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審訊室內。

“我們並沒有給你看過受害者的屍體。”佐藤美和子說, “你是怎麼知道受害者是小孩子的?”

灰白的桌椅和冷白色的光線的合作之下,讓這窄小的斗室愈發壓抑,灰濛濛的天花板上唯一的異色就是角落裡那臺漆黑的攝像頭, 它牢牢鎖定著桌前的被審者,宛如一隻執著、又無情黑色的大眼。

審訊室外, 幾雙眼睛也同樣鎖在光頭老闆身上。

在佐藤問出話後, 他兩手都有些微抖,他小臂僵硬, 看得出想剋制住自己的手微微發抖, 但無濟於事。

他要招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就是石頭落地的起點時, 酒吧老闆臉上方才由恐懼帶動得變形的肌肉像是被安撫了似的,重新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在這短短几秒之內,他從一個即將被突破防線的被審者, 又一次重新找到了“自信”。

——不妙。

佐藤美和子察覺到他態度的驟變,“你——”

“——我們一定會找到的。”

“警察小姐,這不都是些挺常見的東西嗎?我一個開店的,總要備點工具吧?”

“也許有,但現在我們還沒找到。”目暮警部看著審訊室裡輕鬆到有些得意的酒吧老闆,壓低帽簷,語氣凝重:“如果在規定時間內沒能找到直接證據……”

“包括登山繩?”

佐藤美和子心想:是什麼讓他忽然改變了主意?

“對啊。”酒吧老闆原本聳著的肩都放鬆了下來, 此時的他像一朵隨意擺放著的海綿,全然不見剛才的緊繃之色。他說:“這不是最近有小孩子失蹤的案子嗎?我就順著猜嘛……”

=

“……屍體的初步檢測出來了,有一部分被害者的身份已經確定了,正在進行社會關係調查,但……目前沒有任何證據指向酒吧老闆和這件事有關。我們太缺時間了,想要排查清楚這些社會關係還需要時間,可惡,就沒有其他的證據能讓這傢伙留下來嗎?!”

這傢伙肯定知道點什麼!就算不是兇手,搞不好也和兇手有點關係!

酒吧老闆除了光頭顯得鋥亮外,那張年近四十的臉, 在這個行業裡能算得上是斯文的那一波,和常規印象裡能咋咋呼呼地炒熱場子, 和客人們打成一片招呼開酒的店長並不相似。

“叮叮叮——!”

酒吧老闆的生活太規律了,規律到簡直反常。除了一些必要的外出和生意上沒法避免的約見,他很少出遠門,又或者是去計劃之外的地方。

聽到這裡,佐藤美和子身體也被抽去了些力氣,她喃喃道:“……犯人一點資訊都沒有留下嗎?”

審訊室外的警察罵了句:“這傢伙絕對在撒謊!”

“這是不是證明他們背後還有更大的網……”

不,這傢伙明明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猜?

所有人都覺得荒謬, 方才他那反應分明就是快招了。

證據鏈太脆弱了,目前沒有任何能證明這傢伙和案件有直接聯絡的證據存在。

“現在只能期待我們的另一組同事在達到那位‘潘諾先生’的住所後會不會有什麼新的發現……”目暮警部說,“我過來就是要和你們說這件事——那位‘潘諾先生’被人殺害了。”

“你怎麼解釋剛才你說的那些話?”佐藤美和子忽略一切他試圖打岔的動作,“別給我打岔。”

“都說了我是真的不知道啊,警察先生……哦不, 警察小姐。”

但他一開口, 那股社會氣就不知從何處蹦了出來——

“抓捕罪犯講究證據,要邏輯、證據鏈!”酒吧老闆越說越上癮,恨不得站起來挑戰警察權威,他唾沫橫飛地說道:“你們有什麼能證明那些被害者和我有關係嗎?”

從出發尋找“潘諾”到現在時間還沒過去兩小時,對方就這麼悄無聲息的被人殺害了?

