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溫辛和少年對視, 彷彿看到了一隻神經緊繃的兔子。

周圍但凡有點風吹草動,立馬就能炸了毛,往後竄出去十幾米遠。

“好久不見?”他好氣又好笑, “你站得那麼遠,能看見個什麼?”

溫辛對少年伸出手, 聲音放輕, 眉眼微彎:“還不快過來,讓我看看我們家的阿九有沒有變化很大。”

那嗓音一如既往, 絲毫沒有因為幾個月的離別而顯得疏離。

金絲雀身後彷彿出現了一隻手,溫柔地推動著侷促不安的他往前走去。

他一邊走, 一邊陷入和青年分別時的回想。

就這麼幾步路的距離, 眼中已經不可抑制地呈現出了幾分渴望,像綴入了星星點點的微光。

溫辛的心徹底軟乎了下來。

等房間再一次安靜下來,溫辛往後坐在了床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但小熊貓在氣息的識別上天賦異稟。

金絲雀也乖巧地任他擺弄,臉頰升起兩抹靦腆的紅。

帶著放鬆,帶著孺慕,將腦袋枕在青年的大腿上,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溫辛注視著他,憐惜地輕嘆了一聲:“眼睛都紅了。”

少年下意識應道:“在。”

溫辛便拍了拍地上的葡萄糰子:“阿綠出去這麼久了還沒回來,我有點擔心它,你到門口幫我看看它什麼時候回來,好不好?”

頭髮是他故意弄長的。

溫辛眼角餘光注意到自閉的葡萄糰子,似有所覺地朝著金絲雀的臉看了過去。

小熊貓茫然地看向金絲雀。

畢竟一走幾個月,身上不可能一點變化都沒有。

就這一句話,差點叫表面淡定的金絲雀潰不成軍。

他將手搭在少年的肩膀,化身為終於盼到遊子歸來的大家長,仔仔細細地檢查對方的身體是否有礙。

他怔愣著看了溫辛一眼,一瞬間,心裡好像有什麼酸澀的東西如同開閘的洪水一樣衝上了喉間,連忙迅速地撇開視線:“怎麼會,你看我和之前都沒什麼差別。”

許是小熊貓的詫異表現得太明顯, 下一秒金絲雀就似是不經意地看了過來。

可是為什麼剛才不相認, 還要換一個樣子再過來?

七號也是,這個“少年”阿九也是,為什麼都喜歡嚇它,嗚。

金絲雀當初只是一個寂寂無名的c級變異體,而基地裡的c級變異體多到數不勝數。

但細看其實差別不大,溫辛能很快發現他的頭髮長了,證明對方剛才真的在仔細打量他。

“這段時間受了不少苦吧?”

金絲雀在門口的時候, 它還沒有什麼感覺。

金絲雀心裡暖暖的,冷不丁青年又摸上了他的腦袋:“阿九。”

結果頭還沒來得及撇過去,就被溫辛託著下巴,輕輕扳了回來。

青年總是那樣心細如絲,好像一個照面,就能發覺他所有的陰暗與脆弱。

金絲雀敗下陣來,沙啞地說:“嗯。”

少年臨走時,散碎的金髮只在後頸中央。

溫辛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感慨地說:“還是和以前一樣,但頭髮好像變長了一些?”

少年通紅著眼,請求一個依靠在青年身上的時間。

根根勁瘦的手指沒入金黃色的軟發中,一下又一下,溫柔地撫摸著。

小熊貓看了看金絲雀,再看看溫辛,立馬會意,識趣地出了門,還貼心地幫兩人將門給關上了。

直到少年越走越近,一股彷彿深淵驟臨的壓迫感襲來, 它嘴裡的烤肉瞬間就不香了。

現在髮尾齊肩,可以扎出一個小馬尾。

問題來得毫無徵兆。

少年便上了床。

好像沒什麼不對。

金絲雀捏著自己的髮絲,似乎才發現一般,流露出恍然的神色:“好像是長了一些。”

