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新式男女(9)

趙忠海艱難前行到了醫院,開了一大堆西藥,心疼的付了錢,又開始扶著牆艱難的往出租屋走。

路過照相館,隔著透明的櫥窗,趙忠海看到了林諾正在整理漂亮洋裙的身影。

可能是因為在照相館上班需要注意儀表,林諾穿著沒有在丹尼爾家時那麼隨意。

今日的她,穿的是一身淡綠色的洋裝,套一件紅色的羊毛大衣,脖子上戴著厚厚的毛線圍巾,妝容大氣,看著人精神又洋氣。

趙忠海火氣蹭地一聲往上躥。

離開他之後,林諾就過得那麼好嗎?

憑什麼?

為什麼給洋人幹活,坐在整個c市最貴片區的裡的人不是他?

為什麼偏偏是林諾,而他卻要忍受陰暗潮溼充滿黴味的房子,忍受大冷天的要穿過一條巷子去巷尾上廁所,忍受早上醒來冰冷僵硬的被褥?

趙忠海眼睛在照相館裡四處瞄著,很好,今天沒人能護著林諾了。

他倒要看看她還能怎麼嘴硬!

那是一個專門放錢的盒子,分了兩層,一層全是美元,一層全是銀元。

照相館的衣服常有人穿,定期都要送去清洗,清洗乾淨之後需要重新搭配掛上去。

趙忠海忍著疼,站直了身子,強撐著擺出一副風度翩翩的模樣推開了照相館的門。

林諾道:“所以,你來了,這麼強壯又高大的你,我又不傻,難道跟你硬碰硬嗎?”

趙忠海看著那滿滿當當的銀元和美元,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

林諾繼續整理衣服。

真要指望著骨頭軟的國民政府,一百年後,也不過是底褲多輸掉幾輪。

趙忠海伸出手:“還錢。”

所以很討厭有人打擾。

趙忠海擰眉,“你什麼意思?”

林諾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這麼大一個照相館,就我一個弱女子,丹尼爾先生又長期不在。”

見林諾看過來了,趙忠海勾起半邊唇角,語帶威脅的問道:“姐姐,現在你還認識我嗎?”

聞言,趙忠海臉色一變,然後立刻外強中乾般的說道:“洋人又如何?這是華國人的地盤,不管是什麼人來了華國人的地盤就得聽華國的。《穿越百年華國》不是說了嗎?洋人和r國人,沒幾年好蹦躂了。”

林諾回頭,眸光含笑,“你不是不信《穿越百年華國》上面寫的嗎?”

趙忠海找補道:“我只是不盲目自信。”

趙忠海沒有得到預想中的回應,又使勁敲了幾下檯面,“姐姐,你不會是想拖延時間等人來救你吧?”

原來是做了洋人的情1婦,跟洋人有了一腿,難怪現在膽子大了,狐假虎威,還敢拿店裡的錢還他。

“是嗎?”

“這是你的錢?”

但是,他不敢拿。

這一提醒,趙忠海總算想起自己的目的了。

至於國民政府發行的紙幣,這裡不收。

“我、我不是不信。”

“哦。”

“你會這麼容易還錢?”

“隨你怎麼想唄。”

終於,林諾將最後一件衣服掛了上去,走到櫃檯前,看著趙忠海,“你到底來幹嘛了?”

林諾白了他一眼,“我以前難道很唯唯諾諾嗎?唯唯諾諾的人是怎麼出去擺攤買面做生意,和一寫牛高馬大,還總是不想給錢的力工討面錢的?丹尼爾先生帶我去了一些舞會,見了一些市面,又教了我幾句常用的英語,我背下來了,很難嗎?你看我說英語,看著很像那麼回事,實際上我就會那幾句,問一問名字,時間,登記一下而已。”

“哦。”

林諾將手裡的旗袍掛上去,“不過我提醒你,這家照相館是丹尼爾先生開的,你如果不小心砰壞了任何一樣警察署的人都會去找你。”

“反正錢我還你了,你管它是不是我的錢?”

趙忠海還是不敢,他警惕的盯著林諾:“你怎麼會突然改變這麼大?見到人落落大方,不露怯,還會說英語了?”

老實說,《穿越百年華國》裡的華國和現在的華國可不是一回事。

林諾攤攤手,“你不是要錢嗎?你要錢,我給你,你怕什麼?”

