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
藍鯨要見他？
溫辛疑惑了一瞬。
直覺使然, 他覺得藍鯨在這個時候見他，不止是為了帶走小海象的事。
這讓溫辛不僅想起了很早以前，曾從教官口中聽到藍鯨的赫赫威名。
當時, 哪怕只是聽個故事，都能感受到探險家們直面超危變異體的膽戰心驚。
到現在, 這種震撼感沒有因圍觀藍鯨被人捕殺而有所減輕, 反而更加直觀。
藍鯨發怒時，大海捲起百層巨浪, 如同野獸一般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
溫辛站在捕鯨船上，沾溼了水的腳接連打滑, 船隻傾斜到與海平面幾乎呈九十度直角, 底下就是翻湧的海浪，像怪物張著血盆大口。
他當時幾乎要握不住欄杆，整個人如同孤葉，脆弱不穩地搖曳在狂風暴雨中。
那種不可抵抗的艱難感，深深地刻入了溫辛的腦海。
如何形容這生物的巨大？
但越往海底下走，光線就越黯淡。
可即便是這樣，他的另一隻手依舊死死地護著小海象。
“我幾天前也看見過它，是一條非常漂亮的小蛇。”
藍糰子縮在他懷裡，終於反應過來，發出了一聲震怒般的低吼。
所以說蛇的心眼真的很小，不能輕易得罪。
大海不再變得那樣祥和，開始如同溫辛幾日前見過的那樣，幽深而壓抑。
他伸出手來揉了揉小海象的腦袋：“既然我要帶你離開，就合該見一見你的老師。”
奈何蛇表現得太囂張，心理話幾乎寫在了臉上。
溫辛捕捉到關鍵詞，又瞧見鱗樹蝰一臉望眼欲穿的模樣，恍然大悟地說：“啊……對。”
小海象：“？”
非常漂亮！
溫辛臉上浮現出和小海象同款的疑惑。
半秒時間，不，或許更短。
鱗樹蝰和小熊貓留在岸上等待，溫辛跟著小海象下了水。
溫辛大腦一片空白，甚至來不及去想發生了什麼，下意識將小海象護在了自己的身後。
它頓時：“……”
腎上腺素再度急劇分泌，本能的恐懼感抓住了溫辛的心臟。
小海象見人有點出神，經不住詢問：“溫辛？”
溫辛和它相比，就像一顆微小得不能微小的沙粒。
對方雙眼猩紅，張開漆黑可怖的口腔，露出來的小枚牙齒竟是比正常人身量的溫辛還高！
——那些海神眷屬都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便是這個時候，一聲鯨嘯傳來，直擊溫辛的耳膜。
“吼！！”
小海象咕了一聲, 似是在應和他的話。
溫辛渾身發冷，像一個快要溺死的人，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自己的咽喉。
那一刻，危機感凝縮到了極致，針扎般刺激著心臟。
溫辛剛順暢地喘上一口氣，還沒來得及緩解突逢意外的驚愕感，就和眼前的龐然大物撞上了眼。
只是眨眼的瞬間，空無一物的海底撞進來一頭龐然大物。
風平浪靜時的大海，與幾天前肆虐時的殘暴截然不同。和煦的陽光照耀在海面上，隨著水波輕輕搖晃，給人以舒適安寧的感覺。
海水變得不再那麼溫柔祥和，四面八方好像有一隻扭曲的巨手，狠狠地壓住了溫辛的身體。
死一般的寂靜中，溫辛腦子裡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個疑問。
鱗樹蝰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他們的身後，意氣風發地睨了小海象一眼。
溫辛陡然感覺到了一陣難以招架的恐懼感，令他寒毛直豎。
藍糰子忙著給藍鯨治傷，有幾天沒有見到鱗樹蝰它們了，也不知道中途發生了什麼事，有些不明所以。
鱗樹蝰繼續暗示：“它身上的鱗片很漂亮, 就像我之前給你找到的那塊一樣。”
霎時間，壓迫溫辛的水壓被驅散。
鱗樹蝰立刻高昂起腦袋來，得意洋洋的又睨了小海象一眼。
溫辛回過神來, 笑著說：“沒事。”
那表情彷彿在說：聽到沒有，你是可愛，而我是“非常”漂亮！
小海象其實不太能讀懂鱗樹蝰的眼神。
鱗樹蝰保持著雄赳赳氣昂昂的架勢, 繞到溫辛的腳邊, 慢條斯理地開腔：“溫辛, 剛才我在屋子後面看到了一條綠色的小蛇。”
到了海窟邊緣，仰頭只能看見一點點光亮，一丁點聲響都好像被這無邊的黑暗給吞噬了。
他屏住呼吸，指尖攥緊。
一秒，兩秒，三秒。
