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清晨, 天剛矇矇亮,營地還是一片暗色,便有人陸續起了床, 拖著疲累的身體開始幹活。

髒亂破舊的帳篷被掀開了一角,一個男人貓著腰從縫隙中鑽了出來, 手臂夾著一個紅白錦鯉雕紋的塑膠盆。

他體型偏壯, 寸頭,白背心, 不修邊幅,一道黑褐色的疤痕從眉眼下方歪歪扭扭地橫跨到另一側嘴角, 像爬著一條猙獰可怖的蜈蚣。

一長串隊伍排在井邊打水, 旁邊站著穿制服的人,揹著槍,手裡提著鞭子。

等人打完了水,他們再將裝水的容器拎到稱重器上。

有人看著濺出來的水花,心疼地伸手:“欸,大人, 慢一點,灑了灑了……”

刀疤男排在了隊伍的後頭。

後面的人看見了他, 紛紛都避開了眼。

隊伍很慢,等待的時間有點長。

前面不知道起了什麼衝突,有人抱頭蜷縮在地上,身上捱了好幾下鞭子。

和周圍五大三粗的男人女人一比,就像誤入了狼群的小綿羊。

溫辛一共得到了兩顆藍珍珠,救場的時候哥哥先給了他一顆,他服用之後身體素質翻了一倍。

刀疤男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將手伸進泛黃的白背心下面, 有一搭沒一搭地撓著肚子。

行竊者還想掙扎,看清楚刀疤男的樣子,臉色一陣青白。

刀疤男笑了一聲,將手裡的塑膠盆丟給小鬍子男:“帶路吧。”

溫辛推辭著其他人的邀請,突然注意到身後來了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刀疤男面無表情地一使勁,啪的一聲,行竊者手裡的刀片就掉了地。

還有一顆是妹妹之後給他的,感謝他救了人,村長說人的體質最多隻能承受住一顆藍珍珠,多了會有喪命的風險,溫辛便將其放入了小花布袋裡。

有人在身後叫他,是一個小鬍子,神秘兮兮地湊了過來:“有人想搭個順風車,你接不接?”

“程哥,我不是,我……”

那人衣袖裡亮出一枚鋒利的刀片,就要往他的軍用揹包上割。

但當他們看到青年的相貌打扮時,又忍不住湊上去,熱情地打交道。

溫辛神色一動,正準備動手,倏然一隻粗糙有力的手掌伸了過來,鉗住行竊者的手腕,毫不客氣地將人給拽了出去。

轉頭他發現,剛才還圍在他身邊的那些人,通通如鳥獸散地退回了原位,交頭接耳。

聽著那淒厲的慘叫,其他人立馬將頭埋低, 紛紛噤聲。

觸及那雙兇戾的眼睛,小鬍子男往後畏縮了一下,立馬認慫改了口:“客人承諾給十斤新鮮魚,還有一塊巧克力,你要是不想接那就算了……”

青年不是一個人,身邊還蹲著三隻糰子,糰子的顏色詭異了點,藍的、綠的、葡萄紫,活像掉進了大染缸。

“放心。”

刀疤男頭也不回地說道:“今兒沒活。”

這裡是慾望市場進出路段的交叉路口,也是眾所周知的“貧民區”,一塊壓縮餅乾,就可以在這裡住上一個星期。

“你有!”小鬍子男恨鐵不成鋼,神色有些急切,“就是那個鐵廠,你一直幫他們拉東西。”

“誰說我不接?”

小鬍子男看他這架勢,不放心地叮囑:“那人看起來不簡單,談不妥你就找個由頭拒絕,委婉點,別給我找事。”

“嘿, 程斌!”

“這位朋友是不是第一次來這兒,需不需要導遊?”

到了地方,兩人遠遠地看到了一個站在路邊等待的青年。

見那三隻怪生物依舊該打盹兒的打盹兒,該舔爪子的舔爪子,沒有突然暴起,其他幾個人也壯起了膽子。

行竊者一臉慌張:“你幹什麼,啊!”

沒等他出口辯解,刀疤男一腳踹在了他的肚子上,將人給狠狠地踹在了牆上。

“程斌今天吃錯藥了?脾氣這麼好。”

行竊者差點被他踹出來一口血,連滾帶爬地跑走了。

刀疤男的手頓了一下,側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如今,獲得提升後的聽力,讓溫辛能夠清晰地捕捉到周邊的竊竊私語。

“我剛聽你說想去什麼地方,找我啊,這一片地方我最熟了,你想去哪兒我都能帶你去!”

“之前也有人要過去,幾趟下來,報酬這個數!你偏不接,讓其他人給搶過去了,之後叔生病的時候差點不夠錢買藥,你給忘了?”