沒錯,自從丹尼爾發現林諾一個人也能打理好照相館之後,每天不是電影院就是舞廳,壓根兒就不來人。

這是她為數不多的工作裡最累的一項。

一個是國民政府,一個是人民政府。

趙忠海還是很懷疑,這個死女人,昨日那麼強硬,今天怎麼就突然變這麼好說話了?

他來到櫃檯前,斜靠著櫃檯,故意重重的敲了敲桌面,吸引林諾的注意。

林諾轉身繼續整理衣服。

林諾來到櫃檯裡,開啟,將裡面裝錢的盒子拿出來,“都在這了,你拿吧。”

說白了,這家店,說不定就是洋人拿來養情1婦的。

趙忠海在美元那裡抓了一把,又抓了一把銀元揣兜裡,想了想又覺得不夠。

他的手錶,和精神損失費都得賠。

於是他又抓了兩把,抓完了,趙忠海心情好了,忍不住打量起了林諾。

相對於以前的土裡土氣,瘦骨嶙峋,面板蠟黃。

現在的林諾身上長出了許多肉,臉上抹了粉,面板看著勻淨了許多。

那洋群將腰身勒得十分的纖細,走路時腰肢搖擺。

趙忠海忽然覺得林諾變得美了許多。

雖然林諾現在跟洋人勾搭上了,但是洋人嘛在華國能搞的人多了,估計也跟林諾長不了,而現在工資不菲,加上洋人一高興的打賞,說不定存了不少呢。長相嘛,不漂亮,但也算得上清秀可人了。

而且,他們之間還有一個現成的兒子。

這不比守著卓詩琴好多了?卓詩琴家裡的香火鋪子,她爹媽一看就是給兒子的,根本不可能給她。

現在兩邊還鬧翻了,以後能不能撈到錢還兩說。

趙忠海收到了錢,心情好了許多,他直勾勾的看著林諾:“姐姐,你來了省城和我說啊,你是我妻子,還是我姐姐,我們從小相依為命,就算你不使心眼,我也會給你錢的。”

“真的?”

林諾饒有興趣的看著他,“那你的卓小姐呢?”

“姐姐,你我是包辦婚姻,雖然我們之間沒有愛情,但是還有親情在,我是不會拋棄你的。當然,我和詩琴之間是自由戀愛,是更為純潔的愛情,我也不可能拋棄她。”

林諾挑眉。

這狗東西挺能想的啊。

還想坐擁齊人之樂。

這麼會做白日夢,怎麼不找個墳頭就此長眠,天天做夢呢?

趙忠海見林諾沒反駁,還以為她也心動了,自顧自的說道:“姐姐,我們之間還有小光,你總不希望小光沒有父親吧?昨天小光叫我的時候,我能看得出他還是很想爹爹能陪著他的。”

趙忠海:“姐姐,這個世道艱難,你一個女人家家的,身邊沒有個男人,即便現在日子過得不錯,但是,那洋人能保護你一輩子嗎?人家只是把你當奴隸,過幾年,人家把店一關,把房子一賣,回國了,你呢?你帶著小光,孤兒寡母的,在這個亂世怎麼活下去。”

“嗯。”

林諾懶得跟一個徹頭徹尾的爛人扯淡,說道:“我考慮一下,不過你還是快走吧,一會兒丹尼爾先生要回來了。”

“那姐姐你考慮一下,我明天再來找你。”

明天?

明天你可來不了了。

林諾靜靜的看著他的腳。

趙忠海一邊對著林諾拋飛吻一邊朝著門口走了出去。

左腳邁出去了。

右腳緊跟著也出去了。

走出去一米了。

兩米

十米。

林諾立刻衝到門口,開啟門,大喊:“來人啊,快來人啊,有人搶東西!有不要臉的搶了英國人丹尼爾先生開的照相館的錢。”

林諾是瞅準這個點是警察署巡邏的時候特意讓趙忠海拿著錢走的。

她的聲音很大,趙忠海又沒走多遠,一聽就聽見了。

他愣了一下反應了過來,立刻就要把錢還回去。

然而,巡邏的警察已經趕過來了。

怎麼辦?

他懵了,進退無措。

眼看著林諾手已經指過來了,兩個警察也對著他走了過來。

趙忠海一害怕,下意識的就跑。

他一跑,警察也跑。

“站住!”