暴脾氣的警員一拳垂在桌上,“可惡!難道就沒有新的切入點了嗎?”

不能。

佐藤美和子差點握拳敲桌。

“上個月,你在網上購入了釘子、榔頭、登山繩……”

“什——”

酒吧老闆懶洋洋地說:“……我就是隨便猜的。”

和酒吧老闆對峙的佐藤美和子是對這種憋屈有最直觀瞭解的。

他放鬆地往後一靠,拿出一副“我是良民”的姿態來,“……你們警察抓人也是要講證據的吧?”

此話一出,方才還腦子一熱的警員們都被迫清醒了幾分。

酒吧老闆顯然也知道這點,他抬起頭來,黑眼圈配合著凹陷的眼睛讓他看起來表情有幾分陰沉。

“是這樣,我們打算在酒吧弄個迷你攀巖體驗的專案……和我對接的那家公司的負責人能給我作證!”

那他們只能暫時將酒吧老闆放走——在場的所有人都這個結果心知肚明,但沒人想看到這一幕。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但是不要先入為主。”目暮警部說,“現在還無法判斷他的死是不是意外,又或者他的死和這件事有沒有關係——雖然很不快,但我們必須要講究證據。從發現第一個死者長谷川到現在,還不到十個小時,我能理解你們想要破案的心情,但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能急躁。”

恰好這是目暮警部的手機響了起來,他迅速將手機貼至耳邊——

“我女兒腿腳不便出行,我專程跑去給她拍的風景照和影片,她和我老婆的手機上都能找到訊息。”

目暮警部從外面推門進來,就見到裡面的警員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氣,他就知道這件事多半毫無進展。問題在於他們沒法把酒吧老闆一直扣在這裡,只要時間一到,他們還是得放人離開。

一位警員欲言又止,“可是……”

“上週你獨自一人開車去了東京郊外。”

“你好,這裡是目暮。”

“我是伏見。”電話中,男人溫潤悅耳的聲音傳了出來,“酒吧老闆這邊還是不肯鬆口嗎?”

“是啊,他現在已經是一副安心下來的樣子,看起來什麼都不打算交代了。”目暮警部看向審訊室裡的酒吧老闆,“怎麼了?”

“——請讓我來試試。”

目暮第一時間就聽出了那人的聲音:“……霧島先生?”

=

佐藤美和子再度走進審訊室。

此時,她手中已經多出了一摞新的資料,她將其中一張夾在檔案裡的照片抽出——那是一張十來歲的女孩兒的照片,女孩額頭飽滿,頭頂的金髮宛如稻穗,被風吹會變成層次交錯的麥浪,小巧的鼻樑上方是略有些下垂的眼睛,不知為何,會讓人不自覺想到焦糖色的兔子。

佐藤美和子將照片舉在男人面前,“……桑島杏裡,你女兒是叫這個名字吧?桑島正孝先生。”

酒吧老闆——桑島正孝的鼻翼微微抽[dong],嘴唇也往內以極小幅度微扣了一下。

“對。”桑島正孝第一時間就想辦法反客為主,“你們拿我女兒的照片幹什麼?不會是想打感情牌吧……?我可不吃這套。”

“——桑島杏裡小妹妹的近況我們已經瞭解了,對發生在她身上的不幸我也深表同情。”

“……哦,我代她謝謝你們。”

佐藤美和子不理會他,而是將手中的資料往桌上鋪開,她沒有給桑島正孝反應的機會,直接指著上面的某一行字——

“三井理奈,左腿骨折。”

“富田咲子,雙腿骨折。”

“高田珠理,右腿、手臂骨折。”

她快速的將資料攤開,指出受害者的名字和她們受過的傷,在這兩行字過後又快速翻到下一個人的資料。

“骨折。”

“……”

“截肢。”

“這是受害者的一些資料。”佐藤美和子佯裝自己毫無波瀾,將資料往桌旁一甩,“啪”的一聲讓桑島正孝藏在桌下的腿都一抖。

但他依然沒有開口。

在佐藤美和子的耳麥裡,輿水憐輕聲說道:“麻煩佐藤警官先不要一口氣抖出來,我們再試試能不能詐點話出來吧。”

佐藤美和子在心裡無聲的回了句ok。

她板著臉,眉頭鎖緊盯著桑島正孝:“——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還打算繼續沉默嗎?”

