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新式男女(10)

警察署走不通,林諾那邊走不通。

又借不到錢。

卓詩琴徹底絕望了,她慢騰騰的回到周問靈家待了兩天,又去香火鋪子,藉口有同學家裡出事了,要去弔唁,找卓母拿了一些香燭紙錢,想著就讓趙忠海走得富裕點吧,別到了地下也沒錢。

行刑那天,卓詩琴來到警察局門口。

何平看到她,呸了一聲,罵道:“晦氣。”

卓詩琴又不敢反駁,只能忍下,想走過去詢問趙忠海在哪裡行刑,結果還沒開口,何平不耐煩的說道:“領人去東南那邊的小門。”

卓詩琴愣了,“阿海沒事了?”

“呵。”

何平走了。

紀行昭和潘如雲兩個人相距一米遠,相對而坐。

卓詩琴帶著滿腹懷疑來到了小門,這裡已經聚集了很多人,甚至還有紀行昭先生和周問靈先生。

潘如雲如同一個精美雕刻的雕塑一樣,面帶微笑,如同一個母親看著頑皮不堪的孩子一樣耐心的盯著紀行昭。

過了一會兒,紀行昭走了,紀行知拿著彈弓回來了,他從包裡翻出一個小石頭,放在彈弓上,對著潘如雲的肩膀將彈弓拉到了最大,然後右手放開。

哥心疼這個女人,所有人都心疼這個女人可憐,會自殺,那誰來心疼他的哥哥?

紀行知偷偷的趴在窗邊往裡偷看。

剛好趙忠海也是學生,也是這幾日的被抓的。

這幾日紀行昭和周問靈和其他各界學者一直在忙這個事情,讓教育廳廳長向警察廳抗議,要求釋放所有被抓學生。

卓詩琴流著淚,去扶趙忠海,兩個人就這樣一瘸一拐的回到了出租屋。

很快,師範大學的學生也放了出來,周老師和紀老師將人領走了。

左聯的幾個先生被抓了,許多學生自發的組織起來去政府門口抗議,最後被抓了。

趙忠海在最後,拄著一根木棍,艱難行走,他看到周問靈和紀行昭不敢打招呼,躲著,一直等師範大學的所有人都離開了這才從小門裡出來。

好煩人。

趁著潘如雲還沒來得及喊人,紀行知哼哼兩聲走了。

結果,她就跟吸血蟲一樣,死賴著哥,還自以為是,覺得自己是哥的媽媽,哥給她將道理,唸書,講故事,還自我感覺良好的以為是她在包容哥。

卓詩琴拿住一個被放出來的學生打聽了一下,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

明明哥才是徹頭徹尾的受害者好嗎?

氣死他了。

說白了還不是仗著哥善良,拿自殺威脅哥,綁住哥,期待讓哥愛上她,然後這個包辦婚姻就成了,她就再也不用離開紀家了。

啪。

晚上還要給她唸書,潘如雲又不是不識字,她自己不會看嗎?

她日子倒是過得舒坦,天天在家待著,有丫鬟家丁伺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出門有哥陪著,踩著一雙小腳走不動路,還要哥浪費時間陪她等。

然後,哥一天二十四小時就睡三四個小時。

於是,陰差陽錯,他也成了被釋放學生中的一員。

彷彿紀行昭現在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個孩子在鬧脾氣,而她偉大,聖潔,寬容的在陪著他胡鬧。