警察這一叫,趙忠海就跑得更快了。

“媽的!敢在老子的地盤犯事。”

搶的還是洋人的照相館,這他媽的要是鬧大了,他就是失職,是要從警察署滾蛋的。

警察何平拔出身上的槍,對著趙忠海就是兩三槍。

砰砰砰。

趙忠海聽到槍響就更怕了,跟個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處躥。

砰。

子彈貫穿了他的大腿。

趙忠海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吃了一嘴的雪。

“我……”趙忠海剛吐出一個字,另一個警察王正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膝蓋壓在他的背上。

哦豁,他又吃了一嘴的雪。

何平跑了過來,一腳踹趙忠海小腹上,“媽的,小兔崽子,你跑啊,你繼續給老子跑啊!我們肖警司的地盤上都敢搶錢,我看你是不要命。”

這時,林諾也跑了過來,她激動的抓住何平的手,“警察先生,謝謝,謝謝,要不是你,一會兒丹尼爾先生回來,我可就慘了,您知道,現在找個安穩的工作不容易。”

“沒事,沒事,對了。”

何平從趙忠海兜裡將錢搜出來,“這錢你就拿回去,千萬別告訴丹尼爾先生今天的事。”

林諾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

何平低聲說道:“現在世道不安分,注意國際影響。”

林諾用力的點頭,就像個乖寶寶。

王正抓著趙忠海,給他戴上手銬,把他拉了起來,“老實點。”

趙忠海將嘴裡的雪吐掉,顧不得正在流血的大腿,開始叫屈,“兩位警察,我沒搶東西,這錢是這個死女人說還我的。”

林諾哭唧唧看著何平,“警察先生,他冤枉人,我又沒欠他錢,為什麼要還他錢?他一個大男人突然闖進我們照相館,還威脅我,我不敢反抗,才把錢拿出來的。”

別說林諾說得很真誠,就是不真誠,王正和何平也不相信趙忠海。

人家小姐在洋人的照相館工作。

照相啊,那是多麼高階的東西。

人家工資高,打扮得那麼洋氣,你一個看著就窮酸到了極點的窮學生,你欠人小姐的錢還差不多?

這搶劫犯不老實。

何平一巴掌抽趙忠海臉上,“還想冤枉小姐,給小姐道歉。”

“我沒有!”趙忠海大叫。

啪,又是一巴掌。

何平:“給小姐道歉。”

他們還指望著小姐將今天的事情瞞下來呢,這不讓小姐心裡氣順了怎麼讓小姐幫他們。

“我……”

趙忠海還沒說答不答應,又是一巴掌抽了過去。

啪啪啪。

啪啪啪啪。

短短几分鐘,趙忠海就腫成了豬頭,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他一邊哭一邊說:“對卜切(對不起)。”

“看你態度很誠懇,我原諒你了。”林諾一臉大度,然後拿著錢走了。

趙忠海繼續哭,哭聲跟殺豬似的。

王正和何平壓著他往警察署走,趙忠海大腿中了彈,根本走不了路,兩個警察抓著他,他一隻腳就在地上拖著,鮮血在冰雪之上畫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進了警察署,當然是沒人給趙忠海治腿的,都是直接關起來。

就那麼巧,王正和何平在把趙忠海押進牢房的路上就遇到了肖署長。

肖署長剛嚴刑逼供弄死一個左盟地下黨,心裡正煩著呢,隨口問道:“這個犯什麼事了?”

王正和何平對視一眼,默契的把洋人的照相館幾個字給略過了,說道:“一窮學生,不知道是不是窮瘋了,當街搶東西,還拒捕。”

肖署長打量了一下趙忠海的衣服,確實是學生裝。

上面還寫著c城師範大學幾個字樣。

提到師範大學,他就想殺人。

c城師範大學簡直是反賊窩。

好不容易政府抓到了幾個左盟的人,跟他師範大學有什麼關係?

那王繼民,紀行昭,周問靈幾個連夜寫文章罵國民政府,還去政府抗議。

這些人是不是也想造反?

還有師範大學的那一批學生,就該多斃幾個,每回遊1行也屬他們那一片鬧得最厲害。

委員長辛辛苦苦和r國談下來的何平,那容易嗎?

