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唰——
門簾拉開, 展露在溫辛面前的並不是他心心念唸的粉毛小狐狸,而是供桌上一尊栩栩如生的狐狸雕像。
溫辛臉上的欣喜霎時一滯。
一陣微風吹過,他動了動, 順著風看向另一邊的窗戶。
窗戶被開啟了一條微小的縫隙,晚夜的涼風溜進室內, 颳得燭火晃動不已, 門簾上的影子也跟著律動起來。
應該是這樣,才讓他看錯了, 以為屋裡有隻活的狐狸。
溫辛遺憾地收回視線。
轉身之際,他心裡還是存著不捨, 眼角餘光下意識地留意著那尊狐狸雕像。
越看, 越覺得不是一般的熟悉。
俊雅的青年不知道什麼時候偏過頭,瞳孔倒映著一點搖曳的橙黃燭火,泠然看著他。
溫辛不看那雙眼睛, 愛不釋手地摸了摸狐狸雕像的尖耳朵。
“末世前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職工,囤了點菜,一直躲在家裡不敢出去。後來出現了喪屍潮,大家都在跑,我也跟著他們一起跑,不知怎麼的就跑到了這個地方,被一群奇奇怪怪穿黑袍子的人給抓住,他們逼著我加入什麼唯心教,如果我不幹就要殺了我,天見可憐,我也是被逼無奈啊!”
“去死——”
小七是圓溜溜的大眼睛,黝黑透亮。
而雕像上的眼睛是標準的狐狸眼,微微眯起,帶著一絲狡黠和漫不經心。
一道瘦長的影子, 卻悄無聲息地從遮幕中走了出來。
或許男人想要假扮成普普通通的受害者。
他停住腳步,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供桌前,將狐狸雕像抱了起來,藉著燭光比對。
尖翹的小耳朵,鼻子小巧,四隻腳掌都是白毛, 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幾乎和柔軟的身體一樣長。
林南現在頭還疼著,很不耐煩聽他叨逼叨,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說完,麻子臉低下頭來,惡狠狠地瞪著兩人。
一堆話裡沒個重點。
不知道是不是製作雕像的人刻意為之。
不說別的,這邪乎的屋子裡只有麻子臉一個人居住的痕跡,就說明這人的身份一定有問題。
時間緊迫,溫辛深知他們不能再繼續耽誤下去:“既然你能住在這個神聖的地方,就說明你在唯心教裡的地位一定也不低,估計知道不少隱秘。”
本來他還想向對方打聽一下變異體和其他基地的事,見對方這顛三倒四的樣子,也只能作罷。
他雙眼迷離,手掌交握高捧在面前,像是一名虔誠到極致的信徒:“因為這是神意降下之地,是充滿了神聖光輝不可褻瀆之地!”
“要不要比一比,是你的刀快,還是我的槍快?”
“唯心教的其他人到這個地方都不敢往前走,你說自己是無辜的受害者,當我們傻是吧?”
被冰涼的槍管抵著腦門,那身影哆嗦了一下,噗通往後跌坐在了地上。
.
“你們相信我,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我也是被他們給逼的!”
“等著吧!你擅自觸碰化身的罪過已經被神親眼所見,終有一日你會被神降下天罰,粉身碎骨,灰飛煙滅!”
但就這被深度洗腦的樣子,說他不是唯心教的核心成員,誰信?
溫辛皺了下眉頭。
他萌生出了將雕像買下來的衝動。
大概只剩半米的距離時,他猛然舉起了手裡的刀,盯著溫辛的後背心,眼中迸發出一絲陰狠的情緒。
溫辛:“為什麼要畏懼這間祠堂?”
溫辛倆人:“……”
等一下?
溫辛腦子裡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
“化身藉由神的靈力所凝聚,凡化身所見,皆會反映於神之眼。”
身影躡手躡腳, 手裡攥著一柄水果刀,朝似乎正專注於雕像的溫辛靠近。
因為就算問了,對方也不會說實話。
這尊雕像太像他們家的小七了, 幾乎一模一樣。
話還沒有說完,一個漆黑的槍口對上了他縮緊的瞳孔。
聽到這句詢問,麻子臉還算正常的神情一下子就變了。
最主要瞪的還是溫辛。
麻子臉動了動嘴想要反駁,被抵在後腦勺的槍口嚇得說不出話來。
雕像的下巴微微上抬,瞳孔從上往下瞥, 有種居高臨下輕蔑俯視他人的感覺。
除了一雙眼睛。
坐在地上的男人身披黑袍子,兜帽被扯了下來,露出滿是麻子的微胖臉,還有禿了頂的大腦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
麻子臉有他自己的解釋:“他們哪裡是畏懼我,他們是畏懼這間祠堂!”
