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不可名狀入場券(四)

零幾年的校園, 半舊不新。

瓷磚是稀罕物,所有教室刷的都是牆膠,每一面牆上都被孩子用鉛筆或是水彩畫出各種凌亂線條, 還有一些幹石膏被摳落後呈現的坑窪痕跡。

學校裡的課桌椅每年採購數量有限, 桌子椅子配套使用。但有時架不住桌子先壞,多出來的好凳子只能攢起來,等哪天椅子壞了,拿出來補上。

這些等待配套的,或是焊一焊還能用,暫且殘缺的桌椅,都被堆在了臨時充當雜物間的教室裡。長年累月下來, 桌子堆桌子, 椅子搭椅子, 硬是堆滿了大半個教室。

為了防止孩子調皮, 成群結伴跑進裡面玩,導致不小心被這些桌椅壓到受傷, 學校特意焊了井字樣式的鐵網。就連兩側的門也是一堵一鎖, 只有在學生桌椅壞了的時候, 老師忙不過來, 便給鑰匙讓高年級學生自己去裡面搬。

雜物間常年不開窗,卻仍有灰塵落在表面。

空氣不流通下, 一呼吸就感覺鑽進鼻子裡的不是氣流, 而是厚重灰塵。

鐵門掛上了鎖頭, 本該無人的雜物間裡,在那一小塊落腳角落, 靠牆坐著一個小孩。他安安靜靜將臉埋在膝蓋裡, 儘量減少呼吸到令人不適的灰塵, 一雙沒什麼光澤的眼眸掃過焊著鐵網的窗戶與拽不開的鐵門。

很安靜。

不論是雜物間外,還是雜物間裡面。

比起她回來了最終發現沒回來,季淮安更傾向於是回憶碎片出現了‘異常’或是被‘入侵’了。

至少至少讓她有機會告訴小安,他找了很久,突然消失自己,已經平安回來了。

這間雜物間中間是小草坪,對面也是教室。一直到他踮得腳痠,也沒看見可疑的人與第二聲動靜。

或許有一天,也會突然無預兆地回來,可這種信念被時間積壓在了最底下。他情感上的微弱期盼,或是被時間,或是被理智一次又一次碾碎,甚至於衍生出了自我防禦性質的慣性否定。

‘啪嗒——’

門被鎖住了,必須要找到鑰匙才能開啟,但誰也不知道鑰匙在誰的手裡。

或許是已經習慣這種失望與等待,如果這一次‘異常’沒有出現,那隻能下次再嘗試。季淮安仰頭看著在空氣裡暢遊的灰塵顆粒,他曾問在十幾年前問過恐怖直播間。

像是什麼東西砸落在附近的聲音有些唐突,季淮安長久養成的警惕戒備使他壓下諸般念頭,瞬間抬頭盯著焊了鐵網的窗戶,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視線與聽覺上,不放過絲毫動靜。

好自責好自責……

這也是幼年的他第一次如此清晰明瞭地意識到,原來有人會為了他這麼傷心,哭到嗓音沙啞在老師安慰她別哭時,還在不斷祈求老師快點救救他。

雜物間裡面沒有傳出聲音,趙如眉說完等了大約十來秒,看著陳舊的鐵門才再度開口:“我今天早上七點,透過網表的新聞還有冬科會大群裡的聊天記錄,得知阿薩基的毒品加工廠被炸燬了。”

就在季淮安推測間,鐵門外,趙如眉手裡拿著鑰匙,已經把掛在鎖鼻上的大鎖開啟。拿下這個沉甸甸的大鎖,她揭開鎖釦,重新將大鎖掛在鎖鼻上,把門推開一條縫探著腦袋往裡面看。

即便如此,在等待十來秒沒有聽到第二聲動靜,季淮安還是從地上起來,放輕步伐緩慢地靠近窗戶。小學一年級的他身高正好比一米高的窗沿高半個頭,為了能看見更大範圍,他雙手擱在窗沿上,踮著腳冷靜透過玻璃張望。

他第一時間想到了院長媽媽,便跟小姑娘說讓她去找院長媽媽來,院長媽媽一定有辦法。可她哭得更厲害,連著說了很多個不要,忽然想起可以找老師。

“有人說西國派出了轟炸機,正在尋找炸燬毒品加工廠的目標,截止到目前已經鎖定了大致範圍。我不確定是不是你,如果是你,你接下來要小心。”