小熊貓渾身毛髮一炸,手中的烤肉差點掉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背過身去啃。

s級變異體可以掩飾自己的氣息,並將其收斂縮小到一定範圍。

那張臉上哪裡還有什麼靦腆羞赧的樣子, 銳利的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尖刀, 警告地盯看著它。

少年輕輕地抖了兩下眼睫毛,疑惑地回看他。

小熊貓從來沒有刻意去記過金絲雀的氣息,也就沒有想到,溫辛他們要找的少年阿九,就是十幾分鍾前才見過的薔薇城主。

溫辛即是在安撫他,也是在重新檢查。

從一個少年走上薔薇城主的位置,可想而知這一路上一定不怎麼順遂,或許還充滿了刀光劍影。

變異體的癒合能力很強,只要金絲雀想,他的身上就不可能留下什麼傷痕。

但溫辛的手在撫摸到少年後腦,或是脊背的某些地方時,金絲雀都會反射性地繃一下肌肉。

於是溫辛便明白了,那些可能是金絲雀受過重傷的地方。

劇烈的疼痛刻進了骨子裡,每碰一下,就會忍不住畏縮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

膝上安靜如綿羊的少年突然開口道:“其實那些並不算苦。”

即便苦,也是他自己求來的。

金絲雀渴求站在高處,高到無數人必須得仰望他,再也沒有人膽敢將他踩在腳底。

為此他下定了決心,哪怕牙齒被打碎了也要混著血往肚子裡咽,高舉著血跡斑駁的手臂,拼死往上爬。

骷髏王座上兩顆頭顱,是原本佔領這一方土地的兩頭變異體。

金絲雀才踏入這一方地界,就引起了它們的覬覦。

肉嫩,漂亮,可掌控的玩物。

殊不知它們一臉獰笑對著少年評頭論足的時候,少年也高高地翹起了嘴角。

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每至寂寥無聲的深夜,薔薇城新任的王都會坐在骷髏王座,漠然地撫摸那兩顆曾經叫囂著會讓他死去活來的頭顱,一邊告誡自己——

弱小即是死亡。

溫辛低頭看他,見少年情緒穩定,戳了下他的額頭:“如果不苦,怎麼委屈成了這樣?”

金絲雀彆彆扭扭地閉眼,聲音輕得像是在嘟囔:“誰讓你突然來了。”

他翻過身來,從下往上看著對方,又拉住青年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頸上,目光灼灼。

“溫辛,如果我說,只要你殺了我,就能得到足以掌控大半個西部地區的權柄,你會選擇掐下去嗎?”

溫辛愣了愣。

隨後,他的臉色陡然沉了下去,嘴角也一點點地繃緊成一根冷厲的直線。

“……”

金絲雀手指顫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連忙撐起身。

清冷的臉上滿是慌亂:“我只是開個玩笑,別,溫辛你冷靜一點,別生氣,我錯了……唔!!”

行宮內有地暖,小熊貓端著還剩下的大半盤烤肉,在走廊上也樂得自在。

突然聽到身後房間裡傳出來的慘叫聲,它嚇了一大跳。

小熊貓以為兩人一言不合打起來了,頓時連烤肉都沒顧得上拿,急急忙忙衝到門口。

可是再一仔細聽,那隱約發出痛叫的主人,並不是溫辛。

小熊貓傻眼了。

溫辛應該是人類……沒錯吧?

怎,怎麼會是那個可怕的s級城主在一直求饒?

小熊貓神遊天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那些大人物都很注重自己的體面,要是貿然進去後,叫它看到金絲雀狼狽捱揍的樣子,那它會不會被滅口啊?