溫辛聲音嘶啞，卻不失沉穩地開口：“有幸與您相見，藍鯨閣下。”
漆黑寂靜的海窟，終於傳來了一聲輕笑。
伴隨著這一道笑聲，整個海窟就像被掀開屋頂的囚室，光線透過層層黑暗，照耀到了溫辛所在的這一片區域。
眼前的視野終於變得通透明亮。
溫辛也看清楚了藍鯨的全貌，寬闊的脊背，三角錐狀的魚尾，通體幽藍線條流暢，美而空靈。
那雙眼睛凝望著面前的青年，不帶有一絲兇色，只有深沉的慈祥。
溫辛似有所悟地問道：“剛才那一出，難不成是閣下給我的考驗？”
藍鯨發出一聲鳴叫，被溫辛聽入耳朵裡的那一刻，自動轉化成了人類的語言。
“是，我是在考驗你。”
溫辛沉吟了一會兒，試探地問道：“考驗我能不能保護好藍藍？”
藍鯨圍著溫辛緩慢地遊動，似乎在細細地打量他，意味不明的話傳了過來。
“自然不是，為何你會覺得，憑你現在的力量，可以保護好海洋的未來霸主？”
溫辛摸了摸鼻子，無奈笑著承認了：“您說得也沒錯，讓藍藍保護我還差不多。”
“你很坦然。”
“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溫辛輕咳一聲。
他的臉皮算是在和溫勁風對峙的時候磨鍊出來了，承認自身短缺，也沒有半點不自在，繼續問道：“那閣下剛才是在考驗我什麼？”
遊動中的藍鯨停在了他的面前。
“你知道，前不久人類趁著我要進化為完全體的時候，對我發起了襲擊。”
藍鯨的眼裡重新浮現出了猩紅血色，每一個字都含著刺骨的陰冷：“所以我在想，要不要給他們一個教訓。”
“海嘯過境，陸地下沉，冰川融化，風暴潮。告訴我，人類，你喜歡哪一樣？”
溫辛還有幾分鬆弛的嘴角緩緩繃直。
藍鯨說的是真話還是玩笑話，只用看它的眼睛。
溫辛看向對方的眼睛，那裡面的仇恨濃郁得彷彿要化為實質，沉入海底。
他像是思考了很久，又像是一瞬間就做出了抉擇，沉聲說：“如果您要這麼做，我會阻止您。”
藍鯨笑了。
那一聲笑和前面兩聲完全不同，就像是人類俯視地面忙碌的螞蟻，帶著一點不經意間的憐憫。
“憑你的力量嗎，人類？”
溫辛鬆開了小海象，拍拍糰子，讓它到一邊去，手垂落在身側，淡然地說道：“憑我。”
那兩個字不帶有一絲顫音。
藍鯨朝他靠近，幽藍的面板幾乎要貼靠到青年的鼻尖：“哪怕你知道，只要我想，下一刻你就會化為血沫，變成投餵魚群的飼料。”“哪怕你知道，死亡只在一瞬間，你甚至沒有機會，拔出腰間的匕首。”
“你還是要選擇在這一刻阻止我？”
那一瞬間，溫辛感覺到死亡的氣息如影隨形地定格在了自己的咽喉。
他沒有停頓地將手搭在匕首上，摸了兩下，又鬆開了，話裡全是笑意：“但您不會在這個時候殺死我。”
藍鯨似乎有些意外溫辛的有恃無恐：“為何？”
“一，您要是真的想殺我，剛才直接就能動手，何必反問我好幾句？”溫辛笑著說，“二，阿綠和三三還在岸邊等著我，如果我出了事一去不返，它們不會一點也察覺不到。”
“我這個人類，實力是弱了點，但幸運的是名聲不錯，剛巧和東部地區的首領，西部地區薔薇城的城主，唯心教的教皇殿下都有聯絡，相信您也不想招惹來幾位強大的對手吧？”
藍鯨：“……”
它幾乎都要忘了，眼前的人類不是一般的人類，當初收養的變異體，如今個個都成了一方梟雄。
不說遠的，單說眼前。
s級間的氣場相斥，就如同一山不容二虎，老遠藍鯨就能感受到鱗樹蝰的存在。
後者似乎覺察到了它剛才釋放的威壓，此時正一瞬不眨地盯著海面，蛇瞳森冷，虎視眈眈。
在這樣的前提下，藍鯨確實不敢妄動溫辛。
溫辛繼續開口：“而且我還有個哥哥，極為溺愛我，如果他知道我死在了你的手上，恐怕不會拒絕和第一基地的合作邀請，千難萬險都會為我報仇。”
第、一、基、地！
藍鯨的氣息驀然變得不穩，猩紅血色重新浮現於它的眼瞳。
“你說什麼？”
威壓鋪天蓋地，毛骨悚然的陰冷感爬上溫辛的脊背。
然而面對這駭人的威壓，溫辛一點也沒有露怯，緩慢有力地反問道：“瞧，您這不是知道自己真正的敵人是誰嗎？”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向始作俑者發起復仇，而是要將矛頭對準那些什麼也不知道的生靈？”
藍鯨一聲不吭，緩緩開始遊動。
龐大的陰影擋住海面的光線，籠罩了青年渺小的身軀。
審視、打量、質疑、震懾。