趙忠海廢了一條腿,拄著一根棍子出來,那條廢腿就跟沒骨頭似的晃動著。

娶她的是娘,哥又沒跟她登記,沒睡她,更沒有和她拜堂,也說了認她為妹妹,送她去讀書,養著她,鼓勵她追求自己的幸福。

最後警察廳扛不住壓力給警察署下達了釋放所有這幾日被抓學生的命令。

哥哥在唸書,念一些淺顯的故事。

還是和他以前無數次偷看時一模一樣的情況。

不一會兒,門內放出了許多學生。

深夜,紀行昭給潘如雲唸書。

這個女人太討厭了。

明明跟他哥又沒什麼關係。

只能說趙忠海的運氣真好。

白天四處奔波,晚上回來只吃了一口飯,又要給她唸書,唸完書,還要挑燈寫文章,隔三差五還要去夜學檢視學生給力工農民上課的情況。

以前學校開學的時候,哥白天要教書,晚上要批改作業,要準備教案,要和其他學校,民主革1命聯盟聯絡,中間還要給她唸書,還要帶她去拜見各種優秀的女先生。

石頭打在了潘如雲的肩膀上。

紀行知皺著眉頭走了。

他從小到大最崇拜的哥哥,他那麼好那麼善良的哥哥,憑什麼因為她這麼累?

現在假期,哥去和其他先生們一起商討營救學生,四處奔波,跟教育廳廳長,市長拍桌子談判。

潘如願啊的一聲慘叫。

這些學生都穿著各種各樣的校服,並不只是師範大學的學生。

憑什麼這個女人可以過得這麼舒坦,像吸血蟲一樣附在哥的身上讓她吸血,憑什麼哥就要這麼苦?

娶她的是娘,逼她去死的是封建思想,是她孃家人,他和哥誰讓她去死了?

給她留了那麼多條活路,她不選,她偏要去死。

那就去死啊。

跟哥哥到底有什麼關係?

還給哥下1藥,逼哥順從,這跟逼良為娼,迷1奸有什麼區別?

照潘如雲的做法,那他拿只雞拜堂,然後去路邊上抓一個漂亮女人,說你是我老婆了,對方就必須一輩子當他老婆,不然他就去自盡,對方如果善良,就必須妥協一輩子是不是?

這個女人就賴著哥,偏賴著哥,自己不敢走出去自己活,偏要賴著哥。

浪費哥的時間,浪費哥的生命,還自以為是,高高在上,覺得自己是一位包容不聽話孩子的母親,那些知識從哥嘴裡說出來,她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如果他是哥,早把這個女人趕到鄉下農莊去自生自滅了。

對,讓這個女人去種地,看看她拿著鋤頭面朝黃土背朝天種地的時候,還能不能說喜歡她那雙小腳。

氣死了。

紀行知感覺自己都快氣炸了。

這半年多,他天天看著哥越來越痛苦,越來越無力,越來越精疲力竭,都快憋屈死了。

這個女人就這麼安安穩穩舒舒服服的活著,她有心疼過哥嗎?

以哥的性格,哥以後若是有喜歡的嫂嫂了,那嫂嫂也必定是一個有主見,獨立自強的女性。

這樣的嫂嫂怎麼可能接受哥家裡有一個死賴著他,自詡為哥的正牌大夫人的女人。

這女人不就是在葬送哥一輩子的幸福嗎?

不行,他要打她。

還要再打她。

紀行知拿起彈弓,回頭,又給了潘如雲一石子。

他好恨自己年紀小,還無法反抗娘。

等他長大了,誰也別想逼他。

誰敢給他也找一個這樣的吸血蟲封建女人,他就把那個誰,哪怕是娘也不例外,和那個吸血蟲一起扔進農莊裡天天下地幹活,省得他們在那邊唧唧歪歪地折騰。

又打完了潘如雲一石子,紀行知去廚房拿了一些吃的,去丹尼爾家送給紀行昭。

他沒有敲門,是直接進去的。

一進去,觸目驚心的紅色。

“哥,你怎麼了?你怎麼受傷了?”

紀行知放下東西,衝了過來。

快滿九歲的他,已經有紀行昭半個多高。

紀行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一點。”

“那你腰上怎麼受傷了?”