這幫人就知道瞎喊,什麼堅決反對賣國,委員長就是一國之主,賣個屁啊。

要不是上頭壓著,他早拿槍把這幫學生給斃了,幹啥啥不行,鬧事第一名。

啪。

肖署長又抽了趙忠海一巴掌。

趙忠海拼命的哭著嚎著,可惜沒人能聽懂他在說什麼。

肖署長瞪了趙忠海一眼,帶著人大步離開。

何平問旁邊的人:“發生什麼事了,肖署長怎麼發這麼大的脾氣?”

“還不就左盟那些事唄,抓了幾個文人,那幫子教書的快翻了天了。聽說王繼民校長帶著紀行昭,去了廳長的辦公室鬧,把廳長惹毛了,廳長打電話過來把署長又罵了一頓。”

“唉,署長也不容易。”

何平說完,和王正壓著趙忠海進了牢房。

進了牢房了,就由不得趙忠海叫屈了。

一百零八樣刑具,趙忠海一個都抗不過。

幾天後,何平拍了拍被辣椒油滴在鞭痕上,慘叫到沒有了一點聲的趙忠海,“考慮好了嗎?認罪嗎?”

趙忠海被綁在柱子上,用盡所用力氣點頭。

“認了就好。”何平笑了,“現在呢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找家裡人拿錢贖人,一百個大洋,少一個都不行。二個,咱們兄弟倆找個機會給你脖子放放血,屍體扔出去給外邊的乞丐野狗。”

進了警察署,哪還有選擇的餘地?

趙忠海骨頭徹底被打碎了,他根本不敢多想,伸出了一個血淋淋的手指頭,意思是他選第一個。

王正走近一點,“說吧,讓我們兄弟聯絡誰,誰能給你出贖金。”

“卓,卓……卓詩琴。”

趙忠海撐著一口氣不敢暈。

一暈倒,辣椒油立刻潑上來,他真的受不住了。

趙忠海艱難的說道:“師範、師範大學,卓,卓詩琴。”

說完,趙忠海徹底暈死了過去。

何平王正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就無所謂了,又把趙忠海扔進了牢房,然後去警察局門口點了個跑腿的小乞丐,讓他去找卓詩琴。

小乞丐先去的師範大學。

師範大學還有幾個不回家的學生,小乞丐一路問過去,找到了周問靈。

周問靈又將訊息通知給了卓詩琴。

卓詩琴一聽,差點嚇昏過去。

趙忠海好歹也是堂堂師範大學的學生,怎麼會去搶劫呢?

雖然兩個人現在在冷戰,但是卓詩琴對趙忠海還是有感情的。

她急匆匆穿好鞋,不顧身體的不舒服,立刻去了警察署。

監獄內,陰森。

但是至少不潮溼,看著居然比趙忠海給她租的房子還要好一些。

趙忠海躺在地上,右腿已經廢了,就算治好,也只能廢了。

他虛弱的睜開眼,看到卓詩琴,一下哭了:“詩琴……詩琴……只有你還念著我……”

“阿海,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怎麼會被抓進牢裡呢?”

一提到這個,趙忠海滿腹委屈怨恨,“還不是林諾那個賤女人。”

“林諾?”

“照相館那個賤女人,我去找她還錢,她冤枉我搶劫,這些警察一聽那照相館是洋人開的,怕得罪洋人不問青紅皂白就把我抓了進來,受盡拷打。”

趙忠海悽慘的哭著,“詩琴,詩琴,好詩琴,你快救救我。”

卓詩琴只是一門心思追求新式戀愛,被自己對愛情的美好幻想給欺騙了,又不是真傻。

一旦從愛情中醒了過來,她腦子還算清楚。

她問:“照相館的女人叫林諾嗎?她借了你的錢嗎?你為什麼要找她還錢?”

趙忠海說不出話來了。

總不能告訴詩琴林諾是他老家的童養媳,他們還有一個孩子吧?

現在他這個情況,要是卓詩琴知道他根本沒有錢,還有老婆孩子,怎麼可能還會籌錢救他?