糾結好一會兒後,小熊貓還是慫了,悄無聲息地溜回去抱緊自己的烤肉。

“我什麼都沒聽到,嗯,什麼都沒聽到。”

大概半個小時之後,鱗樹蝰回來。

它如約給小熊貓帶回了一隻變異的巨型山狼,一隻長著獠牙的三眼麋鹿,足夠葡萄糰子填飽自己的肚子。

小熊貓剛剛吃完烤肉,有點撐。

可那頭麋鹿的身上散發著一種誘人的香味,頃刻就把它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腦海裡彷彿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小熊貓,只要吃了它們,絕對會比它吃上幾十只變異螞蟻都要滿足。

頓時,小熊貓被饞得開始滴口水,哇的一聲撲了過去。

鱗樹蝰拽住它的後頸肉,嘖了一聲:“讓後廚給你切一下,別在這裡抱著啃,弄得到處都是。”

它隨手擦了擦肉墊上的血跡,盯著那頭鹿頭頂的那隻紅眼睛,又皺了下眉頭:“總覺得這裡的變異體都長得奇奇怪怪的。”

基地裡也有基因混合失敗的畸形動物,也會多個腦袋或者多條腿兒。

但那些多餘的肢體,一般都是萎靡枯乾的樣子,沒有活性。

鱗樹蝰狩獵一般講究快準狠,看到就是殺。

也沒來得及去注意,這頭麋鹿在死之前,頭頂上的眼睛是不是眨了兩下。

它事先吃過了一隻,確保沒毒而且滋味不錯後,才給小熊貓帶了回來。

鱗樹蝰回頭,看見房間緊閉,沒多想,大大咧咧地把門給拍開了:“你們把門關著幹什麼……嘶。”

看著金絲雀通紅的左臉,綠團倒吸了一口涼氣:“你這是被蜜蜂給蟄了?”

少年聞言,小心翼翼地瞅了溫辛一眼。

聽人講完事情的起因經過,鱗樹蝰沒好氣地說:“該,讓你對溫辛開這種玩笑。”

金絲雀沒有開玩笑,他問出那句話時,語氣異常認真。

那時他等著溫辛的回答,不管青年流露出什麼樣的神情,即便是壞的那一種,他也能接受。

就像寒夜裡凍僵了身體,陡然見到一堆篝火的流浪漢。

哪怕明知道會被燒傷,也剋制不住想要將凍到青紫的手伸向火焰,竭力而貪婪地汲取溫暖。

可看到溫辛氣成這樣,金絲雀心裡也不由得帶上悔意。

他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無聲對鱗樹蝰傳去聲波:幫我哄哄他。

鱗樹蝰翻白眼:你惹火的讓我哄?想得美。

金絲雀:基地裡有幾個美甲師,對護理鱗片很有一套,我可以給你全送來。

金絲雀又強調道:那幾個美甲師都是人類中首屈一指的高階美甲師,保證一段時間之後你的鱗片漂亮得能發光,溫辛一定會更喜歡。

鱗樹蝰立馬被勾起了興趣,尾巴尖兒一搖一搖:行,這個不錯!

它倆交流的時候,溫辛就在旁邊一聲不吭,似乎對兩糰子的私下交談毫無所覺。

鱗樹蝰清了清嗓子:“溫辛,你看阿九他已經知道錯了……”

青年雙臂環抱,背靠著牆面。

聞言,他面無表情地睨過來一眼,池水般清澈的眸子裡滿是未消的餘怒,不輕不重一個字音:“嗯?”

剎那間金絲雀繃緊脊背,鱗樹蝰當場倒戈,轉過頭去,義正言辭地指指點點:“知道錯了也不行,那怎麼能是可以拿出來開玩笑的事情!”

金絲雀:“……”

他沒想到綠糰子叛變得這麼快,竟是哽到無話可說。

再一個呼吸,鱗樹蝰已經從善如流地躥到了溫辛的肩膀上。

糰子低頭,心疼地盯著青年通紅的手指尖:“他臉皮厚,把你捏疼了吧?快給我看看。”

金絲雀:“…………”出息在哪兒。

溫辛在此時看向少年無語的樣子,淡漠地說:“是啊,這怎麼能是開玩笑的事情?”

他一字一頓,緩慢清晰:“畢竟阿九又不是那位實際掌控著大半個西部地區的薔薇城主,要是被人聽到,舉報你想要犯上作亂怎麼辦?”

金絲雀一僵,立馬心虛道歉:“對不起。”

.

