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知什麼時候起, 人們發現天色漸而昏暗。
此時到處都是震耳欲聾的炮火，硝煙瀰漫，螺旋升至天際——視野被黑煙擋住, 當然會看不清楚。
沒人當回事，直至他們發現這股黑暗超乎尋常的猛烈, 也超乎尋常的快速。
只是眨一眨眼睛的功夫, 天上陰雲密佈，沉沉欲墜。濃郁的黑暗在高空咆哮奔湧, 將最後一抹光亮吞噬殆盡。
轟隆隆——
粗壯的銀白閃電自烏雲之中閃現，直墜地面, 轟然劈開這密不透風的黑暗。
所有人猝然停手, 緊跟著強大到恐怖的威壓撲面而來，部分虛弱體疲的人雙腿體軟，直接倒地。
等到視野終於清晰一點，人們的瞳孔急劇放大。
在無數人的視線聚集之處，一頭漆黑巨獸倏然現身，龐大的體型彷彿能遮天蔽日。
“不是，我沒聽錯吧？你想要一個人佔領g市？”
尤其是那些異能者, 強大的能力讓他們擁有自信, 卻也催化出自命不凡的傲氣。
和上一次攻擊相比，這一場殺戮堪稱寂寥無聲。遠在戰場四方的其他勢力組織，只聽得見噼裡啪啦一陣轟然雷響。
溫勁風捏緊手裡的望遠鏡，如陰雲密佈的臉色嚇得他連忙閉嘴。
對暴龍的恐懼早已刻在普通人的靈魂深處，他們根本無從抵抗, 在見到正主的第一時間，心裡只有逃跑的念頭。
“等一下，你們都別吵。”
他卻發現自己動不了。
於是大家的目光開始變化，這種變化難免帶上對溫辛的探究和狐疑，卻不再是純粹的懼怕。
面對幾日前差點毀掉整個g市的暴龍, 他們已經忘記自己曾經瑟瑟發抖的模樣，也不去想暴龍為什麼會收斂s級變異體的氣息。
此話一出，四面八方一片安靜。
大概是心裡覺得太荒謬了，良久才有人哈哈哈地笑出聲。戰場上傳開一陣嘈雜的騷動，大抵誰也沒預料到會有這麼狂妄至極的人。
異能者不止能擁有非凡的能力，身體素質也會隨等級得到提高，眼下這個距離，飛行異能者有十成的把握將溫辛一擊斬殺。
“它, 是它！那頭怪物果然出現了！”
慘叫聲不絕於耳，偌大的身影瞬間化為細碎的血霧，從高空中如雨而下。
整個世界掀開閃電與雷光的浪潮，自上而下，淹沒了所有打算衝上來的異能者。
“退嗎？”
一名覺醒飛行能力的異能者倏然飛上高空，大呼小叫地質問：“前兩天是你指使這頭怪物襲擊g市？你現在出來又想幹什麼？”
哪怕溫勁風算到了這次戰場中百分之九十可能會出現的情況，都不會預料到——溫辛會在這如火如荼的時間點，駕馭著暴龍驟然現身。
但那聲音極富個人獨特的氣質，只要是聽習慣的親近之人，第一時間就能認出對方的身份。
空氣中好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飛行異能者騰空的間隙抓住他的身體。
“長官，那個人不就是……”
“什麼？”
數名異能者聚集在一起，凝結精神力。
“退個屁，這頭怪物要是想攪局，我們就讓它嚐嚐苦頭！”
卻見高空烏雲翻湧，漫天雷霆毫無徵兆地降落下來。
“噗呲。”
“從這一刻起，所有人立馬離開g市的範圍內，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能靠近！”
“下午好，各位女士先生們。”
不經意間望見暴龍頭頂上一道削瘦的身影，遠視異能者驚訝道：“那頭怪物的腦袋上居然有個人！”
“很抱歉打擾大家相互切磋的興致，我來只通知一件事——”
不止異能者一方看到了，普通人勢力組織中也有不少偵察兵觀察到溫辛的存在，這個發無疑叫他們大驚失色。
後者只來得及露出恐懼的表情，骨頭咯吱咯吱地響，直至某一個節點，他好像被捏爆的氣球，砰然炸開。
飛行異能者對溫辛的忽視感到非常不滿，聽見這一句話，更是笑得前仰後合，眼底帶著譏誚和狠辣，掏出一把鋒利的砍刀直衝過去：“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一個譁眾取寵的小丑，給我死吧！”