直到看得眼睛都酸了,他才收回視線,低著頭把整個臉都埋在膝蓋裡。

在季淮安大腦放空時,像是鎖芯在轉動的細微動靜透過鐵門傳了進來。他思緒回籠偏頭看向鐵門,他沒有聽到那由遠到近的哭腔與老師安撫聲音……

趙如眉想到上次季淮安在她開口詢問後,因過於震驚而直接讓回憶碎片崩潰。她是真的擔心話說到一半,他又因情緒波動太大,導致回憶碎片再度崩潰。

可孩子的腦回路往往耿直簡單,他覺得門不是老師鎖的,老師身上肯定沒有鑰匙。院長媽媽無所不能,只要有她在,什麼都能處理好,把院長媽媽找過來會更好。

小姑娘用力拍打鐵門哭著喊他的聲音在耳畔迴盪,彷彿還未散去。她第一次碰上這種情況,不知道該怎麼辦,他也想哭,可這樣不能出去。

反倒窗沿上一層厚灰被他吸進不少。

他要迎接她,而不是為她增添麻煩。

他一直在問自己,為什麼。

這個回憶碎片足夠安靜與封閉的環境曾讓季淮安很放鬆,即便她沒有陪在身邊。可這是季淮安覺得她還在的,感覺最濃烈的一段回憶碎片之一。

小姑娘卻覺得班主任也是大人,一定能有辦法。最重要的是老師就在學校裡,比找院長媽媽更快。兩個孩子妥協著,各退一步。她先找老師,如果老師也打不開門,再讓老師找院長媽媽。

她說她會去找老師,讓他不要害怕。

如果異常出在‘她’身上,那麼這一次幾乎註定要無疾而返。

收回手,季淮安背靠著牆壁,視線落在灰撲撲能看見不少凌亂腳印的地面,目無波瀾抿著唇。

下一回,要很久。

在灰塵垂落下,季淮安眨了下眼。遠離這個鐵門,走到之前位置坐下,耐心等待這個回憶碎片的結束。

她有太多想說的了。

被告知海藍星沒有她的蹤跡,不論是生或是死。

他的回憶碎片被不知道什麼東西入侵了……

在她真的回來前,他必須要確保自己狀態良好。

好自責……

本該7天的cd,為了查清異常源頭,他用其它手段壓制到了3天。但這個回憶碎片恰巧是與她接觸最少的,等她帶著老師過來把鐵門開啟,回憶碎片也就結束了。

她是突然無預兆失蹤的。

“我有話要跟你說,你冷靜一下,聽我說完好不好?”小孩稚嫩清脆聲線裡帶了一點不明顯的嘶啞。

為什麼沒有照顧好她?為什麼把人弄丟了?

她哭得很傷心很傷心,卻一直在重複說不要害怕。還說自己很快就會把班主任找過來,救他出去。

她這一眼恰好與靠牆而坐,臉埋在膝蓋裡只露出乾淨額頭跟眼睛小男孩對上視線,他清澈眸色顯得有些怔然。趙如眉沒說話,確認他在裡面,又連忙收回視線把門稍稍拉上一點,但還是留了一條小縫。

趙如眉語速適中,想到詹旭鴻昨天看見自己那抹震驚眼神,頓了下才接著說:“我是半個月前回來的,不過我沒有在國內久待,看望完院長媽媽,就註冊了特管局會員前往參加冬科會,一直到這段時間才從冬科會回國。”

“詹科長昨天聯絡了我,說你一直在找我……”

趙如眉想到了自己的突然失蹤,正好是小安跟她說好,要來她所在城市玩耍的前夕。她記得自己答應了,等他過來就充當導遊帶他去玩。

她已經記不清當時的自己懷揣著怎樣細膩的心情,但旁敲側擊問了小安的興趣,再加上自己對他的瞭解,做了很多很多的景點遊玩攻略,主要以欣賞與吃喝為主,打算帶他好好放鬆一下。

那段時間小安似乎很忙,忙到她失眠的凌晨三四點給他發了條訊息,他還沒睡,隔了幾秒就給了回覆。

她無法親身體會小安的感受,可如果是她留在海藍星,而小安突然失蹤了,發出的訊息隔了1天2天都沒回復,到了約好的時間打電話過去,不管什麼時候打,不管打了多少通電話,永遠都是無人接聽的忙音。

他怎麼了?