趙忠海:“就是一些事情。”

“阿海,你要說清楚,把一切都告訴我,我才能知道怎麼救你啊。”

卓詩琴看著趙忠海悲慘的模樣,一心疼,眼淚也跟著落了下來,“阿海,你知道他們要多少贖金嗎?一百個大洋,我哪有一百個大洋,你就是賣了我也沒有啊。阿海,你和那女的到底怎麼回事?還有,你家在哪裡,你不是說你家裡還算小有積蓄嗎?你把地址給我,我給你家裡人發電報,你是獨子,他們一定會籌錢救你的。”

又是一個謊言。

謊話說多了,到現在發現,哪兒哪兒都是坑,根本無路可走。

趙忠海那毫無防備的表情實在是太明顯了。

卓詩琴一下就想到了《原配》裡那個虛榮愛裝的趙海忠,尤其是那一雙皮鞋,一隻手錶穿四季的描寫。

她愕然驚醒般問道:“阿海,你不會全都是騙我的吧?”

趙忠海沉默了。

“阿海,你家裡是不是根本沒有錢?”

卓詩琴瘋狂追問:“那你爹呢?”

“你孃親呢?”

“你親戚朋友呢?都沒錢嗎?”

“既然都沒錢,照相館的女人怎麼會欠你的錢?”

聽著聽著,趙忠海也惱了。

“對對對,我就是沒錢,我家裡就一個老孃,她去年就死了,現在家裡一個人都沒有了,你滿意了嗎?”

趙忠海怒罵道:“照相館的女人也不是別人,是我老婆,是我在老家,我娘給我娶的童養媳,我和她還有一個孩子,她可能就是故意陷害我,因為我為了和你在一起甩了她。”

趙忠海到最後還在繼續推卸責任,“我為了你,被她要挾,一次又一次的給她錢,為了你,為了讓你過上好日子,找她要錢,最後被她陷害,都是我活該,好了吧?你走吧,我不用你救了,你讓我自生自滅行了嗎?”

說完,趙忠海像是置氣一般躺在地上,一個轉身,用後背對著卓詩琴。

卓詩琴被這一連串的真相給震傻了。

她難以置信的看著趙忠海的背影。

她到底愛上了怎樣一個男人?

他怎麼能從頭到尾都是假的呢?

“趙忠海,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卓詩琴拍打著牢房的欄杆,“我到底怎麼你了,你要這麼騙我?我也沒圖你的錢啊,你憑什麼把一切過錯都推到我的頭上?”

“呵呵,你是沒圖過錢,但是感動你的哪一個瞬間不要錢?”

趙忠海繼續推卸責任道:“要不是因為你虛榮,我用得著撒下彌天大謊嗎?如果不是你一點苦都不肯吃,跟我發脾氣,自己跑了出去,我需要去找林諾要錢,被她陷害,被警察抓進局子裡嗎?”

“趙忠海!”

卓詩琴也別趙忠海這副不識好歹的樣子給激出了脾氣,“你現在還在冤枉我?是我跟你發脾氣嗎?不是你一回來就跟我發脾氣嗎?不是你讓我滾的嗎?現在你是我自己跑出去的,你知不知道我還懷著你的孩子,我一個孕婦,大冬天的跑出去,你也不知道找找。”

“我找了。”

趙忠海忽然轉過身來。

他見卓詩琴氣得渾身發抖,也意識到自己說話過激了。

如今卓詩琴可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如果卓詩琴不救他,那他就真的只有死了。

趙忠海說道:“詩琴,我去找你了,我晚上氣消了就去找你了,找了一夜沒找到你,還摔了好幾跤,我是去醫院看傷的路上路過照相館看到林諾才想到可以找她還錢的。詩琴,你救救我。”

趙忠海眼淚鼻涕一個勁兒的往下滑,“詩琴,我們還有孩子啊,你也不希望孩子一出生就沒爹吧?”

趙忠海這話準確的戳中了卓詩琴的弱點。

她手不由自主的放在了肚子上。

可是,一百個大洋啊。

那麼多錢,她去哪裡找?

“詩琴,你想想辦法,你再想想辦法,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趙忠海抓著牢房欄杆,“要不詩琴,你回家吧,你去求求你爹孃。”

卓詩琴苦笑搖頭,別說她和爹孃鬧翻了,就算沒有鬧翻,他們全家上下也湊不出一百個大洋。

時間到了,警察催人了。

卓詩琴只能臉色蒼白的離開。

站在警察署門外,卓詩琴茫然的看著周圍躲著警察署走的人。

現在,她該怎麼辦?

她要去哪裡籌錢呢?

卓詩琴蹲下`身子,捂著臉痛哭起來。

明明不久前,她還是天之驕子,怎麼現在就淪落到了這個地步?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她只不過是愛上了一個男人,想要一份自由崇高的愛情啊。

卓詩琴哭了許久,低著頭回到了香火鋪子。

卓父一見她就煩。

什麼玩意兒。

本來指望著她能靠著大學生的身份嫁個好人家,拉弟弟一把,結果呢?

