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生澀
◎再見◎
夏思憫拖著行李箱站在家門口遲疑地抬起手, 她的頭髮被突如其來的春雨打溼，溼噠噠地粘在頭皮上。
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沈珊珊，更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告訴她自己此時此刻的想法。
夏思憫真的已經受夠這裡了, 她想回去, 回到自己的祖國, 回到她的家鄉。
但這也讓她聽上去就像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而夏思憫最討厭當失敗者。
可是事已至此，她也沒有任何留下來的必要了。
因為從今天起, 美利堅合眾國，再也沒有任何讓她留戀的地方。
只是, 沈珊珊怎麼辦呢？
自己一走了之之後，她又要去哪裡找合租的室友呢？
良久，夏思憫知道問題無解, 最終還是拿出鑰匙走進家門。
她關上門，乍一眼沒見到沈珊珊的身影，不知為何竟然鬆了一口氣。
但正當她以為自己可以在面對沈珊珊之前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時，就聽到她的房間裡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想到這裡，沈珊珊便覺得萬分可惜，但最終還是把所有的話都嚥進了肚子裡。
夏思憫的父親是那樣的一個人，因為她妹妹的事情，兩方還產生了很深的矛盾；他的那位維特先生接近她似乎也另有所圖，夏思憫總不可能為了能夠留下來就彷彿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不管不顧地那個人結婚。
但沒有名額就是沒有名額，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夏思憫是真心想要離開這裡嗎？
並不見得。如果她能夠順利地申請到工作簽證，沈珊珊覺得她很有可能會繼續留下來。
可是，雖然沈珊珊這裡的問題算是解決，夏思憫卻始終不敢面對另一件事。
聽到這裡，夏思憫這才稍稍的鬆了一口氣。
沈珊珊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垂眸開啟門，“我和誰見面，好像和你沒有關係吧……”
沈珊珊嘆息著搖了搖頭，硬是將心中的遺憾和不捨藏在心底，怕讓夏思憫更加難受，“我這邊你不用擔心，我身邊錢夠用，室友的事情，我也可以託朋友再幫我介紹。既然你是認真地做下了這個決定，那我就會支援你。”
“珊珊，抱歉，我沒辦法再跟你繼續住下去了。可能就這幾天，等我買到回上海的機票，我就會離開。”
她似乎還想說些什麼, 但抬頭見到突然回來的夏思憫，沈珊珊瞪大眼睛, 不耐煩地和電話那頭說了一句, “有事, 先掛了。”
那就是自己在百老匯的工作。
突然，沈珊珊忍不住想要問，難道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
但仔細想想，或許還真的沒有了。
夏思憫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只是這聲笑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情緒，“沒有，我打算回國了。想想也有五六年的時間沒回去看看，或許是時候了。”
夏思憫這回卻連嘴角都扯不起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好萊塢回到紐約的，只是朝她搖了搖頭，“我沒事，你放心吧。”
她知道夏思憫很希望能在百老匯獲得一個好角色，在舞臺上發光發熱。好不容易獲得了這樣的機會，卻最終只能無奈離開。
“……什麼？”沈珊珊驚訝地愣住了，她張了張嘴，一時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其實當時她打算重新和沈珊珊一起合租的時候，手裡的錢根本就不夠付押金，要不是她幫自己墊付，夏思憫當時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自然記得沈珊珊在自己最困難的關頭幫了她，幾個月的時間過去，手裡的錢雖然緊張，但好歹把欠沈珊珊的錢都還請了。
見她的語氣十分的篤定，沈珊珊展開眉頭，湊到了夏思憫的面前，“你想到留下來的辦法了？”
在走出試鏡的地點之後，得知訊息的夏思憫便立刻打了個電話給導演。
她合上手機, 快步走到狼狽的夏思憫面前, 皺起眉頭, 擔心地問道，“憫憫，你沒事吧？”
聽到她的話，鮑爾斯導演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說了一句，他知道了。
鮑爾斯導演當時心裡怎麼想，她不得而知。
但夏思憫真的很感謝他們，他們竟然願意給拿著實習簽證的自己這麼一個珍貴的機會。即便現在想想，那甚至可能並不是完全靠自己贏來的，但她依舊感謝他們為自己冒的風險。
就是可惜的是自己的離去，可能會給劇組帶來一些不便。
好在因為他們的音樂劇正好要從外百老匯移至百老匯，本就要招替補的女演員，這部劇也已經打出了些名聲，也即將擁有更大的舞臺，肯定會有更有名的女演員願意出演這個角色，說不定能比她演得更好。
多少能降低一些損失。
只是夏思憫心裡到底是有幾分遺憾的，她實在是想不到，自己好不容易有機會重返百老匯的舞臺，讓更多人有機會看到自己的表演，最終命運卻跟她開了這樣一個玩笑。
不過事已至此，她心中已然沒有任何遺憾。
足夠了，已經足夠了。
這對於她這樣一個孤身在百老匯闖蕩的中國人來說，夏思憫覺得自己做的已經足夠好了。
沈珊珊沉默地陪著夏思憫一起理行李，夏思憫的行李不多，沒過多久便整理的七七八八了。
她貼心地拿出電腦，開啟了網上購買機票的網站，幫夏思憫找最近幾天回國的機票。
夏思憫決定的很果斷，她指了指網頁上明天上午從肯尼迪國際機場飛往上海虹橋機場的航班，就這樣一錘定音，定下了時間。
沈珊珊沒想到夏思憫剛剛從好萊塢回來，竟然也不打算多休整幾天，便準備立刻就離開這裡，一時間心裡空落落的，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讓夏思憫到時候多聯絡。