不說當時的自己會做出什麼反應,即便是如今的趙如眉,也會想辦法去聯絡他所在學校,聯絡他的導師、同學,甚至親自前往他的城市,去看看他到底怎麼了!

她去了,會得到怎樣的結果?

他不在宿舍,也不在學校不在研究所,他的同學導師都說好幾天沒看見他,聯絡不上他。所有人都應該反應過來了,小安或許出事了。

可在知曉他出了什麼事之前,人總要先找到,找最後見到他的人打聽,甚至是檢視監控。如果監控運氣好,正好拍到他在馬路上走著走著突然失蹤,這或許讓人不敢置信,但人至少可以認定有一半機率沒死。

要是監控只拍到他進入某個建築,之後再也沒出來,而建築裡也見不到屍體。

這更加詭異。

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怎麼會突然憑空消失呢?!

趙如眉不知道小安什麼時候察覺自己失蹤了,可他一定找了,一定是恨不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但普通人如何對抗這種令人無力的非自然現象?

小安是第一批退休玩家,這足以說明他成為玩家的時間有多早。

他是不是在找她的中途察覺了什麼?或是透過其他玩家,意識到恐怖直播間的存在。成為玩家要麼是因為意外而瀕死,要麼自殺,但趙如眉一直堅信小安絕不可能自殺。

如果他選擇自殺,那一定是他發現了百分百可以成為玩家的方法。

可如果真有這種辦法,境外勢力不可能不大肆宣揚,而僅僅只是誘導民眾。因為他們知道自殺成為玩家的可能性是不可控的,甚至他們承受不起教唆全民自殺的代價。

小安或許是遭遇了意外而瀕死,成為玩家,他是否覺得自己的失蹤跟直播間有關?在那種情況下,應該會吧,在沒有別的合理解釋,直播間就成了唯一的解釋。

從一階到退休,從微末到一手建立扶持特管局,從一年到二十年。

如果小安從直播間那裡得到了回答,想來最好的訊息,應該也僅僅是查無此人。

可詹旭鴻卻說‘季局一直在找你。’

沒成為玩家前,他在尋找,那是必然的。成為玩家後,他在尋找,因為他覺得她也成為了玩家。退休後他還在尋找,他或許自己也沒報什麼希望,僅僅是在用這種方式拼命對抗時間洪流的沖刷。

他不想遺忘。

他好像在跟時間進行一場拉鋸戰,拼命地把被時間捲走的記憶搶奪回來。

可還是抵不住這些記憶在慢慢變少。

讓詹旭鴻尋找也好,進入回憶碎片也好,每年去看望院長媽媽也好,甚至編造她為國家秘密部門辦事實在抽不出空探望院長媽媽也好。他或許也是在提醒自己,有一個讓他不想遺忘的人存在過。

她也曾有過那麼一段時期,可當時的她輸了,輸給了三千年光陰與完全陌生弱肉強食的環境。

一陣風吹得鐵門縫隙又開了些。

趙如眉回過神來眨了下有些酸澀的眼睛,面容浮現一個坦然的笑,聲線輕卻認真地向門裡面的人說:“對不起啊,讓你擔心了這麼久。”

這句道歉,是她欠的。

卻還在一個往事一點點發酵,卻又不夠時間使其腐化的,最難熬的時間段。

嘗著味,像甜裡裹著苦。

這兩味混在一塊,甜苦交纏,分都分不開。

門裡面的人遲遲沒有回應,趙如眉抬頭呼了口氣,並不意外。

失蹤二十年,找了二十年找到幾乎絕望的人突然出現,換做誰都需要時間去辨別去消化。小安如今不是普通人,他威懾太大,境外勢力不知道多少人想方設法想要殺了他。

他還得考慮這是不是敵人設的陷阱。

回憶碎片應該有時間限制,趙如眉站著等了四五分鐘,才再度開口:“詹科長說你如今在出國家公務,等你辦完手裡的事就回來吧,注意安全。”