桑島正孝咧了咧嘴,但神色已經有些勉強了,佐藤美和子見他的反應就知道——這個方向是對的。

“……”男人動了動嘴唇,“所以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警察小姐,你不會是懷疑我心理變態,故意對這些可憐的孩子下手吧?就因為我有個同樣‘情況特殊’的女兒?你不覺得很牽強嗎?”

“……”

“你難不成覺得我是心裡不平衡想報復社會?如果我是犯人,我不是應該對那些身體健康的孩子下手嗎?這才算是報復社會吧?而不是對那些同樣可憐的孩子……”

佐藤美和子見他短短兩句話就重複了兩次這個詞,“——你覺得她們很可憐?”

“那不是當然的嗎?年紀輕輕就慘死,怎麼會不可憐?”

“你為什麼會認為她們是慘死。”

“……我猜的,殺人兇手不都這樣嗎?”

桑島正孝似乎是見警察都不接話了,認為自己的做法頗有成效,可當他用餘光偷瞟佐藤美和子時,卻在她臉上看到了堅毅不移,毫無動搖的表情。

他直接地感覺有些不妙,果然,佐藤美和子慢條斯理地將凳子拉開,也像他那樣放鬆地坐下。

“你知道‘潘諾’先生剛剛就在他家被殺了嗎?”

“什……”桑島正孝下意識想追問,卻又生生將字給吞了進去,“你們什麼意思?這是我們店裡的一個常客,幹他什麼事?他……”

桑島正孝喉頭滾動,滿腹疑問不敢發出。

——他真的被殺了?

就在他猶豫之際,輿水憐已經和諸伏景光趕到了審訊室門外。

免去了前頭那些冗雜的自我介紹環節,輿水憐直接說上面已經拿到申請了,他也要參與到調查之中來。目暮警部雖然任職年限不短,但這種情況也是初次碰上,他轉身撥打電話向上級確認去了。

“他動搖了。”輿水憐看著桑島正孝的表情。

他又轉過頭對景光說:“……如果我的猜測是正確的,也許我們等會還要跑一個地方。”

“嗯?”諸伏景光看著眉關緊縮的輿水憐,“從見到‘潘諾’屍體開始,你就把自己繃得很緊。”

“可是……”

“稍微放鬆一下吧,越是緊張,越有可能出紕漏。”

“……好。”

“酒吧老闆的家人那裡我已經叫人安排了。

“嗯。”

輿水憐同他四目相對,方才還緊繃如弓弦的心情有一霎那的緩和。

這很奇怪吧?

他總覺得自己和景光之間似乎不太需要言語,冠冕堂皇的話和無聊的寒暄好像也能省去,只是和對方在一起,這種自然形成的舒適感就令他的心情能夠放鬆。

“hiro。”

“嗯?”諸伏景光笑著,“有什麼新的發現嗎?”

“……嗯,我覺得hiro好像是現在很流行的那種‘治癒系男子’。”

本以為憐是對案情有了新的猜測,沒想到他認真至極的說出了完全不相干的內容。

諸伏景光有些哭笑不得。

治癒系男子嗎?

“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

目暮警部打完電話回來,對輿水憐的戒心也放了大半。

這讓輿水憐順理成章的得到了更詳細的受害人資料,他飛速閱覽過後,看向審訊室裡變得沉默的桑島正孝。

目暮警部:“不過,桑島正孝和‘潘諾’到底有什麼關係?”

社會關係調查和潘諾的個人資料尚未完全浮出水面,霧島偵探是為什麼想到用潘諾作為突破口的呢?