見有人出手相助,溫辛就將手給收了回去。

其他人看見那幾只古怪的生物,多多少少有點不敢靠近。

刀疤男:“滾。”

放眼四周矮破小的建築,直接呈現出一個簡陋、破敗、髒亂的既視感。

而眼前的青年,面板白皙,碎髮柔順,渾身上下整潔乾淨,下巴微微埋進衝鋒衣的衣襟,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乖順溫雅。

刀疤男漫不經心地想,他就是去瞅一瞅,是誰想不開上趕著找死。

溫辛看著行竊者那踉蹌逃走的背影,微妙地停頓了一下。

抬起頭,就瞧見刀疤男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意味不明地詢問道:“就是你要去鐵廠?”

溫辛看向小鬍子男。

見人和他使眼色,他反應過來,鐵廠應該是極光軍械廠的代稱。

溫辛便點了點頭。

刀疤男看著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嘴裡無聲嘟囔了一句“哪兒來的學生仔”,便伸手拎起了他面前裝魚的水桶。

“走吧,中午才發車,先回去準備一下。”

溫辛總覺得刀疤男和他說話的語氣,比剛才還要柔和兩分。

小鬍子男一看事兒妥了,揹著刀疤男朝溫辛偷偷比了個給錢的手勢。

哪知道前面的人像是背後長了眼。

“等等。”

刀疤男騰出一隻手,強勢地從小鬍子男縮回去的手裡邊掰出了三塊袋裝巧克力。

“巧克力他總共給四塊,你直接給我昧下了三塊,夠貪的啊老李。”

小鬍子男摸了下鼻子,一臉悻悻:“要不是我幫你介紹,你也沒這生意,是不是?”

刀疤男重重地哼了一聲,丟了兩塊巧克力給人,自己收了一塊揣兜裡。

小鬍子男沒轍,罵罵咧咧地走了。

待到人走了之後,刀疤男伸手進兜兒,將那一塊巧克力丟回了溫辛的手上。

溫辛:“?”

“我做長久生意,以後你要去鐵廠,或者要從鐵廠回來,可以直接來找我,不用給什麼介紹費。”

聽刀疤男的話,溫辛總覺得對方似乎腦補了什麼,稍微思索了一下,沒有拒絕,將巧克力收了回去,平靜地說:“好。”

刀疤男又轉眼,看向跟著溫辛身後的那三小隻:“就它們跟著你?身邊沒有帶一個伺候的人?”

溫辛瞧刀疤男的神色,對方好像猜出來了糰子們是變異體,但又表現得習以為常。

他順勢搖了搖頭:“我不習慣有人伺候。”

“那挺了不起,不用人伺候。”

溫辛斟酌這一句話,鬧不清楚刀疤男是在夸人還是沒話找話。

刀疤男顯然也反應過來自己的話裡有歧義,乾咳了一聲:“我是說,你一個人就把自己照顧得這麼好,還挺不容易。”

溫辛禮貌性地回答:“謝謝?”

許是知道自己沒有交談的天賦,接下來刀疤男不再吭聲。

一路來到營地,很多居住在這裡的人都已經起了床。

看見外來者的溫辛,他們登時就是眼前一亮,像飢腸轆轆的妖怪看見了傳說中的唐僧肉。

直到刀疤男面色不善地往人身前一杵,挨個掃視回去,才隔絕開那些窺伺覬覦的目光。

溫辛環視四周,聽到刀疤男突然開口說:“你大概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一群人。”

他伸出手來,指了下那邊依舊排著長龍的隊伍:“這兒只有一口井可以打水,但是要花錢,人們只捨得拿來喝,沒有多的水來打理自己,看著特別髒。”

“而你,渾身上下乾乾淨淨,當然會引起他們的注意。”

溫辛的視線從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孩子身上掃過,緩緩地收了回來,皺眉說道:“但這裡是南部地區,不僅靠海,還有很多湖泊。”

“海邊有那頭兇獸在,誰敢去?”

刀疤男譏諷道:“至於其他的淡水湖泊,早就被官老爺們劃分成自己的私有財產了,你能想象活在湖邊的人居然會缺水用嗎?”

溫辛:“難道就沒人反抗過?”

刀疤男:“好死不如賴活著,到了。”

擺在溫辛眼前的是一頂帳篷,和其他的帳篷比起來,它稍微要大上很多。

裡面傳來老人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有人聽見動靜鑽了出來,是個文文弱弱戴眼鏡的青年,看著比溫辛要小上一些。

眼鏡青年先看了看溫辛,隨後叫了刀疤男一聲:“表哥。”

刀疤男應了一聲,和溫辛介紹道:“這是我表弟,庭小樹,末世前在學校里名列前茅,特別聰明,現在自學大學的專業化學,已經學到……嘶,什麼機的那一章了。”

眼鏡青年小聲道:“是無機化學,熵與gibbs函式。”

刀疤男:“對,就是那玩意!”