在這漫長的對峙裡，溫辛片刻也沒有露出遲疑的模樣，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從容，時時與藍鯨猩紅的眼睛相對。
良久，藍鯨像是冷靜了下來。
又或者說，此時溫辛才真的透過了它的考驗。
“堅定不屈，卻不莽撞行事，你合格了。”
溫辛怔愣了一瞬。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旁邊憋著沒吭聲的小海象揮了揮魚鰭，咚的一聲撞在了藍鯨的下巴上。
照理說，海底是撞不出聲響來的。
但是那一下的動靜真的很大。
溫辛眼睜睜地看見，大了小海象足足百倍多的藍鯨被撞得原地一個翻滾，倒退出去好幾十米遠。
做完了這大逆不道的行為，小海象才慢吞吞地說：“老師，不可以威脅溫辛。”
溫辛渾身一個激靈，連忙將小海象撈了過來，壓低聲音問道：“它是你的老師，你這是幹什麼？”
哪知道，被撞飛的藍鯨不止沒有不高興，晃晃悠悠遊回來之後，還滿臉欣慰地說道：“你的力量又增長了，不錯。”
溫辛：“……”
“你這是什麼表情？”藍鯨瞅他，“步入進化階段後，變異體的力量隨時都在增長，透過打鬥可以消耗溢位的能量，避免最後一刻暴走。”
它欣慰地用魚鰭拍了拍小海象的腦袋：“你還沒有進化為完全體，就已經有s級的力量，很不錯。”
小海象還生它的氣，面無表情地偏頭避開藍鯨的魚鰭，轉頭蹭進溫辛的懷裡。
溫辛在藍鯨哀怨的眼神中，哭笑不得地抱住了小海象，仰頭問道：“我能知道您為什麼要對我發出這種考驗嗎？”
“因為預言。”
溫辛蹙眉，露出一個疑惑的神情：“預言？”
鯨叫聲隨波濤而起，比剛才多了三分深沉與厚重。
“我曾親眼見證過未來發生改變，窺見那時間裂縫中透出來的一點隱秘，在那神秘莫測的未來中，有你與漆黑巨龍的身影。”
藍鯨直視著眼前的青年：“失控的巨龍會為你收斂漫天雷暴，你們終將合力攜手，斬下陰謀者的頭顱，掃盡世間的汙穢。”
溫辛試圖理解分析，最後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聽上去有一點抽象，你說的陰謀者難道是第一基地？”
藍鯨：“你對第一基地瞭解多少？”
溫辛如實說道：“知道他們的一些事蹟，但瞭解得不深。”
藍鯨的語氣意味深長：“那你不妨再多瞭解一點。”
溫辛想著第一基地做出的那些好人好事，眼中劃過一道思慮，沉吟道：“你知道，我不可能因為你的三言兩語，就和人口最多的倖存者基地敵對。”
這一次，他是在炮彈上看到了第一基地的標識，但這並不能說明第一基地參與到了圍剿變異體的行動中。
畢竟第一基地製作剋制變異體的武器和藥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和各大勢力都有合作。
“如果你能給出切實的證據，或許我可以……”
藍鯨卻果斷地說道：“沒有。”
溫辛抬眼：“……嗯？”
藍鯨：“第一基地向來狡詐，他們出手，會把自己先摘得乾乾淨淨。”
溫辛的眉頭緊鎖成了一團。
“我知道你的心中抱有懷疑，事實上我也如此，剛才對你的考驗便是求證。”
藍鯨說：“若你真能做到預言中的那種程度，我不妨放棄讓海水吞沒陸地的想法，再耐心地等一等。”
聽到這一句話，溫辛的心跳慢了半拍：“你是說？”
“如你所想，我承諾暫時不對人類發起報復。但我與第一基地之間的仇恨，無法化解，無法消融。”
說到這裡，藍鯨似乎是疲倦了，緩緩地閉了下眼睛。
“從今天起，南海可供你驅使，海嘯將為你息聲。”
溫辛心裡完全沒有感到輕鬆或是榮幸，聲音沙啞得如同磨砂紙：“如果我中途不小心死了，或是並沒有達成預言，你會怎麼辦？”
藍鯨發出了一聲短促的笑。
它沒有作答，揮動魚鰭，往深海游去。
溫辛急忙追了上去，卻被一股海水席捲著帶出了海面。
陽光高照，天空湛藍而清澈，海風徐徐。
溫辛懷裡抱著小海象，從深沉壓抑的海底陡然回到海面，眼中浮現出了幾分思維轉換不及時的茫然失神。
深海中傳來一聲鯨嘯。
“這一次過後，我會陷入沉睡，積攢力量，叫那些村人遠離我，不必再進行供奉。”
“作為報償，我可以告訴你，你想找的那兩隻變異體，一隻在南海的極光軍械廠，一隻在龍骸大裂谷。”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