紀行知壓低聲音問。

紀行昭也無奈,他去見教育廳廳長,廳長推卸責任,讓他去找警察廳廳長。

去了警察廳廳長,又讓他去找國民警衛隊,去找中統,中統讓他去找警察署。

一圈找下來,他擔心被關押的學生在獄中遭遇不測,直接跟警察署署長拍桌子,加上其他學校抗議抓捕學生的人群太多,然後引發了衝突。

警衛員開槍示警。

這一開槍,本就激奮的人群更加激奮,現場一片混亂。

不知道是哪裡的槍子射進了他的腹部。

他紀行昭聲望還算有一些,警察署那些人也怕真的鬧出事,擔不起責任,送他去了醫院,他要求釋放學生,不答應就不開刀,不治療。

警察署的人又打電話去警察廳。

最後終於答應釋放學生。

然後他開了刀,取了子彈,包紮了就出去盯著警察署的人釋放學生。

他的傷其實他覺得還好,子彈已經取出來了,只需要定時換藥就行,所以為了避免家裡人擔心,他就什麼都沒說。

紀行知眼眶一紅,“那你還去給那個姓潘的唸書,以後讓她自己看唄。”

“行知,不要用姓什麼的這樣不禮貌的稱呼來稱呼別人。”

紀行知一噘嘴,拿起一旁的藥,“哥,我給你換藥。”

“嗯。”

紀行昭是個文人,又因為天賦過人,家裡寵愛,從小到大,其實沒吃過什麼苦,更別提受傷了。

這一槍,拆了繃帶,上藥,那藥水滴在傷口上,疼得他眼冒金星,臉色都青了,冷汗一層一層的往外冒。

見自己哥哥那麼痛苦,紀行知滴藥的手都忍不住發抖。

“哥,你忍著點。”

“沒事,你繼續。”

許久後,換藥結束了,紀行知眼淚吧啦吧啦地往下掉。

紀行昭虛弱的一笑,“多大的人了,怎麼還哭鼻子?”

“我不管!我還小!我就哭!”

紀行知一邊抹眼淚一邊大叫。

“噓。丹尼爾和林小姐,還有你光復弟弟都睡了。”

紀行知哼了一聲,擦乾淨眼淚,將自己端過來的山藥粥給紀行昭端過去,“哥,你吃點。”

“咱們行知長大了。”

紀行昭摸了摸他的頭,拿起勺子吃了起來。

紀行知忍不住問道:“哥,其實你已經登報澄清了和潘如雲的關係,你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任何關係,你現在一再縱容她留在家裡,以紀夫人自居,那以後,你碰到你喜歡的女孩子,怎麼辦?難道為了潘如雲,你要就此放棄嗎?還是讓我未來嫂嫂就因為潘如雲,給你當妾,當小三,還是當平妻?明明你跟潘如雲什麼關係都沒有,你們本來就是陌生人,你根本沒有必要為她負責。”

紀行知只是考慮到了這種可能。

沒想到他話音剛落,紀行昭手裡的勺子叮的一聲不受控制的撞在了粥碗的內|壁上。

紀行知愣了愣,愕然看向紀行昭,“哥,你有喜歡的人了?誰啊?”

紀行昭眼眸垂下,“這些事情是大人該考慮的,你是小孩子,現在用心讀書就是。”

“哥,是誰?是你學校的老師?還是一些聚會上的同友?還是你最重視的那個筆友?”

“好了,快回去吧,很晚了,馬上又要開會了,教育司那邊又改版了教學,你哥我還要調整教案。”

“你不說算了,那我陪你。”

紀行知不願意走。

“好吧,一會兒困了就自己上床睡。”

“嗯。”

燭光微影,一直搖曳到深夜。

第二日,紀行昭帶潘如雲出門,林諾特意從屋內出來,將裝有一些錢的信封交給潘如雲,“潘小姐,上次我請教了你一下繡法技巧,你又繪製了一些繡樣給我,我依法繡了一些布料,賣了一些錢,這是分成。”

說完,林諾走了。

潘如雲開啟信封,裡面是一個大洋。

潘如雲皺眉,她不明白林諾給她這一個大洋是什麼意思?