越看,溫辛的心跳速度就越快。
“不用解釋,我不想聽。之前進來了幾支軍隊,我要知道他們的位置在哪,現在你就帶我們過去。”
溫辛的語氣毫無波瀾:“奉勸一句,不要想著耍什麼小動作,不然槍是很容易走火的。”
麻子臉頓時扭曲了一張臉。
離開這間店鋪之前,溫辛偏頭掃了一眼端端正正擺在供桌上的狐狸雕像。
變異體,能控制人的思想,蠱惑人信教。
麻子臉口中的那個神……會是小七嗎?
溫辛垂了下眼睫,掩去心裡的暗潮湧動,壓著麻子臉前進。
出乎他的意料,麻子臉交代事情的時候,十句話裡沒有半句真話,帶起路來居然還算老實。
不吭不響,沒有尖叫喊人,甚至還主動幫他們避開了看守所在的位置。
每成功透過一段路,麻子臉就會回頭看看溫辛的臉色。
看他那唯唯諾諾的樣子,彷彿是因為忌憚著溫辛的發難,才會這麼順從。
得益於此,溫辛他們基本上沒有遇到什麼阻攔。
順利得讓人心生不安。
林南靠近溫辛的耳邊,低聲說:“班長,我總覺得這人有點不對勁,他不會把我們領到陷阱裡去吧。”
這個問題溫辛也在反覆考慮。
但是他們已經別無選擇。
剛才遇到的那些人都是成群扎堆,哪怕他們很小心沒有擅自開槍,驚動一個之後依舊引來了一大批。
在這樣的前提下,眼前的麻子臉成了他們最好挾持的人。
“他不是普通教眾。”溫辛同樣壓低聲音說,“換成其他人,不一定能像他一樣,帶我們繞過大量的看守。”
事情有利有弊,他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三人一路往前走,在穿過彎彎繞繞的地下車庫時,溫辛終於看到了大部隊的影子。
可大部隊的人卻是躺在地上的,渾身是血,胸口沒看到一點起伏。
溫辛連忙將麻子臉推給林南:“你看著他。”
說完,他大跨步來到一個躺在近處的人面前,攥了下拳頭,去探對方的鼻息。
沒有氣息吹在他的手指上。
人已經死了。
冬天氣溫下降得快,這些屍體甚至沒有了餘溫。
溫辛深吸一口氣,一個個地檢查過去,沒有找到一個活口。
哪怕事先已經猜到了這個結局,他的心還是涼了半截。
“班長……”林南擔心地往前走了一步。
溫辛咬了下腮幫子,儘量平靜地說了聲沒事。
而後他冷冷地看向了麻子臉:“當時是怎麼樣的情況?”
剛才溫辛仔細觀察了一下,大部分屍體都是被子彈一擊斃命。
如果唯心教的成員有這樣的本事,為什麼剛才抓他們的時候,完全沒有表現出來?
後者惶恐不安地擺手:“我不知道啊,那時候我只聽到了這下面的動靜,根本不敢往這邊湊!”
“你讓我帶你過來,我就帶你過來了,放過我吧,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溫辛打量了麻子臉許久,收回視線道:“繼續走吧。”
如果大部隊已經全軍覆沒,至少他們要承接這一地逝者的意願,找到張泉勇。
聯絡員在對講機裡準確提到了張泉勇的位置,要麼大部隊已經和張泉勇見過面,要麼是張泉勇被囚禁在一個固定的地方。
接下來的路,溫辛倆人走得更加小心。
越往前,道路也越複雜。
各種水泥鋼板潦草堆砌起來的路障,和強行打透過的過道,讓這個地下車庫變成了一個錯綜複雜的迷宮。
要是之前沒有找到麻子臉帶路,他們可能會在這兒兜上大半天的圈子。
沿路的屍體越來越多,血腥味也越來越濃郁。
但是和外面那些面目全非的喪屍不一樣,他們幾小時前曾經鮮活過。
林南早已不忍地撇開了視線,溫辛卻無法忽略這些屍體。
不管經歷過多少次,死亡依舊會讓他覺得難受。
可隨著注視這些屍體的時間變長,一個奇怪的想法在溫辛的心裡悄然生成。
為什麼這裡只有身穿作戰服的自己人,沒有唯心教的成員?