說完,刀疤男特意觀察了一下溫辛的表情。

見人神色淡淡,沒什麼表示,他抹了一把臉,放下裝魚的水桶,撈來個小板凳放在溫辛的旁邊:“你先在這坐著,我有事和家裡人交代一聲。”

眼鏡青年被刀疤男拉入帳篷中。

帳篷裡堆放著一些七七八八的雜物,旁邊有個茶几似的小桌子,好幾本化學專業書擺放在上面,用圓珠筆密密麻麻地寫下了很多筆記。

在桌子旁邊的床鋪上,躺著一個老人,胸口輕微地起伏著,看上去已經睡著了。

刀疤男給老人掖了掖被角,壓低聲音對眼鏡青年說:“剛才那人你看過了,氣質上像不像個搞科研的?”

“像吧……”眼鏡青年糾結地說道,“長相很年輕,看著像個還沒出校門的大學生,年齡上更像是研究生。”

刀疤男喃喃道:“那就是了,他還能使喚變異體,就是不知道那幾只是什麼等級,應該不會很高。”

眼鏡青年唰一下抬頭:“表哥,難道是你之前提到過的,看見鐵廠那邊有人可以驅使變異體?”

“不僅限於鐵廠那邊。”

刀疤男頓了一下,語氣陡然變得冰冷起來:“市場公司裡也有這樣的人,不過那不是我們應該操心的事。”

他耐心叮囑眼鏡青年:“一會兒我帶他去鐵廠那邊,前幾天我看到了鐵廠釋出的招聘資訊,這個人應該就是最新應聘上崗的研究人員,到時候我注意和他搞好關係,看看能不能給你在裡面介紹一個工作。”

眼鏡青年張了張嘴,垂下腦袋,隱忍般地攥緊了拳頭。

刀疤男又看了一眼老人的狀態,見人呼吸平緩,稍微安了下心,起身就要往外走。

“表哥。”眼鏡青年突然叫住了他,咬住下嘴唇,顫唞地說道,“可是我們都知道,那廠子裡面會吃人,哪怕這樣……我也要去?”

“吃人?”

刀疤男下意識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臉上的疤痕,笑了起來:“小樹,你告訴我,現在哪一個地方不吃人?”

“不說別的,就是隔壁王嬸嬸家的兒子,前段時間跟人出去找活做,結果人沒了,連個屍體都沒能找回來,像他這樣的少了嗎,嗯?你告訴我,少不少?”

眼鏡青年嚅囁嘴唇,說不出話來。

“只要能進到鐵廠裡去,你至少能做吃人的,而不是被吃的。”

刀疤男嘆了口氣,拋下話:“在家好好照顧舅舅,那幾條魚你記得弄著吃,給舅舅補一補,你也多吃點,最近看書辛苦。我先去了。”

“表哥!”

沒等眼鏡青年說完話,刀疤男已經鑽了出去。

溫辛坐在板凳上,將魚乾撕成片,投餵幾隻糰子,聽到動靜後將頭抬了起來。

“走吧,委屈你先陪我裝個貨。”

溫辛搖了搖頭,跟著刀疤男前往市場的中心位置,那裡正有人在搬運打了白色封條的集裝箱。

有人注意到了刀疤男,疑惑地說道:“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早?”

“不勤快哪兒來的錢。”

刀疤男隨口說了一句,叫溫辛等在旁邊。

溫辛問:“需要幫忙嗎?”

此時的青年穿著衝鋒衣和長褲,帶著的戰術手套遮擋住了掌腹的細繭,除了那身挺拔的站姿,看上去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年輕。

刀疤男笑了笑:“謝謝你的好意,但這些東西不讓外人碰,你在邊上等著就行。”

溫辛便等著。

沒一會兒,刀疤男又給他撈來了一個凳子,這回兒是個藍色帶靠背的塑膠凳,算得上極佳的待遇了。

溫辛坐在凳子上,回顧自己在帳篷外面隱隱約約聽到的那些話,有點遲疑要不要跟人坦白。

鱗樹蝰:“你現在跟他說,他要是一會兒翻臉了,不帶你去該怎麼辦?”

溫辛沉吟片刻。

待到刀疤男回來的時候,他出聲詢問:“你給鐵廠運貨,有沒有聽說裡面有隻紫色松鼠?”

“紫色松鼠?”刀疤男瞬間變了臉色,“你問這個幹什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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