目前來看:長谷川的死和潘諾是有關聯的,但酒吧藏屍看起來完全是單獨的另一個案件。

只是潘諾死的時間太蹊蹺了……

輿水憐笑了笑,“我只是覺得死馬當活馬醫吧。畢竟他們唯一的關聯只有酒吧,其實很薄弱。”

目暮警部:“等等,說到關聯……失蹤的千惠美小妹妹也是滿足兇手挑選的年齡範圍吧?”

諸伏景光剛才已經查過資料,他說道:“千惠美小妹妹並沒有骨折之類的受傷記錄,她不符合犯人的目標。”

“是嗎……”目暮警部鬆了口氣,“可那孩子至今還是下落不明。”

“ 我覺得他說不定會知道。”輿水憐再度看向審訊室。

=

佐藤美和子將一張現場拍攝的照片舉了起來。

“你看看,這個人是不是‘潘諾’。”

桑島正孝猛地抬頭,在看見照片上那個被一槍命中男人。一股涼意自天靈蓋傳了下來,他反覆確認了好幾次,像是在懷疑是不是警察p圖騙他。

佐藤美和子氣笑了,“是不是還要帶你去親眼看看屍體?”

她開啟手機,那是特意讓現場的同事拍的小影片。

桑島正孝看完後,整個人像被打了似得癱軟下來。

他居然死了?

佐藤美和子:“即使這樣你還不打算說嗎?我們大可以時間到了把你從這裡放出去,但離開這裡之後你的安全就無法得到保證了。”

桑島正孝愣了一秒,他知道這位警察口中的利害關係。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下,只差一點他就要繳械投降了,卻忽然變卦:“…… 不,不行。”

審訊室外的警察都要罵髒話了。

“——他有完沒完!”“他在害怕什麼?” “他在耍我們嗎!?他背後還有其他主謀!”

輿水憐沉思幾秒,他開啟通訊裝置,對佐藤美和子說——

“佐藤警官,麻煩你按我說的試試。”

佐藤美和子按住耳機,清朗的男聲傳了出來。

“——我講一個故事吧。從前有一對兄弟,哥哥對弟弟有近乎偏執的溺愛,幾乎滿足他的一切要求。但他服務於一個很龐大的‘企業’,沒什麼機會陪在弟弟身邊。”

“後來,他得知弟弟有了個古怪的癖好——他偏愛那些身體受傷,尤其是殘疾的未成年女孩,他看上了一個酒吧老闆的女兒。”

佐藤美和子邊複述他的話,同時有股寒意自頸邊升了上來。

桑島正孝死死盯著她,兩隻眼睛簡直要凸出來了。

“為了保護自己命途多舛的女兒,酒吧老闆不得不助紂為虐,只為讓那些無辜的孩子代替自己的女兒獻祭給這個惡魔。”

“哥哥看到自己的弟弟有了專屬遊樂園,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酒吧老闆的家人,則從‘被害人預備役’升級成了人質。”

“可是弟弟的行為終究招致了警方的注意,在警察到來之際,哥哥的公司也知道了這件事,為了不讓警察順藤摸瓜牽連到他們公司,他們派出了殺手將弟弟殺死。”

“哥哥知道了弟弟的死後非常的憤怒,他沒法對自己所在的企業動手,但他還有別的途徑洩憤——“

“弟弟死了,酒吧老闆自然不用再幫他掩蓋一切,人質也變得沒有意義。”

“我……”

桑島正孝猜到了她要說什麼,這也是他方才選擇三緘其口的願意。

“既然人質沒有意義,我想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

“——桑島先生,事到如今,你覺得你的堅持真的有意義嗎?”

桑島正孝緩緩地、沉重地低下了頭顱。

頭頂的燈發出滋滋的電流聲,沉默彷彿走過了半個世紀。

終於,桑島正孝啞著嗓子開口——

“我的老婆和孩子她們……是無辜的。”

“我全都說,我會把我知道對一切都說出來——”

“求求你們派人保護她們,求你們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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