這一生氣,溫辛晚上都沒能吃得下去幾口飯。

但這個時期,食物已經變成彌足珍貴的物資。

溫辛路經不少避難營,放眼望去,都是一張張枯黃麻木的臉,為了一口餅乾、一口湯水可以跪地乞討,連出賣/身體甚至都成了常態。

是以溫辛再沒有多少胃口,也強迫自己塞下去了一點,大概有個五六分飽後,起身離席。

他一路慢走回房間,就差不多消了食,脫下戰術背心,原地做起了蛙跳。

末了,溫辛喘勻了氣,來到外面的走廊。

手抓著屋簷,以此為單槓,又開始做引體向上。

八十、八十五、九十……一百!

一百個引體向上,得分成好幾組才能順利完成。

溫辛鬆手,穩穩落地,再起身的時候卻有點搖晃,已經大汗淋漓。

他上午殺了許多變異螞蟻,這時候又做起了強度訓練,身體虛脫到不行,手臂也傳來了拉扯的刺痛感。

緩了一會兒後,溫辛邊用力按揉手臂,緩解酸脹的肌肉,邊走進房間。

這一幕,讓心虛跟著青年回來的金絲雀停在了原地。

鱗樹蝰在他身後說:“早就跟你說了,我們不在的時候,溫辛也在努力成長。”

金絲雀目力奇佳,在溫辛身上瞥見了不少淺淡的傷痕,陷入沉默。

綠團語氣淡淡:“西部地區有多混亂,我事先聽說過,拋開沒有那些研究人員的噁心試驗,這裡和基地也沒什麼不一樣。”

“你可能覺得自己經歷得多,看透了世間險惡,所以也忍不住去試一試溫辛。但是小鳥,你難道不知道溫辛曾經幾次遇害?”

鱗樹蝰想起與溫辛重逢時,青年一身狼藉,就感到一陣揪心的疼。

“那隻小熊貓又膽小又怕事,溫辛流浪失憶的那段時間,估計也沒能指望上它。事後我拉著他稱了稱體重,居然連一百斤都沒有,我到中心城區的街上隨便拉一個和他同齡的男人,都比他重。”

綠團看向金絲雀,冷聲道:“他經歷過很多,他不是感受不到。你別老是將他當成什麼也不知道,那會傷他的心。”

“如果你再把溫辛惹生氣,哪怕你是阿九,我的毒牙也不會放過你。”

晚上,溫辛正準備入睡。

卻見窗子外面探出個腦袋,少年眼巴巴地看著他。

——我知道錯了,別生氣了好不好,溫辛。

窗外不是行宮,沒有地暖,天寒地凍,樹木都披了雪白的霜衣。

溫辛本想不理會,等了十幾分鍾後抬頭一看,少年還縮在窗臺邊。

玻璃結了霜,將他的臉映得有些模糊,彷彿整個人都冷到蜷縮成了一團。

溫辛知道金絲雀是裝的。

那可是s級變異體,幾百度的高溫不能燒焦它們的身軀,零下兩百度的液氮也不能凍結它們的利爪,何況這些細碎的飛雪。

少年繼續敲窗戶,一下弱過一下,充滿了哀求的意味。

到最後敲了十幾下,屋裡的人還是沒有理會他。

金絲雀黯然地收回了手,覺得自己可以頂著風雪站上一夜,再試試敲窗戶。

咔。

窗戶卻在此時開啟了,露出來一張清雋俊秀的臉。

溫辛面無表情地盯著他,最終無奈一嘆,屈指在他額頭上點點:“沒有下次。”

少年瞬間展顏一笑。

屋內地暖烘熱,屋外大雪紛飛。

暖黃色的熱意經由敞開的窗戶傾瀉而出,順著青年白皙如玉的指尖,融化了少年眉眼的霜雪。

金絲雀抱著溫辛伸出來的手,抵在自己的眉心閉上眼,在無邊悔意中感受著令他貪戀的安寧。

他抬起頭,目光熠熠生輝:“溫辛,你還記不記得我臨走時和你說過的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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