搞清楚。

太宰治說:“真是滑稽——破案分明是警察的工作,又不是黑手黨的工作。啊,電話?”

他放在口袋裡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喂?”

“誒?”

“……”

“好吧。”

太宰治完成了這一樁簡直像加密通話的對話。

“真是會壓榨人的首領啊……這個時候給我派來臨時工作。”

太宰治說著就轉身要走,他邁出去兩步後又轉頭,“啊,中也不要跟著我哦——”

原本準備動身的中原中也:“……”

太宰治一般這麼說,那就是真的不需要他去的場合,甚至可能是他去了反而對狀況不利。

黑手黨的工作內容錯綜複雜,有時候中原中也並不是萬能的良方。

算了,反正他也不想看到那條青花魚,他想。

大部隊自然是跟著太宰治,中原中也揮退了其他想留下的人,讓他們跟著太宰一起。

人都走光後,這裡就只剩下了他們倆大眼瞪小眼。

中原中也、輿水憐:“……”

輿水憐:“上次的事我很抱歉。”

中原中也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地說:“你剛才已經道歉過了。”

“……哦。”

尷尬。

中原中也覺得這比他們在喬治的宅子裡時還要尷尬。

他是不是該說點什麼?

“你……身手挺好的。”

中原中也知道輿水憐當時一個人突破重圍,果敢又決絕,他並不吝嗇自己的讚美。

“謝謝。”輿水憐說,“……你也不錯。”

沒有了嘴巴說個不停的太宰治,他們兩個人就像被掐斷了聲音的音響,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

輿水憐注視著少年,問道:“你現在還有別的事要忙嗎?”

“沒有。”中原中也說。

要是有他早就走了,就是因為接下來沒有工作才不知道做什麼。

廢棄的工廠裡風灌了進來發出嗚嗚聲,少年們沉默著站在穹頂之下,上面的空洞裡出現了小半截夕陽。

太宰治走後,他那種必須要時時刻刻提防對方給自己挖坑的警戒心終於撤了下來。

這一刻心情卻並未變得輕鬆。

他覺得像是一個被扼住脖子、苦苦渴求空氣的人,在氣若游絲、兩眼發花的那一刻被人放開了桎梏,然後渾身無力的跌落在地,大口大口、像條狗一樣喘著氣。

這個桎梏並不是太宰治帶來的,不如說,是太宰治這次隨心的玩弄提醒了他。

——看啊,你脖子上拴著東西呢。

輿水憐知道——自己在意的那些人或者事,和他的暫時無力反抗的命運,就像他脖子上這條choker一樣時時刻刻都在頸間。

隨時都可能收緊,讓他窒息。

因為他早就在不自覺間已經被拴住了,並且對這種緊縮的桎梏習以為常,幾乎要將這當做身體的一部分了。

難怪松田陣平會那麼評價他。

輿水憐看向中原中也,走到他身旁,認真問道:“可以和我打一次試試嗎?”

中原中也驚訝地問:“——對打嗎?”

輿水憐取下脖子上的choker扔到了旁邊的架子上。

中原中也挑眉看著他。

“對。”

“你喜歡戰鬥?”他蹙起眉頭,思考著。

輿水憐的外貌安靜又斯文,他確實動作矯健、熟練,中原中也承認他是個好手。但擅長戰鬥和喜歡戰鬥是兩回事,中原中也並不是沒見過戰鬥狂,輿水憐和他們不一樣。

輿水憐:“——不是。”

他回憶起那種戰鬥時所得到的躁動感,那種讓他心跳加速的刺激,就像另一種足以麻痺神經的藥物。

足以讓他暫時忘掉痛苦,他斷定這比抽菸什麼的更有效。

“我只是……對你有些感興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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