眾目睽睽之下，溫辛面容如靜水般毫無波瀾起伏，甚至沒有錯眼看向近在眼前的飛行異能者。
人們習慣於懼怕強大的未知生物，懼怕一切無法理解的非人種族，但要是這種生物或種族，早已和人類建立聯絡，那麼與之對應的恐懼也會跟著消減。
可局已經做了，仗也已經打了，耗費這麼多心力，損失這麼多人, 誰能甘心！
眾人好似被震懾了，也有人怒不可遏，約莫是死去的只有一個人，不足以威懾幾千幾萬人的群體，異能者一方有小隊指揮放聲怒吼：“一起上，殺了他！”
跑。
李永明不是很確定地看了好幾眼，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遲疑地看向身旁的長官。
“啊啊啊啊——”
清亮的嗓音透過擴音喇叭徐徐傳開，不免有些失真。
雷響之後，就是死一般的寂靜。
什麼不可一世的異能者，什麼裝甲車、迫擊炮、戰鬥飛機，什麼堡壘營地，在閃耀的雷光中被燒灼得乾乾淨淨，一丁點兒的渣滓都沒有剩下。
只有荒蕪土地上被雷光燒灼出來的大片焦痕，見證剛才發生的一切。
這才是真正的碾壓。
沒有慘叫，沒有哀嚎，死亡發生在即使害怕都來不及撤退的一瞬間。
戰場之上噤若寒蟬。
所有人彷彿失聲一般，連呼吸都帶著顫唞，緊緊盯住那人跡滅絕的地帶。
唯有溫辛的表情從頭到尾沒有一絲改變。
他垂睫目視這一幕，睫毛微微一顫，繼而將喇叭的擴音聲響調到最高。
滋啦。
人群的注意力再度被溫辛吸引。
溫辛平靜開口。
“諸位，告訴我——”
“從這一刻起，所有人立馬離開g市的範圍內，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能靠近。”
“這一句話，到底有哪一個字你們聽不懂？”
不怒自威。
剎那間，不管是挑起這場戰火的幾位幕後主使，還是趁機攪動風雲意圖將事情越鬧越大的好事者，拿著望遠鏡的手，都不由自主地顫唞起來。
.
生死存亡之際，人們總能爆發出自己也想象不到的力量。
就比如各大不同甚至是敵對組織同時撤離，本來應該是一件非常繁瑣、耗時費力的事情：要暫時化解勢力組織的矛盾，要調整好撤退的順序，還要規範好各個隊伍行進過程的行為。
但在漫天雷暴無聲無息的監視下，居然只用了半個小時不到。
中途不是沒有人試圖折返。
他們想著g市這麼大，溫辛一個人不可能監測到每一個角落。
對付這些不信邪的人，溫辛讓小黑再度降下雷霆。
雷光之後，人群中隱隱約約的交頭接耳聲，瞬間消弭無影。
直至最後一個勢力組織也成功退出g市的範圍內，溫辛才讓小黑將他放回地面。
偌大的城市沒有一個人影，只剩下瘡痍的土地，和幾乎已經變成廢墟的建築群。
遠處夕陽在地平線漸漸落下，黃昏的餘暉照射到屍骨遍野的焦土，像極一場沒有聲音的祭奠。
溫辛背對身後的半輪紅日，一動也不動，表情令人琢磨不清。
而後他蹲下`身，目光觸及面前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伸手為人合目。
漆黑巨獸消失，男人出現在青年的背後，看著這一道瘦削的身影：“把他們趕出g市就行了嗎？”
“能將自己的勢力做大做強，參與到這場戰鬥中的組織頭領沒有一個是蠢貨。現在g市明面上被我佔領，他們少掉需要鬥爭的利益，大機率會選擇明哲保身，及時收手。”
溫辛站起身，隨手兩下拍掉膝蓋上的塵土：“只是這樣一來，他們肯定會去調查我的身份，以免溫勁風和a市被我牽連，我得找他們上演一出決裂的戲碼。”
這樣一件沉重的事，被青年用輕巧的語氣說了出來，小黑知道，對方不想讓人替他擔心。
陡然接手自己完全不瞭解的責任，溫辛心中的茫然一定不會少，但青年神色淡淡，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
在他的臉上，只能看到磐石般的堅定，與不曾退縮的自信。