趙如眉並不指望這一場談話就讓小安徹底相信她,但她給了小安可以驗證的資訊。

給詹旭鴻打電話也好,或是讓國家機構其他人重啟調查,亦或者他回來親自辨別驗證都可以。

趙如眉轉身打量這附近,有兒時記憶指引,找鑰匙跟找到雜物間的過程很順利。或許是這具身體太小,這校園看起來還挺大的。

趙如眉活動了下有些痠痛的腳,小時候的她這個時候已經跑著找了一片區域,因為從來沒有留意過班主任的去向,又礙於對其他老師的不熟悉而不敢搭話。她硬是跑了很多個地方,實心眼地只想找班主任求助。

但實際上班主任也沒鑰匙,最後還是從有配備用鑰匙的食堂阿姨那裡得來的。因為平常留著鑰匙的那位老師也不知道去哪了,只能找備用的。

還好這雜物間的鑰匙配了不少。

印象裡小時候的自己拽著班主任過來時,天色好像已經黃昏大半了。

趙如眉看著太陽西斜的天空,為了不把小安堵雜物間裡。她打算換個地方轉轉,看能不能順便想起些別的。

十幾歲的時候回憶兒時,就像看曾經單蠢的自己,為各種迷惑操作而捂臉。

但如今的趙如眉即便回憶起自己的兒時,卻像成年人看小孩。感覺哭也好看,笑也好看,格外有意思。

她拿定主意剛走兩步,忽地聽到身後鐵門被拉開的聲音,一回頭恰好被眼尾泛紅,手臂衣物甚至白淨小臉上都沾著灰塵的男孩拽住了手腕。

趙如眉看了眼隔著薄薄衣袖握住自己細手腕的小手,又與跟她這個小身體差不多高的孩童對視。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但一雙烏黑瞳仁帶著幾分未散驚悸,隨著手指縮緊,感覺握住的不是幻象,他才又放鬆力道。

“我如今就在國內。”

趙如眉見他還不是太信,體貼說:“詹科長有我的聯絡方式。”

他又想用力攥住這隻手,卻被理智剋制。看著神色坦然平和,言語間使人如沐春風沒有丁點違和與瑕疵的她,季淮安抿著唇,眼角的紅還未褪,揚起一個笑,聲線有些啞,“你這些年一個人,過得好嗎?”

“嗯。”

趙如眉對上他的視線,頷首認真說:“除了見不到大家會想念外,一切都好。”

她坦然從容,說出了預料之中讓人高興的話。就連注視也那麼地堅定而坦誠,就像時隔多年終於歸來的故友,與他道了思念與平安。

季淮安率先錯開這種對視,視線落在握著的手腕上,一字一句輕聲說:“我這邊,很快。辦完事,就回來。”

該鬆手了。

他手指漸漸放鬆,眼看著手腕一點一點從掌心脫離,他還是不太確定人是否真的回來了,可如果是呢?在徹底鬆開前,觸碰到衣袖的手指本能地還想將這手腕拽住,但被他理智壓了下來。

明面上,他自然而然地收回手。

“你那邊注意安全,如果沒有什麼突發……”趙如眉話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這說法有些不吉利,她頓了下,換了個說法道:“國內對玩家如果沒有特殊徵召調遣,我會待在國內等你回來。”

“不會再突然失蹤嗎?”

季淮安視線微抬,看著眼前五官精緻的小姑娘。狀似不在意,摻著幾分玩笑的笑意問:“如果不確定,記得提前跟我說一下,讓大家都有個心理準備。”

聽著這禮貌說辭與挑不出破綻,甚至很可愛的笑。趙如眉身側的手指微動,沉默一下,忽然抬起雙手捧著他帶著些許嬰兒肥的臉頰,動作很輕地揉了揉,揉掉了他臉上的表情。

“這次給你百分百保證,我可能會因為特殊事務短暫離開國內,但絕對不會突然失蹤。”看著面具被搓掉,恢復面無表情的男孩,趙如眉滿意地鬆開手,正色說。

笑意被搓掉,臉上還留有餘溫,季淮安不再勉強自己做出表情。他沉默著,彷彿無言以對。

事實上,也的確是的。

二十年的空白,當真人出現時,哪怕此刻正面對面交談著,觸碰著。相互之間卻彷彿隔著一面看不見的玻璃,彼此都猜不透對方的想法,卻又礙於不想驚擾或是令對方反感等緣故,無法直白地問出內心所想。