是讓她繼續給她繪製繡樣嗎?

可是繪製繡樣也很辛苦啊。

紀行昭垂眸,沉沉的目光落落在信封上。

這就是女子獨有的細膩敏[gǎn]嗎?

還是林小姐個人才擁有的觀察入微?

一個人要立身於世就需要本錢,可以是資本,可以是賺錢的本事。

潘小姐害怕自己一個人無法存活,又也沒有傍身的東西。

現在林小姐就想辦法帶著她去賺錢,給她安全感。

紀行昭開口道:“潘小姐,如我以前所說,有一日,你想通了,結束我們兩人莫須有的名分,我可以認你做妹妹,也會送你去讀書,給你一筆安身立命的本錢並且供養你到自立賺錢為止。”

“不。”潘如雲說道:“相公,我是你的妻子,一輩子都是。我不會離開紀家的。”

紀行昭深深的看了潘如雲一眼,沒有說什麼,抬腿往前走。

這之後,林諾偶爾得空,會邀請潘如雲和她一起繡花。

紀行知和趙光復在一旁一起玩耍或者練字。

紀行知掃了一眼旁邊和潘如雲介紹繡花能賺多少錢,自己在照相館見過的形形色色的洋人,華國人,看見外邊街道上的乞丐,破敗旅館裡賣身的女人每天要將賺來的嫖資中的三分二交給警察署當保護費。

告訴潘如雲,學生前不久才被警察署的人抓走。

跟她說,可憐的女人抱著才三個月的孩子在戰亂中四處逃跑,好不容易進城,耗盡最後一滴奶給孩子,孩子最後還是死在了她的懷裡。

等她發現時,孩子已經硬了,女人就此瘋了。

說百年華國,路光明的未婚妻的父母為了錢,將女兒嫁給了麻風病的男人,兩個人完全沒有反抗的資本,最後未婚妻在懷孕時感染了麻風病,一屍兩命。

說大紅燈籠下,女人生了七個女兒,生不出兒子去山裡求神,回去後沒多久生了一個兒子,兒子長大沒多久被發現和老和尚長得一模一樣,女人被處死的前一夜放火燒死了全家。

亂世之下,眾生皆苦。

“呵!”紀行知嗤笑了一聲,對正在堆雪人的趙光復說道:“小光。”

“什麼事呀,行知哥哥?”

“我跟你說,道理這種東西是給能聽懂的人聽的,你可別學你娘和我哥,對著個茅坑裡的石頭浪費心血。”

趙光復頭歪了歪,顯然根本沒聽懂。

紀行知也沒指望趙光復能聽懂,他就是覺得憋屈,感覺全天下都在為潘如雲一個人而努力,都在可憐她,但是就沒有人可憐可憐他的哥哥。

好像潘如雲的悲慘是他哥哥造成的。

好像他哥哥做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都是應該的。

而潘如雲跟個茅坑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只因為她可憐,所以不管她多臭多硬,別人都必須憐憫她,同情她,幫助她。

他委屈,他憋悶。

而且哥現在有喜歡的人了。

那以後呢?

以後未來嫂嫂怎麼辦?

未來嫂嫂介意,哥就只能放棄未來嫂嫂,孤苦一輩子。

未來嫂嫂不介意,哥介意,要和潘如雲劃清界限,潘如雲就去上吊,就去死,哥只能放棄未來嫂嫂。

未來嫂嫂不介意,哥也勉強不介意,那他未來嫂嫂成什麼人了?小三,還是妾?未來嫂嫂一輩子都名不正言不順。

百年以後,別人怎麼看待哥,怎麼看待嫂嫂?

潘如雲死賴著哥,霸佔著紀夫人這個名號,天然的就站在了道德制高點,以後別人會不會一提起這段三角關係,就罵哥是渣男,是混蛋,罵未來嫂嫂是小三,是妾,不要臉?可是和和姓潘的本來就沒有任何關係!