人私奔結婚了。

卓父拿著煙就轉身進了屋。

卓母看卓詩琴臉色不好,忙拉著她坐下,偷偷拆了一盒餅乾,從裡面拿了一包給她,壓低聲音說:“你偷偷藏著吃,這是你爹買給你弟弟的,一會兒等你弟弟回來,我就讓他告訴你爹,是他拆來吃了。”

卓母關心的話語讓卓詩琴心裡更難受了。

“你別哭啊。”卓母焦急的問道:“是不是那個姓趙的又欺負你了?娘早就跟你說過了,那姓趙的根本不靠譜,看著就不像個重情義的。你偏是不聽。”

卓詩琴搖搖頭,拿著餅乾又走了。

當初家裡那麼勸她她不聽,還跟娘犟,說他們是新式男女,不會出現娘說的那些問題。

結果呢?

現在的苦都是自己找的,她又怎麼能腆著臉回孃家,找爹孃要錢。

卓詩琴暈暈乎乎的走著,最後無處可去又回了周問靈的家。

周問靈最近也忙,好像跟紀行昭老師他們忙著救人。

晚上吃飯時,周問靈也沒回來。

白天回來,周問靈臉上滿是疲憊,卓詩琴借錢的話就在嘴邊打轉,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說實話,周老師的工資雖然高,但是周老師每次發了工資都只會給自己留下三分之一,其他的全都捐給了那些死在遊1行隊伍中學生的家屬作為生活費。

周老師現在身上恐怕也沒多少錢。

周問靈匆匆吃了飯,給卓詩琴留下了一些買菜錢又走了。

卓詩琴看著錢,真的感覺自己已經絕望了。

一百個大洋啊。

那不是一個兩個,就算她開口借,誰能借她這麼多錢?

卓詩琴在外面晃盪了許久,來到了照相館。

林諾正拿著相機給客人拍照。

那是兩個外國人。

女的金髮碧眼,男的是深褐色的短髮。

三個人全程用英文對話,絲毫沒有交流障礙。

就是她,學了這麼多年的英文,也做不到如此流暢的和外國人交流。

卓詩琴不敢打擾,如今的她已經沒有了過去的那份傲氣。

許久後,兩個外國人拍了十一張照片走了。

林諾將相機放下,看向卓詩琴,“有事?

卓詩琴走過去,小聲的問:“林小姐,你能不能救救阿海?”

林諾看了一眼卓詩琴的肚子,將櫃檯上的東西收到抽屜裡,然後走出來,帶著卓詩琴到一旁供客人休息的沙發上坐下,然後端過來一些茶和糕點放在桌子上。

“吃點東西,我們慢慢說。”

卓詩琴點了點頭,喝了些熱茶,冰冷的手腳才算沒那麼僵硬了。

她說道:“林小姐,我知道你記恨阿海和我談戀愛,但是你們是包辦婚姻,你又是童養媳,你和阿海歲數差那麼大,本身就沒有多少感情。你不能因為一時的怨恨就毀了阿海一輩子啊。”

林諾端起一杯熱茶捧在掌心,“你說我和他是包辦婚姻所以沒有多少感情,那卓小姐,你和他自由戀愛,你們的感情有幾分?”

這話把卓詩琴問到了。

如果是前世,她和趙忠海一帆風順,她能很自信的說,“我和阿海是自由戀愛,情比金堅,和你們這些包辦婚姻不一樣。”

可是現在,她真的沒有那個自信了。

趙忠海的欺騙,出租屋裡的醜陋徹底擊碎了她對愛情的憧憬。

林諾問:“林小姐,你一直自詡新式女子,你所謂的新式裡只有愛情沒有責任,沒有恩情嗎?”

卓詩琴茫然抬頭看著林諾。

林諾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的看著她。

說實話,她尤其討厭前世卓詩琴和趙忠海面對原身時那一副“我們是進步的你是落後的”的優越感和社會達爾文主義,你是落後的所以你就活該被拋棄被淘汰。

他們到底在傲慢什麼?

因為追求自由追求新式所以感覺自己很了不起嗎?

那她要是去追一下林肯,是不是也可以感覺自己很了不起,哪怕林肯根本不認識她?