即便是季淮安也要承認,如果眼前這個真的是如眉的意識與靈魂,那兩人也回不去二十年前那青澀的,彼此試探的關係。因為他沐浴著殺戮與算計野蠻生長了二十年,而他自責弄丟了的女孩,也獨自成長了起來。

“這個回憶片段還有多久結束?”趙如眉率先開口打破了這種沉默。

“這裡的時間與現實是10:1。”

季淮安以為她擔心會耽擱現實時間,回答後又補充說:“你想回去,我可以現在結束。”

“倒不是回去。”趙如眉環顧四周,輕鬆說:“我時間很充裕,只是離開太久,都忘了這座小學的佈局,我正打算逛一逛。”

“十五分鐘。”季淮安抬頭看著天色,見橘紅晚霞還沒覆蓋,大致推了個時間,這個回憶碎片本來是小姑娘拽著老師過來,門開了就會結束。

而開門的時間段正是黃昏。

“嗯。”

趙如眉應了聲,正琢磨走哪條路,季淮安卻忽然開口:“你知道你的教室在哪嗎?”

趙如眉偏頭看向神色平靜,白淨五官從小就能看出帥哥胚子的小孩,坦然笑了下,如實回答:“忘了,這段離開的時間稍微有點久遠。”

“我帶你去。”季淮安很快便走近,在她前面帶路。兩人一前一後僅差半個腳步,走了幾米,他隨意說:“但你知道鑰匙和我在哪。”

他這話單聽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但與他上一句詢問串起來的意思卻很清晰。

“這個嘛。”

趙如眉邊走邊坦然說:“因為小時候的我真的很想把你救出來,所以有關於鑰匙怎麼獲取,以及你被關在哪裡,還是有記憶點的。”

“……”

季淮安手指一顫,緊抿著唇。

這個回答,簡直作弊。

“對了,救出來之後呢?當時我們是怎麼回去的?”

趙如眉這個是真的想不起來了,她只記得小時候的自己找到老師,把小安救了出來。但腦海裡完全回想不起絲毫把人救出來後是怎麼回去,甚至學校對把小安關在雜物間裡的那個調皮小孩是怎麼處理的了。

“你在哭。”季淮安順著這幾個問題,邊回想邊說:“我已經出來了,你還在哭,嗓子啞得聲音都變了,老師跟我怎麼哄都停不下來……”

“嗯……”

趙如眉等了會,一直沒等到下文,索性追問:“那我怎麼停的?”

“你最後哭得沒力氣了。”

季淮安正色說:“就沒哭了。”

“然後我們兩個就回福利院了?”趙如眉感覺有點不對,但實在想不起來當時情形,順著這個思路往下問。

“嗯……”

季淮安應了下。

“之後呢?那把你鎖起來的小孩學校怎麼處理的?”趙如眉說。

“學校讓家長帶著孩子向我們道歉,雜物間也被拆掉了。”或許是回憶碎片的緣故,季淮安這些記憶哪怕過去二十年,仍記得格外清晰。

說起雜物間被拆,趙如眉忽然有點印象了。但不是親眼目睹,而是她似乎也問過這個問題,好像是某天路過,發現雜物間煥然一新了?之後有人跟她說被拆了。

很奇怪,這種小事她居然都能被提醒從而產出印象。可偏偏小安出來後記憶就跟斷片了似的,完全想不起來,她直覺小安肯定省略隱瞞了什麼,而且從他態度來看,並不打算如實透露。

趙如眉縝密回想一遍,乾脆說:“我回去後是不是生病了?”

“嗯。”季淮安聲音一低,帶著點微不可察的心疼,“聲帶損傷,之後咳嗽,發燒,高燒到了39°。你住了三天院,期間意識一直處於昏沉狀態。可能是住院的緣故,覆蓋了這段記憶,你之前也不太記得。”

趙如眉:!?

她都驚了,自己小時候這麼猛的嗎?