那可是他從小最崇拜最崇拜的哥,潘如雲到底算什麼,憑什麼讓他的哥哥受盡委屈?

好氣好氣好氣。

真的就沒辦法把這個女人趕出紀家嗎?

換了他,他才沒哥那麼善良,他管她去死啊。

自己的命自己都不在乎,他憑什麼幫她在乎?

她日子過得慘,那是她命不好,跟他哥有什麼關係?

“行知哥哥。”

趙光復的聲音喚醒了紀行知,“你看看,我堆的是一個兔子雪人,他可不可愛?”

“可愛。”

紀行知走過去,伸出小手摸了摸兔子的腦袋。

日落黃昏,潘如雲告別林諾,從丹尼爾的家出來。

她小心翼翼的數著手裡的錢,最近和林諾一起刺繡賣繡品,賺的錢越來越多了,這讓她有一種微妙的滿足感。

潘如雲正想著,一個髒兮兮的人突然衝了過來,撲倒在她懷裡。

她嚇得花枝亂顫。

“姐,是我。”

女人抬起頭。

潘如雲驚問:“隨雨?”

潘隨雨點頭,“姐,我來看望你,結果路上錢被人偷了,嗚嗚嗚,我好幾天沒吃飯了。”

潘如雲有點迷糊,“娘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出門?”

“大娘擔心你,讓我過來看看。”見潘如雲還是不信,潘隨雨說道:“大娘買錯了票,在後面一列火車上,我們走散了。”

潘如雲還是迷糊,但是很快也接受了潘隨雨的這個說辭。

她和潘隨雨不一樣。

她是正房嫡女,潘隨雨是小妾生的女兒。

娘對她的教養是大過其他人的。

潘隨雨從小也比較任性。

不過好在運氣比較好,沒闖出什麼大禍,娘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

買錯了票,潘隨雨鬧著要先來也說得過去。

潘如雲要帶潘隨雨進紀家。

潘隨雨拉住潘如雲,“姐,你帶我從小門走吧。我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就這麼大大咧咧的走進男人的宅子不合適。要不,我先在你屋裡住一陣子,等娘來了,再和娘一起正式拜訪。”

“可是……”

“你別多想了,就這麼定了。”

“你姐夫……”

“你在你房間隔壁給我找個屋子唄。”

“那……好吧。”

潘如雲總覺得潘隨雨這麼考慮好像有點問題,又說不出哪裡有問題,也只能先暫時按潘隨雨說的做。

兩個人從小門進去了。

桃紅看到,潘如雲對著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桃紅也就不問了。

潘如雲讓桃紅讓人送一些熱水過來,也順便拿些吃的。

隨雨比她小一歲,來的路上錢又被偷了,也是怪可憐的。

潘隨雨泡在熱水裡,又吃了一塊糕點,感覺自己總算是活過來了。

這一路逃命,又是冷又是凍的,她差點以為自己快死了。

不過,這裡也不能多待。

最多休息個兩天,她就找潘如雲要點錢然後趕緊跑。

潘隨雨一想到爹爹和大娘收了錢,把她嫁給那常年流連妓館抽大煙,得了花柳病的王家小少爺,全身上下都開始起雞皮疙瘩。

那可是花柳病,而且快死了的煙鬼。

她才十六啊。

健健康康,乾乾淨淨一個小姑娘,跑去給花柳病的老煙鬼生孩子。

那王家還說什麼生了孩子不會虧待潘家的。

是啊,潘家家道中落,負債累累,就靠一個面子撐著。

可是爹和大娘要撐面子憑什麼找她撐?