真正的ge命者,哪怕對現實對未來有著過於理想化的追求與夢想,他們也不會對如原身這樣的普通人充滿優越感,更不會嘲笑他們。

就如同紀行昭先生,周問靈老師。

如同某個偉人。

農民可以是愚昧的,可以是不識好歹的,可以是無知的。

被封建思想荼毒的人,可以是固執的,可以是懦弱的,可以是軟弱的。

但是他們不會拋棄他們,更不會對著他們充滿優越感,反而會憐憫他們受過的苦,悲憫這眾生皆苦的世道,哪怕最後的結果註定是失敗也不會後悔曾經的選擇。

紀行昭,周問靈是老師,所以他們更多的是在以老師的角度引導和教育那些“弱者”,“被害者”。

某個偉人見證了封建農村的黑暗,封建農民的愚昧,他感受到的也是憐憫,是這些愚昧覺醒後的強大力量。

他想做的,去做的,窮其一生去革1命,為的是喚醒他們,幫助他們,改造他們,為此這一生在這個過程當中受到了無數曲解謾罵,甚至是背刺。

林諾說道:“當初在梧桐樹下,紀先生說我們追求所謂的民主自由,為的是拯救那些被封建思想荼毒的人,而不是拋棄他們,逼死他們。”

卓詩琴手指蜷縮了幾下,然後開始發抖。

林諾說道:“卓小姐,我跟你說說我和趙忠海之間的事情吧。”

林諾將原身和趙忠海之間的一切詳詳細細,原原本本的告訴卓詩琴。

一旦原配和新歡開始交流,趙忠海所有的謊言就都不復存在了。

卓詩琴笑了,悽慘的笑了。

是啊,能不笑嗎?

多可笑啊。

趙忠海都坐牢了,到了最後一刻還在騙她。

哈哈哈。

她真的就是個傻子,徹頭徹尾的傻子。

卓詩琴捂著臉哭。

自從懷孕搬進發黴陰暗潮溼的出租屋後,她幾乎每天都在哭,如今只要一哭眼睛就疼。

可是她忍不住。

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可笑,太悲慘了。

卓詩琴幽幽的哭著,“可是我已經和他登記了,已經懷孕了,也沒有了清白,還和家裡鬧翻了,我除了跟著他,還能有什麼辦法?還能怎麼辦?”

明明自詡是新時代獨立女性,可是到了此時此刻,她竟然真的拋不開那些貞操,清白,婚姻。

卓詩琴覺得自己很可笑,可是她真的沒辦法不去想這些問題,不去害怕。

林諾看著卓詩琴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即便是百年後的華國也仍舊有那麼多人拋不開處1女,貞操,清白,也還是會有□□羞辱,又怎麼能責怪卓詩琴拋不下放不掉呢?

卓詩琴受的是新式教育,所有的道理她都懂,不需要別人跟她重複。

但是懂得道理和真的發自內心的認可,真的去做是兩回事。

卓詩琴哭了一會兒,走了。

走了沒多久,前面就是電影院。

男男女女興高采烈的去看電影,約會。

大家都穿著時髦的衣服,圍著時髦的圍巾。

是啊,這個時候最流行最時髦的就是當新式男女。

就像那些花大價錢追求歌星,舞星,電影明星的大老闆一樣。

因為是潮流,因為是最時髦的,所以一定要去做。

然後呢?

她也追求時髦去做了新式女子。

和許許多多其他的女學生男學生一樣。

可是她卻沒有辦法突破心理的障礙,真正認同新式的規則。

卓詩琴站在十字路口,電車叮叮的想著,她根本不知道該前往何方。

而馬上要到贖人的最後期限了。

沒有錢,趙忠海就要死。

不。

卓詩琴用力的拍打著自己的腦袋,“卓詩琴,你是新式女子,新時代的進步青年,不要再考慮那個垃圾是生是死了,你現在要考慮的是你自己,你自己到底該怎麼辦?”

不管怎麼用力的敲打,卓詩琴始終放不下趙忠海。

她再度恍惚的來到了警察局門口。

何平看見她,“錢湊夠了?”

卓詩琴臉白了又白,“可以少一點嗎?我真的沒錢了。”

“沒錢?沒錢就去亂葬崗收屍。”

何平哼了一聲,轉身就走,沒錢還浪費他的時間,傻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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