誰也不知道，小黑的心臟一直在為溫辛激烈地起舞。
此時此刻，他渾身上下更是充斥著一股難以想象的燥熱，代表真實的黃金瞳再度浮現。
男人什麼也沒勸，只是柔和地凝視著溫辛：“我隨時隨地為你所用，你只需要放心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周圍都沒有人的關係，亦或者是因為這一片頹敗荒蕪的景象，將世界渲染成真正的末日。
溫辛對上男人如黃金一般璀璨的眼睛，好似聽到耳畔傳來一聲撲通的震響，經不住有些恍惚。
等一下，我在想什麼？
怪異的念頭一閃而過，溫辛驟然回神，笑著說道：“嗯，現在可以商量我們之前需要簽訂的協議了。”
他們齊心協力，從某個殘破的營地中，撈來一張還算乾淨的毯子平鋪在地面上，相對而坐，擺出促膝長談的架勢。
就溫辛和它的關係而言，小黑不覺得他們有需要商討的必要。
然而溫辛非常堅決，笑著搖了搖頭。
“小黑，不要低估你自己的力量。如果現在告訴世人你能為他們所用，我相信世界各地的人都會爭先恐後地撲過來，就算這雷電鋪天蓋地，也不能將他們嚇走。”
溫辛以從容淡然的姿態，提出一個堪稱尖銳刻薄的假想：“既然這樣大的誘惑力，誰保證我能從頭到尾一直堅定下去？”
他笑了一聲，眼中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相符的豁達：“我自己都不相信。”
第一基地非常清楚一號的價值，只要一號能夠成功進化，它將成為全世界最接近神的存在。
屆時，就連安齊手裡掌握的銀白晶石，都不一定能再威脅到一號的安危。
讓一個人類擁有稱霸世界的力量，這是溫辛稍微一想，都會覺得非常可怕的事情，哪怕這個擁有力量的人類是他自己。
“人有劣根性，我也是人，不能免俗。”
溫辛拾掇語氣，一臉肅容，以一種請求的姿態看著男人：“所以小黑，如果有哪一天你發現我變了，變成利慾薰心、枉顧人命、不擇手段的人，我希望能請你來制裁我。”
男人沉浸在溫辛的假設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或者說他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了什麼，臉色霎時一變。
“你說什麼？”
溫辛沒有重複自己的話，摸向腰間，拿出自己的配槍。
在這片瘡痍的大地，總是不會缺少生死搏鬥的機會，他的彈夾總是填滿後又打空，打空後又填滿，來來回回重複無數次。
有的戰士會將最後一顆子/彈留給自己，避免在走投無路之後面對更加殘酷的現實。
溫辛則寧願將它們喂進敵人的身體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又何曾不是另類的決絕？
但這一次和小黑達成合作協議之後，溫辛給自己的槍裡留下了一枚子/彈。
他用手掌扣著槍身，輕巧一扳，將彈夾中堅硬圓頭的子/彈，展現在男人那雙顫動的瞳孔中。
又啪的一下合起槍身，拉出小黑的手，用手指捋平那五根緊攥的手指，毫不猶豫地將放在眼前攤開的掌心。
“小黑，我想將自己的命交給你，你願意接住它嗎？”
男人卻幾乎要接不住它。
小黑耐得住焚化爐中幾千度的高溫，卻覺得這把槍身上淡淡的熱意將他燒得疼痛無比，暴戾情緒不受控制地從內心深處滋生。
他想將這把槍砸在地上，用腳碾成碎片，再用雷霆轟它上萬遍，完完全全地從這個世界消失。
但最後，他對上青年清澈的雙眸，那裡面溢著清亮的光輝，飽含沒有說出口的信賴。
是暴龍此生此世都絕對不會辜負的信賴。
空氣凝固了很長一段時間，男人終於伸出手，卻是將槍和青年的手掌一起用力握緊。
溫辛猝然一愣，只聽到小黑用喑啞深沉的嗓音說：“那你知不知道，提出讓我親手處決你，是非常殘忍的一件事？”
手背上傳來一陣鈍痛，男人將溫辛的手捏得太緊，甚至捏出了一道紅痕。
溫辛的注意力全落在小黑剛才的那句話上。