想到這裡潘隨雨就一肚子火。

逃跑前,本來她都快認命了。

因為媒婆說,王家小少爺的花柳病已經控制住了,她只要生一個兒子,以後吃穿不愁,她不會被感染的。

結果她偷聽到大娘和爹爹說話。

原來當初本來王家看中的是嫡女潘如雲。

人家覺得嫡女才配得上他們的兒子。

沒想到紀老夫人突然橫插一槓子,看中了潘如雲,把潘如雲要走了。

爹和大娘既想要王家的錢又捨不得紀家的錢,於是和王家商量,聘禮折半,讓她代潘如雲嫁過去。

憑什麼?

憑什麼潘如雲就能那麼幸運的躲過去,而她就要嫁給花柳病的男人?

同樣都姓潘,她潘如雲是嫡女就更高貴一些嗎?

家裡都沒錢了,還嫡女?

呸!

要嫁讓大娘自己嫁,反正她不嫁!

洗乾淨了身體,潘隨雨換上乾淨的衣服去見潘如雲。

桃紅對潘如雲說道:“夫人,二小姐為什麼會忽然過來啊?”

“她說來看看我。”

“夫人,我瞧二小姐的樣子不像是特意過來看你的,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逃出來的?”

桃紅這麼說,潘如雲也覺得有點像了。

隨雨小時候可沒少闖禍。

當初裹腳,她是實在扛不住了才拆開了一次,潘隨雨是每天晚上都自己偷偷拆開,最後讓娘十二個時辰一刻不停的綁在床上,讓嬤嬤每天喂她稀粥,這才把腳裹好。

“你這丫鬟,在我姐姐面前挑撥離間,還有沒有點規矩了?”

潘隨雨走了進來,徑直在椅子上坐下,“姐,你這丫鬟可沒教好啊,過幾日大娘來了,看見丫鬟這般沒規矩,又得說你了。”

一聽到娘這個字,潘如雲渾身一抖,身子都坐正了幾分,“桃紅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沒把姐你放在眼裡。”

潘隨雨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等大娘來了,我可要好好說道說道。”

潘如雲害怕,立刻一拍椅子扶手,“跪下。”

桃紅跪下,“夫人,我知錯了。”

“口口聲聲你呀我的,一點規矩都沒有。”潘隨雨斜睨著潘如雲,“姐,你在這個家好歹也是個夫人,怎麼一點威信都沒有?一個區區丫鬟都敢在你面前連句奴婢都不說了。”

桃紅惡狠狠的瞪向潘隨雨。

好歹是孃家人,還是小妾的女兒,潘如雲是正房嫡女,可不能丟面子。

她在小妾女兒面前丟面子就是給娘丟面子。

這可不行。

潘如雲怒道:“桃紅,你實在是太沒規矩了,自己掌嘴。”

掌嘴?

桃紅怒了。

她雖然是個丫鬟,但是也是老夫人的丫鬟。

何況他們又沒賣給紀家,他們是大少爺僱傭過來打工的。他們丫鬟也好,家丁也好,和外邊飯店裡跑堂的小二沒什麼區別,不是別人可以要打要殺的賤命。

桃紅質問道:“夫人,我是丫鬟,不是賤婢,沒賣身給紀家,你要是對我不滿,可以告訴老夫人,讓她扣我工錢,也可以辭退我,至於掌嘴,我不幹。”

“你!”潘如雲被當場駁了面子,氣得胸脯劇烈的起伏。

潘隨雨倒是饒有興趣看著桃紅,這丫鬟倒是跟家裡的不一樣。

換了家裡,早自己打嘴巴了。

桃紅站起來,“夫人,你沒什麼吩咐,我出去候著了。”

說完,桃紅氣呼呼的走了。

出了門,桃紅狠狠的折斷了一根樹枝發洩。

什麼嘛。

虧她以前處處為夫人著想,結果夫人為了在別人面前的面子就要打她。

哼。

她說的明明就是夫人想聽的話,最後卻拿她背鍋。

她以後當個啞巴,好了吧?