遲鈍的警覺神經終於被觸動了。
溫辛腦子倏然一震,額頭就像被針扎過了一樣,變得刺痛無比。
但同時,他不知何時有些混沌的神志變得清明起來,彷彿籠罩在心頭的迷霧被風吹散。
溫辛後背全是冷汗。
為什麼……這麼明顯的異常,他走到現在才注意到?
“等一等!”
林南拽著麻子臉停了下來。
可對方沒有像之前那樣,轉過頭來滿臉疑惑地詢問溫辛發生了什麼事。
反而語氣充滿了急切和僵硬。
“班長,不能等了,我們已經耽誤很多時間了,快走吧。”
“你看那前面是不是有個房間,我好像已經看到張泉勇的影子了!”
前面確實有一個房間,但門是緊緊關上的。
溫辛的手指顫唞了一下。
他顧不上心慌,快步上前,用力將要往前走的林南給拽住了,厲聲喝道:“林南你給我清醒一點!”
“由始至終我們就沒見過張泉勇,你又怎麼會知道他長什麼樣?!”
林南卻不管,執意要往前走。
牽制他的過程中,溫辛摸到了林南後腦勺的大包。
他才想起林南的腦袋不小心撞在了牆上,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對方受蠱惑的程度比他更深。
是什麼時候?
溫辛絞盡腦汁地回想。
什麼時候他們不小心中了招?
麻子臉陰惻惻的聲音從他們的背後傳了過來。
“早先他們給我傳訊息,說a市會派出勞什子的精銳部隊來對付唯心教,我還擔心了好一會兒。”
“現在看來,根本不需要向主教求助,我一個人就能解決掉你們所有人。”
話還沒說完,溫辛的槍就再一次對準了他的腦門。
被槍指著,麻子臉渾身一僵。
可沒過一會兒,他又突然放鬆了起來,肆無忌憚地嘲笑說:“年輕人,你這把槍還沒有打過人吧?”
溫辛:“……”
“不用假裝了,我看得出來啊,你這雙眼睛太乾淨了,一點血氣都沒有!擁有這樣的眼睛,怎麼可能對活人下過手呢?”
麻子臉笑容猙獰,往前一步,直接將額頭頂在了溫辛的槍口上。
溫辛的手被他撞得往後一抖。
男人一靠近,濃郁的異香撲面而來。
溫辛好不容易清醒的腦子,也終於能夠在這氣味雜亂的環境裡,分辨出這一股異香。
香氣並不陌生。
就是之前溫辛在祠堂裡聞到的燭香。
他嘴唇翕動,像是喉嚨中塞了一塊尖銳的砂石,嗓音喑啞無比。
“他們也曾找你帶過路,所以才會和我們一樣,腦子混亂。”
“最後……自相殘殺。”
為什麼那些只有三腳貓功夫的教眾可以解決掉大部隊?
為什麼這裡沒有一個唯心教成員的屍體?
事到如今,那些沒想明白的東西,終於都有了解釋。
只有大部隊的人,擁有一擊斃命其他隊員的能力。
既然是自相殘殺導致全軍覆滅,那當然找不到唯心教成員的屍體。
麻子臉眼中閃過一抹訝異,讚揚地說道:“不錯嘛,猜得很對!”
溫辛呼吸急促。
儘管他竭力忍耐,但聽到這個回答之後,一絲痛苦之色還是從眉眼間洩露了出來。
麻子臉沒有錯過他的崩潰,頓時笑得更囂張了。
為了摧毀青年最後的心理防線,讓對方再一次陷入迷障,他一連說了不少刺激話。
“我告訴你吧,其實之前知道有這麼多人會來,我心裡特別害怕,連逃跑的準備都做好了。”
“可沒想到,在我逃跑之前,你們的人居然突然聯絡我,說願意配合我埋伏a市的軍隊,把他們引入陷阱。”
“一聽還有這好事,我當即就同意了!”
說話間,林南臉色呆滯,瞳孔渙散,在旁邊直愣愣地看著。
麻子臉的額頭一直在頂著溫辛的槍口,逼著他不斷後退。
通道里燭光搖曳,男人的影子被映照在牆壁上,手腳都被拉得很長,彷彿魔鬼在張牙舞爪,將溫辛一點點地推入深淵。
“你知道不知道,他們原本都是不用死的!”