半晌他皺緊眉頭，似乎猛然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拿著槍的手往回縮：“抱歉，那我想想別的辦法……”
“我願意。”
溫辛一頓，倏然回頭，那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和小黑剛才相差無幾。
男人便就笑了，重複一遍向青年強調：“我願意。”
他將槍接到手中，槍口往上，一下一下敲打著溫辛的心口，每一個字都帶著厚重的情緒：“如果你未來真變成連自己也深惡痛絕的人，我會將這最後一顆子/彈，打入你的心臟。”
“讓它完完全全歸我所有，作為你如此狠心對待我的懲罰。”
溫辛眼睫一顫。
男人那幾下，彷彿敲打的不是他的胸口，而是透過面板，敲擊到那顆忍不住緊縮了兩下的心臟。
他從小到大沉默寡言，但該做的事情還是會努力去做，在同學老師的眼中，就是一個性格內向的乖乖仔，極少受到來自親人以外的訓斥或指責。
小黑所說的懲罰兩個字，莫名叫他有了羞恥的想法。
也不能說是羞恥。羞赧？不好意思？或是其他的什麼，溫辛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在男人灼灼目光中，狀似平靜地移開眼睛，當自己是塊木頭。
重新談回正事。
將最有威脅的後患說了出來，其他問題倒也算不上什麼難題。
溫辛佔領g市，避免人們一時頭腦發熱，將這裡當成利益爭鬥的戰場，製造不可挽回的災難。
等到這陣子風頭過去，他會逐漸放開限制，讓一部分人進入g市。
眾人能夠獲得異能，是因為小黑處於進化階段時會不自覺地溢散能量。
如今小黑進化中斷，進入g市的這部分人就會慢慢發現，哪怕留在這裡，他們也不會如願進化。
訊息傳出去，潛移默化下，就不會有人再為此逐利。
溫辛喝止眾人離開，無疑爭取到了這一段難得的冷靜期。
對溫辛本人而言，他本就有建立倖存者基地的想法，如今得到了一塊地盤，倒是免去將基地建在哪裡的煩惱。
只不過這件事情一出，外面不知道會將他傳成什麼樣子，到時候會有多少倖存者願意來投奔，也是鬼才知道的事情了。
溫辛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小黑這邊的訴求比溫辛還要直截了當。
他只有兩個想要達成的意願，一是被中斷需要重新準備的進化，二是消滅第一基地。
聽小黑提起第一基地，溫辛這才想起來，自己殺了安齊博士的事情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對方。
他將安齊的死訊說出來，小黑卻沒有第一時間露出欣喜的模樣，溫辛也沒有任何自得。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雖然我朝他的腦袋開了幾槍，但我懷疑他沒死。”
“安齊或許沒有死。”
溫辛點了點頭：“之後我會找人去外面探聽訊息。”
g市的事情到此暫時告一段落。
溫辛前面派小松鼠專門去保護溫勁風的安全，大部隊隨其他勢力組織一起撤離之後，溫勁風沒有立刻離開。
他再度和溫辛碰面，目光、語氣、對幼弟的態度，都和以前有著明顯的不同。
“我曾經給你計劃過很多條路，很多個未來，但我從沒想到，你會自己選擇最艱難的一條。”
溫辛等待著溫勁風的下文，猜他哥或許會指責自己的自不量力。
但出乎意料，溫勁風什麼都沒再說，只是沉默良久，轉向小黑說道：“讓雷轟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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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