桃紅這一行為對潘如雲來說簡直是把她的臉按在地上往死裡踩。

潘隨雨笑了笑,“這家的丫鬟倒是挺囂張的。”

“我一會兒就讓人好好懲罰她,讓她在院子裡跪一夜好好反省反省,學一學尊卑規矩。”

“姐姐這麼說,我就這麼信。”

潘隨雨眼珠子轉著她這一路逃下去也不是辦法。

一個女孩子就算問潘如雲要了點錢,又能夠幹什麼?

最後還不是受不住了,被大娘他們抓回去嫁人。

可是……

這個紀家好像很不一般啊。

說不定,這就是她的出路。

潘隨雨打定了注意,就將目光放在了潘如雲身上。

她和潘如雲可不對付。

潘如雲從小到大都循規蹈矩,她跟個刺頭似的,身為庶小姐,連口肉都吃不到多少,什麼都要靠自己搶。

所以,她們姐妹倆的關係只是普通的關係,潘如雲大抵是不會給她交心的。

那就能想點辦法了。

晚上,潘隨雨買通了一個丫鬟,讓丫鬟送來了兩碗桂花米酒湯圓,又在潘如雲的那一碗裡多加了一些酒,哄著潘如雲和她一起吃下了。

潘如雲從小不喝酒,酒量也不好,吃了沒多久,人就開始犯迷糊,腦子更是一片朦朧。

潘隨雨試探的喊了兩聲,“姐,姐?”

“嘿嘿,嘿嘿嘿。”潘如雲傻笑。

很好。

潘如雲問道:“姐姐啊,你和姐夫關係好嗎?”

說到紀行昭,潘如雲哭了起來,“不好,嗚嗚嗚,娘,我該怎麼辦?相公他不喜歡我……”

潘如雲把潘隨雨當成了孃親,抱著她哭,把這段時間的委屈全都說了出來。

“娘,相公不喜歡我的小腳,他讓我放足。”

“他說我們之間沒有夫妻名分,更沒有夫妻之實,他不要我,他要認我當妹妹,讓我去讀書,讓我離開紀家,說給我介紹工作。還說給我錢當嫁妝,讓我自己去找一個喜歡的。”

“他每天給我念一些奇奇怪怪的書,讓我去當女學生,去幫助其他窮人,讓我當女商人,女作家。”

“娘,相公好狠的心,他誇別的女人腳好看,誇一雙大腳。”

“娘,我該怎麼辦?相公,他……他是要逼死我啊……”

“……”

“…………”

“………………”

一個感嘆號已經無法表達潘隨雨此刻的心情了。

臥槽。

放足,讀書,給嫁妝,找自己喜歡的男人。

這不是她夢寐以求的生活嗎?

誰要從小把腳趾頭掰斷啊。

誰要被爹媽嫁給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花柳病的男人啊。

她能自己找一個喜歡的,幹嘛要被逼嫁人。

而且還能讀書。

天知道她有多羨慕老家那些去省城讀書的女學生。

她們那麼自信那麼陽光那麼美好。

她們手裡拿著書,能去各種各樣的地方。

潘如雲要是不滿意,那和她換啊。

讓潘如雲去嫁給那個花柳病的男人,然後兩個人圓房,生兒子。

一胎生不出來就二胎。

二胎不行就三胎。

三胎不行就七八九十胎,生到死還不行嗎?

至於紀行昭的那些要求,她可以,她都可以。

紀行昭怎麼說她怎麼做,她一點反抗一個拒絕都不會有。

潘隨雨恨得牙齒都快咬碎了,為什麼嫁進紀家得不是她?

為什麼?

潘如雲憑什麼運氣就這麼好?