“我真的是哭累了才停下來的嗎?”趙如眉抬眸看著小孩白淨側臉,有理有據提出自己疑惑:“你不要覺得我記不起來就開始糊弄,如果我一直哭得停不下來,直到喉嚨發不出聲音,那可不止聲帶損傷那麼簡單。”

季淮安沉默下來。

“我作為當事人,就事論事,對當時的你也算有一點點小恩惠,要個知情權不過分吧?”如果沒有提起這個話茬,趙如眉還不至於刨根問底。但這回答要麼真要麼假,這種真裡面摻假的感覺,屬實有點磨人。

“我哭了。”

發現糊弄不過去,不得不揭開黑歷史的季淮安停下步伐,木著臉看向眼前白白嫩嫩的小姑娘說:“因為你當時眼睛哭腫了,聲音啞得不成樣,老師跟我都勸不住。我悲從心頭起,也哭了起來。”

趙如眉:“……”啊,這……

“因為我哭得更大聲,你被嚇著了。也不哭了,開始讓我別哭。”

季淮安閉上眼,自暴自棄道:“院長媽媽見其他小朋友都回來了,我們還沒回來,打電話問老師。結果聽說我們兩個在學校裡哭成一團,她開車趕過來把我們接回去的。”

“晚上回去你開始咳嗽,半夜發高燒,被院長媽媽送去了醫院,我當時也在。你住院的第二天白天,那小孩跟他爸媽過來了,給我們賠禮道歉,你當時醒著……”

季淮安腦海裡回憶起當時病房裡的情景,目光留意到小姑娘坦然等待下文的神色,頓了下,緩緩說:“你不接受道歉,你一直用嘶啞聲線反覆質問那個三年級的孩子,為什麼要把我關起來,把他嚇哭了。”

“我一直不明白。”

季淮安看著近在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姑娘,壓下心底情緒,平靜問:“你當時是怎麼想的,因為這件事,你差點發高燒把腦子燒壞,你知道你的燒最高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嗎?手碰上去,都要被燙化了。”

他最後那句話,帶著一絲顫音。

他也想驗證。

有關於這個問題,趙如眉還真認真地想了想,當時自己是怎麼想的?

為什麼這麼維護在意小安呢?

“即便那是小時候的我,我也不明白當時的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

每個年齡階段的自己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趙如眉深知這一點。她看著小男孩直勾勾的烏黑瞳仁,笑了下說:“不過呢,小時候的我既然願意這麼維護你,幫助你,那絕對是因為當時的你值得。”

‘當然是因為你那時候不管有什麼東西都會跟我分享,你被欺負,我當然要幫你啊!那群臭小孩真是太過分了!我們要吸取教訓,以後發現誰想打我們,我們就先打他!!!’

一個是十三歲的她,一個是現在的她。既是她的青澀,也是她的成熟。

“我只給你吃了兩回香梨幾顆葡萄還有幾瓣蘋果。”季淮安收回目光,輕聲說:“你真好收買。”

“嗯嗯嗯。”

季淮安不說還好,一說趙如眉就想起來了,笑了下:“你是不是還跟小胖打過架,因為他偷吃你準備給我的午餐水果。還因為拿不出水果,委屈得差點哭出來,最後吃了我半塊蘋果才哄好。”

季淮安:“……”

“你真的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季淮安懷疑她是故意的。

“真的,不過有些事你一說,我就有點印象了。水果這個,是因為我當時吃……咳,我當時愛吃水果,所以印象深刻。”趙如眉話鋒一轉說,五六歲的小孩子嘴饞,又沒有男女大防的概念,一瓣蘋果分著吃很正常。

但如今再提起,倒有稍許微妙。

“如今國內水果連年增產,既便宜,質量也好,你有什麼想吃的可以讓詹旭鴻幫你購置。”季淮安別開視線,看著長長的教學樓走廊,轉話題說:“李子,櫻桃,還有榴蓮都便宜。”

“李子跟櫻桃我在特訓區嚐到了,確實很不錯。”趙如眉一直喜歡脆甜類水果,尤其是國內的水果這次品嚐,甜分是真沒得說,她好奇問:“直播間的科技資源碎片,有關於果木植株類的技術嗎?”