不過，這一點沈珊珊倒是想多了，國內的朋友只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變的更加生疏，大多都已經很久不聯絡了。
夏思憫只有她一個朋友，患難與共的朋友。
“對了，你那個維特先生怎麼辦？”話剛一說出口，沈珊珊便覺得自己有些多嘴。
但想到西蒙在電話裡說自己從未見過他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加上她也知道夏思憫在意他，便還是忍不住試探道，“昨天他又來找過你，見你沒有回來便很快離開了。”
夏思憫這一次卻充耳未聞，皺著眉頭在繁瑣的網站上試圖購買她的機票。
被她隨手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亮了起來，沈珊珊好奇地看了一眼，發現又是來自埃布林森維特的電話，猶豫了一會兒卻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或許是被沈珊珊這樣的目光看的有些心煩意亂，裝作不在意的夏思憫終究還是忍不住跟著看向自己的手機。
但想到自己已經做出了決定，明天便要離開美國，她便忍不住鬆了一口氣，彷彿埃布林森維特的那些欺騙都不算什麼了。
想到這裡她反而平靜地拿起了手機，在看著手機螢幕不斷閃爍了大約半分鐘之後，才按下了接通鍵。
“喂。”夏思憫清淺的聲音響起，惹得電話那頭的埃布林森幾乎心情複雜地掩面笑出聲來。
她終於……肯接電話了。
埃布林森這幾天沒怎麼吃也沒怎麼睡，沒有得到回應的他很不好受，他此時已經徹底放棄矇混過關的想法，只希望夏思憫能給自己一個解釋的機會。
他願意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她，只希望夏思憫不要再這樣突然地離開自己了，他受不了。
“你在哪裡？”
可是話音未落，卻聽到夏思憫說，“我要走了。”
“……？”埃布林森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你要去哪兒？”
夏思憫忍不住苦笑，並沒有選擇直接回答這個問題，“首先，埃布林森維特先生，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激您在我生命中出現的這幾個月時間，那讓我刻骨銘心，像是真正的活著。”
埃布林森聽著夏思憫說著這樣的話，只覺得巨大的惶恐突然將他緊緊包裹其中，一種不好的預感緩緩升起。
“但同樣的，你必須承認，我們幾乎處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裡。仰望你，追逐你太令人感到痛苦了，我過去從沒有說過，但其實我幾度感到，和你在一起很累。”
“其實也不僅僅只是你的原因，但……總之，我要回國了，我想這對我們兩人彼此都好，你會找到更適合你的另一半，而我也會。”
“夏思憫。”埃布林森連忙打斷了她的話，他試圖讓對話變得不那麼令人絕望，“如果你說的是簽證的問題，我可以幫你解決，你完全有機會在美國永居。”
“……”夏思憫只覺得可笑，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怎麼還不明白。”
“是你不明白，夏思憫。我可以娶你，等到你拿到綠卡之後，你想怎麼樣都可以……”
“但現在……夏思憫，別走。”
夏思憫聽到這裡，眼淚唰得一下又流了下來，“你何必呢？”
她去意已決，x離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埃布林森維特，卻又不僅僅只是因為埃布林森維特。
夏思憫深深地呼吸，“如果這樣想能讓你好受一些的話，也好。”
她感到自己像是被鋒利的刀狠狠剖開，但作為一名女演員，她卻還是用一種十分平靜的語氣說道，就好像那是真的一樣，“埃布林森維特，其實我比你想的要卑劣得多。和你在一起，我確實抱著未來能夠拿綠卡的心思。只是現在，那對我來說再也不是最重要的選擇，我不需要它了，因而也就不需要你了。”
說完，也顧不上想電話那頭的埃布林森究竟是何反應，便狠狠心，含淚結束通話了他的電話，並痛苦地將這個號碼永遠地加入了黑名單中。
“夏……”話音未落，忙音便立刻響起。
一個兩個……埃布林森一遍又一遍地試圖撥通她的電話號碼。
“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接通中。”
之前撥打的電話還總有接通的希望，可這一次聽到電話那頭始終傳來的提示，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或許真的再也見不到夏思憫了。
不，不。
埃布林森顧不上在意自己究竟有多麼狼狽，而是立刻奪門而出，坐上了車，徑直開往肯尼迪國際機場。
不知道一路上超了多少車，吃了多少罰單，但埃布林森已經不在乎了。
一個小時後，他終於氣喘吁吁地站在來來往往的大廳中心，幾乎是瘋了一般的尋找夏思憫的蹤影。
但這怎麼可能找得到呢？
埃布林森從繁忙的白天找到寂靜的晚上，疲倦地坐到了早晨，他麻木地看著一架架飛機自由地飛上天空，終於意識到或許自己是真的搞砸了。
他或許再也見不到夏思憫了。
助理接到機場工作人員的電話，匆匆趕來見到的就是這般場景，他困惑且感到些許痛心，因為他不知道在老闆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然會讓一向理智的他變成這般模樣。
助理本想扶著心情低落的老闆離開，卻見對方甩開了自己的手，沉默不語地從大廳緩緩走向了出口。
埃布林森幾乎是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他只知道自己該離開這裡了，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何去何從。
回家？沒有的夏思憫的房子，還是家嗎？
卻不知，在一門之隔的入口，他所牽掛著的夏思憫正同樣低落地拖著行李箱，恰巧與他擦肩而過。
突然，夏思憫和埃布林森都若有所感地停下腳步，只是很快，皆是失望地收回環顧四周的視線，繼續向前走。
夏思憫忍不住自嘲般輕笑。
‘再見了，美利堅合眾國，再見了，埃布林森維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