在鄉下那麼多女人給七老八十的男人當填房,給花柳病,煙鬼,賭鬼當老婆,給土財主當十八房姨太太,被十斤小米賣給老光棍當老婆,十三四歲女孩和十四五歲的男孩一起洞房,然後十四五歲就生孩子,一生生十幾個,還有賣到窯子裡去的……

憑什麼潘如雲運氣就能這麼好,嫁給紀行昭,人家還願意送她去讀書,讓她放足。

嫉妒讓潘隨雨面容都扭曲了。

她不跑了,不走了。

她要留在這裡,留在紀家。

如果紀行昭真如潘如雲所說的這麼固執偏執,那麼她相信紀行昭會幫她擺脫逃跑的命運的。

第二天,潘如雲醉酒醒來。

潘隨雨遞給她一杯茶,“姐姐,我好像還沒有正式拜見過姐夫。”

“不是等娘一起嗎?”潘如雲揉著泛疼的腦袋。

潘隨雨笑道:“昨日我想了想,既然早晚都要相見,早點相見也好避免中間傳出一些不該傳的流言蜚語。”

“那好吧。”

潘如雲讓潘隨雨出去等她更衣,然後喚桃紅進來伺候她換衣服。

桃紅一聲不吭的進來,給潘如雲梳頭描眉,換衣服,蹲下穿鞋。

“怎麼不說話?”潘如雲問道。

桃紅緊閉著嘴。

她現在是啞巴,不說話。

早知道就不依舊禮給潘如雲下跪了。

明明當初大少爺都說了家裡不許跪。

當時她還和其他人與老婦人一起反對,說他們是自願下跪的,把大少爺當時給氣的啊臉都紅了。

結果下跪著下跪著,人還真把她們丫鬟當古代可以隨意打殺的賤人了。

“我不過讓你掌嘴,你就這般記恨?”

現在的丫鬟真的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桃紅做完自己的工作,站到了一邊。

潘如雲也生氣了,不帶桃紅了,自己帶著潘隨雨去丹尼爾家。

林諾去上班了,紀行昭帶著紀行知和趙光復兩個孩子在書房練字。

他佈置了任務兩個孩子就安靜的在小桌子上練,他自己在一旁斟酌給國民政府賈要員的信要如何寫,這次修法徵求各界意見。

他的意見還是和以往一樣,廢除妓館,鴉片館,取締賭場,鼓勵讀書,強制纏足婦女放足,並給予成績優秀的學生全額補助,送他們出國留學,等學成歸來複興華國。

可是,修法參與者眾多,要怎麼讓自己主張得到重視這是個很大的問題。

所以這封信很重要,需要仔細斟酌。

紀行昭正想著,書房門響了。

潘如雲帶著潘隨雨走了進來,“相公,這位是我的妹妹,她特意從家鄉過來看我。”

“潘二小姐好。”紀行昭放下手中鋼筆,起身打招呼。

潘如雲正琢磨著多說幾句場面話。

潘隨雨忽然雙膝一彎,跪下了,“姐夫,救我。”

驟然變故,潘如雲一直設想的就是場面上親戚之間的熱絡,根本沒想過還有這個發展,一時懵了。

紀行昭走過來,扶起潘隨雨,“有什麼事,你我坐下,慢慢說。”

“嗯。”潘隨雨擠出兩滴眼淚,爭取博得紀行昭最大的同情,“姐夫,我大娘和爹爹收了王家的錢,強迫我嫁給他們那個吸食鴉片,常年流連妓館,得了花柳病的兒子,讓我給他們兒子生兒子,要是生不出來就一直生。我是個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啊,我和花柳病的男人結婚,那我不也是要得花柳病嗎?姐夫,我聽姐姐說你很厲害,你支援自由平等,那你能不能救救我,我不願意……不願意嫁給那個男人。”

潘如雲是萬萬沒想到妹妹到省城來還有這一節,聽到花柳病三個字,她胳膊上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

可是,爹孃都已經把妹妹嫁了不是嗎?

潘如雲哀怨的嘆了一口氣,“隨雨,你已經訂婚了,你現在逃婚又要退婚,一路顛簸,如果事情傳了出去,你的名節會毀了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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