此話一出,彷彿悶雷在溫辛的心中炸響。
他與地上死不瞑目的屍體對上眼,連呼吸都在顫唞。
那一瞬間,溫辛的手指已經扣上了扳機。
看著青年痛恨非常的目光,麻子臉一驚,囂張的情緒驟然冷卻下來,意識到自己刺激人刺激得過了火。
可是他還能躲,溫辛的槍口在晃,明擺著又被燭香給影響了!
就在麻子臉準備往旁邊閃開的時候,他的身體突然一僵。
就像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剎那間,男人的眼神渙散,臉上被恐懼的情緒所佔滿,整個人僵硬不能動。
“神?是您?不,饒了我——”
砰。
子彈穿過男人的眉心。
麻子臉渾身一僵,重重地倒了下去。
看著汩汩鮮血從男人的身下溢位,溫辛跟著踉蹌了一下。
可在要徹底跌下去之前,他猛地咬牙,撐著牆壁勉強站穩,死死掐住開槍後顫唞個不停的那隻手。
白皙的面板,被他硬生生地掐出了斑斕血印。
聯絡員生前是否保持清醒?
這裡到底有沒有變異體,有沒有其他基地插手,又有沒有張泉勇這個人?
溫辛已經無暇再顧及這些東西。
燭香的效果還沒過,他回過勁兒來,哪怕手被掐得快要出血,眼前依舊一陣暈眩。
甚至恍惚看到了一道飄在空中的粉色影子,用牙齒小心翼翼地叼住了他的指尖。
溫辛對粉色影子不設防,順著那似有若無的力道,一連跑出去好幾步。
他猛地想起了自己的隊友,下意識回頭看:“等一等,還有林南……”
被提到名字的林南前一秒還是渾渾噩噩。
下一秒,他彷彿被人當空踹了一腳,抱著頭痛叫起來。
“靠!誰打我?……班長?”
他連脹痛的腦袋都顧不上捂,急忙追了上去,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溫辛。
環顧四周這血淋淋的場景,林南手心腳心全是汗,像是深陷夢中還沒醒:“這兒發生了什麼?”
溫辛定了定神。
他看向自己的指尖。
當他清醒之後,那似有若無的力道就消失了,夢幻得像是一場情緒崩潰前的錯覺。
顧不上細想,也顧不上和林南解釋,溫辛反手抓緊對方的手腕:“走。”
兩人牟足了勁兒往外跑。
漆黑空曠的走廊上,彷彿一切聲音都消弭無影,只聽得到他們的喘熄和腳步聲。
等溫辛倆人順著樓梯跑出地下車庫,來到商場一樓,才發現為什麼會這麼安靜。
唯心教的教眾居然都倒下了,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
林南震驚道:“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有誰在幫他們?
溫辛當機立斷:“先走!”
林南連忙止住心裡的驚疑,跟著人繼續朝商場外面跑。
眼看就要跑出去了,他突然發現青年拽住自己的手有些發虛,沒一秒後倏然鬆開,慢慢地往下墜落。
“班長!”
林南目眥欲裂,撲上去準備接住那道削瘦的身體。
可是在他伸出去手之前,一隻小小的毛團像是炮/彈一樣從旁邊躥出來,直接把他給撞飛了。
林南長著大包的後腦勺差點遭受了二次重創。
他齜牙咧嘴地站起來,怒罵出聲:“什麼鬼東西偷襲我……臥槽?!”
林南差點驚掉了下巴。
他看到了狐狸,成片的狐狸,起碼有二十多隻,甩來甩去的大尾巴構成了毛絨絨的海洋。
這些狐狸與林南對上了眼,無辜地眨巴眨巴。
在後者反應過來之前,幾十只小爪子齊刷刷地伸出去,非常之迅速地將溫辛給舉了起來。
“等一下,你們要幹什麼?!等一等!把班長還給我!別跑!”
林南要掏槍,才發現自己的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弄掉了。
他滿頭大汗地追上去,根本抓不住這些小糰子的一根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溫辛被一大群狐狸搶走,整個人在風中凌亂。
“班長啊啊啊啊啊啊——”
.
不知過了多久。
溫辛昏昏沉沉中,總覺得自己聽到了林南的慘叫聲。
他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憋著一口氣,眼睛艱難地撐開了一條縫。
一隻小小的粉色糰子趴在他的胸口上,整隻團軟成了一灘水,睜著溼漉漉的大眼睛,和猝不及防的溫辛正對上了眼。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