這方面她還真沒人可問,但小安已經退休,肯定收穫過不少的科技資源。甚至他自己也是科研工作者,說不準能知曉每次獲得的科技資源碎片大體是哪些方面的。

“有。”季淮安點頭說:“是關於苗種提優方面的,很小的一個技術。不過我國在廚餘垃圾回收,與腐爛蔬果乃至肉類等回收再利用方面,有了非常大的突破。”

“全國商超上市的蔬果,新鮮度不得低於80%,確保我國民眾吃到嘴裡的都是安全食品。低於這個新鮮度的,除餵養畜牧外,已經開始腐爛可以聯絡回收站進行回收,充當育土肥的原料。”

“育土肥?”趙如眉這二十年的空白哪怕查各種新聞與文獻,也沒法掌握方方面面。小安說的這些正好撓到她癢處,她聽三天三夜也不覺得膩。

“嗯,這是用來彌補我國耕地肥力流失的科技肥,以往我國耕地按質量分一二三等,現在特級耕地佔55%,餘下耕地都是一等質量,因地勢、洪澇等緣故暫時沒法動的耕地不超過2%。”

季淮安見她感興趣,邊走邊說:“耕地質量好,最明顯好處就是同樣的種苗量,收穫的穀子不論是口感品質還是產量上都在增加。產能提升上來,國內自給自足均價下降,居民生活質量提高的同時,還能生產加工品出口。”

“我們國家現在還有短板嗎?”趙如眉問。

如今強大的祖國不需要她雪中送炭,但錦上添花還是沒問題的。

“有,百年計劃是探索太空,目前最緊要計劃是生命工程。”季淮安看著頗有興致的小姑娘,瞭然她這是生出奮鬥之意了。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兩人或許只是做了一場分別二十年的夢,實際上從未分開。

“這個生命工程不是簡單的生育。”

生命工程國際上提了好幾年,大多集中在生育上面,但作為知道內幕甚至接觸到相關科技的人,季淮安解釋說:“它是與人類壽命,體魄,甚至智力相關的,前兩者是重中之重。”

生命工程……

趙如眉忽然想到之前在冬科會接觸的那個西國科研人員,她正想著,忽然察覺一股動搖感,兩人走著走著一直在聊天,原本說要找教室,結果現在還在走廊上。

只見走廊盡頭的建築開始消失,回憶碎片的持續時間到了。

“直播間最近開啟了一個活動主題,使用淨化點數可以在淨化點數商店兌換完整的科技資源,退休玩家不知道有沒有參與機會。”

這個事目前僅特訓區知道,趙如眉尋思著最後一點時間,得給小安透露點有用的。從他之前出現在山匪副本,可見退休玩家並不是徹底脫離直播間。

“記下了。”

季淮安說著,忽然伸手拽住她衣袖扯了扯,認真看著她說:“如眉,你還沒喊過我名字。”

走廊已經消失大半,趙如眉迎著他清澈認真視線,即使瞳仁深黑,卻能完整倒映出她的模樣,對於他這跟外貌年紀完全相符的要求,她唇角一揚,“小安?淮安?還是……”

“淮哥?”

季淮安驀地睜大眸子,回憶碎片已經席捲兩人。

雖然季淮安比她大一歲,但她平常從來不會喊哥哥。兩人大學分隔兩地透過網路交流時,只有需要幫點小忙,比如砍價,比如轉發,甚至於找他吐槽,她才會從淮安變成淮哥。

為了不讓他太虧,她會喊淮哥作補。

從回憶碎片中出來,季淮安看著只能聽到水聲的海面,沉默地抬手捏了捏有些燙的耳垂。

她還記得的怎麼都是這些東西?

國內正是早上。

趙如眉意識回籠,看著明亮的房間,她收拾了一下才前往訓練場。

康維國昨下午被折騰得看見她就兩腿打顫,但仍免不了接下來的魔鬼訓練,如果只是訓練也就算了,但這女人臉上帶著淡笑,一看心情就不錯,但下手比昨天還狠!

趙如眉一直到上午10點,給康維國午休時間,又回到酒店,心情舒坦地進入直播間。

她現在狀態特別好,訓練完雪靈,向系統表示立刻進入副本。

在三個隨機選項出來時,趙如眉使用了不可名狀入場券,眼看著這三個有關於副本選項染上黑霧,其中內容也開始變化。

持續三秒的變化結束,最終定格在這三個新的選項上:

【密集】【單人】【高收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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