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生澀
◎嘲諷◎
夏思憫找了一家好萊塢附近的旅館暫住, 渾身疲憊地坐在床上，良久，她才想起拿出手機。
手機因為坐飛機而關機了, 她先是遲疑了一會兒,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恐懼些什麼, 便終於將手機開機。
螢幕剛亮起來沒多久，手機就立刻響個不停，一下子跳出了十幾條簡訊。
夏思憫將簡訊的頁面拖到最前面。
就見到他發來的第一條是, “夏思憫，別走, 好嗎？”
退出，她開啟第二條簡訊。
“能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嗎？”
或許之前的夏思憫會因此感動，甚至撥一個電話回去。
但此時此刻, 她只是默默的繼續退出，直接劃到了最後一條簡訊，開啟。
“告訴我你在哪裡，我過來找你。回去之後，關於簽證的事我可以幫你一起想辦法解決。如果你不想回來，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參觀好萊塢，拉斯維加斯距離那裡大概四五個小時, 那裡不僅是賭城，教堂更是遍地, 我想你應該會喜歡那兒的。”
手機螢幕一直不間斷地亮著，好像永遠都不會有平靜的時刻。
*
夏思憫最終還是按照地址來到了試鏡的地方。
或許得益於此，疲憊的夏思憫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夏思憫疲倦地揉了揉鼻樑，只覺得自己的逃離好像並沒有減少任何的麻煩，她明天一早便要去試鏡，但她卻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此時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夏思憫卻不知何去何從。
而後，她將手機設定成靜音，放在了床頭。
作為一名專業的音樂劇演員，她不允許自己以敷衍的態度面對試鏡。
而夏思憫甚至都不用看，就知道電話來自於哪裡。
可她實在不明白，他在此時提到教堂到底是何用意。
她最終還是選擇將手機關機，讓自己與這個世界隔絕開來。
她不明白埃布林森維特究竟是什麼意思。
教堂, 當然了。
她突然覺得，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要將她扯向四面八x方，要將她狠狠地撕扯成幾瓣。
以往每年工作簽證的名額是有限的，根據去年的情況，夏思憫至少要在5月底之前報名，才有可能繼續留下來。
拉斯維加斯同時也是享譽全球的結婚聖地, 在這裡結婚就如吃飯一樣簡單, 只需要證件和幾十美元, 就可以在十幾分鍾內拿到結婚證。
夏思憫知道他們此時應該嚴肅認真的聊一聊，但絕不是現在，於是她伸出手按下按鍵煩躁地結束通話了他的電話。
夏思憫看著這條簡訊, 而後又反反覆覆地看了好幾遍。
此時，手機鈴聲卻突然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夏思憫又因此想到了自己的工作簽證，她的材料到現在都沒有準備好，更別說等簽證透過了。
但同樣因為她是一名音樂劇演員，即便當他們的劇目將遷移至百老匯，將會有替補的演員填補高強度的場次，但夏思憫依舊不可能拋棄自己在百老匯的工作跑到這裡。
夏思憫真的很想逃避，哪怕只有短短几天的時間也好，逃離那個讓她痛苦悲傷的地方。
她再次確認了一眼地址，又抬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建築，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檢查了一遍自己的穿著之後，才緩緩走了進去。
一走進去她便嚇了一跳。
這是一種與音樂劇試鏡完全不同的氣氛，幾十名長相各異的美女等待在大廳中，其中作為夏思憫直接的競爭對手，亞裔面孔也不少。
尤其是她一眼就見到了昨天同乘一輛飛機的克里斯蒂娜，她正伸手抱胸，站在角落裡看著其他人。
見到夏思憫，克里斯蒂娜的臉上並沒有多少意外，在沉默片刻後，她朝夏思憫露出了一個輕蔑的笑容。
夏思憫垂下眼眸，雖然克里斯蒂娜似乎認識維特先生，但她實在有些受夠了對方對自己的鄙夷，更討厭對方好像什麼都清楚的模樣。
可是她心虛。
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埃布林森維特到底對自己做了哪些事情，更無力去與她的目光對視，因為她不知道克里斯提娜又知道多少。
於是夏思憫側身走進廁所，她頭一回緊張地想吐，忍不住抬起頭看向鏡子裡略帶憔悴的自己，這哪兒是逃避啊，明明是在用這件事來折磨自己。
也不知道自己這個都沒拿到工作簽證的人到底有什麼競爭力，竟然敢與其他人一起競爭這個角色。
她緩了好久，才想起拿出手機，看一眼時間。
但也正是因為這一眼，夏思憫在維特眾多的簡訊和電話訊息中發現了來自沈珊珊的通話記錄。
她正感到疑惑，就見沈珊珊的電話再度打了過來。
夏思憫還記得這裡是試鏡的地方的廁所，但到底是怕珊珊有什麼急事，她便壓低嗓音接通了電話，“喂，珊珊，有什麼事嗎？”
“憫憫？你終於接了……你快回來吧，出事了！”
沈珊珊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急切，“你看新聞了嗎，今年 h1b簽證的普通名額兩天內就已經全部用完了……你先回來想想辦法吧！”
夏思憫乍一聽到這個訊息，先是一愣，她的第一反應是，如果那天自己沒有發現那份材料，那夏思憫肯定當天就能把材料提交過去，她的工作簽證自然就不會出問題。
而後她的腦中又無可救藥地想起了埃布林森維特，以及他發的那條自己看了好幾遍的簡訊。
他說簽證他會幫忙想辦法，還說到了拉斯維加斯的教堂……
怪不得。
如果她不能憑工作簽證留下，那夏思憫可不得要靠結婚才能拿到綠卡嗎？
可是怎麼會呢？
怎麼事情偏偏就這麼巧呢？
夏思憫茫然了，她本以為那個雨夜只是自己人生中的一個低谷，卻沒想到只是低谷的開始，好不容易見到了曙光的她就這樣再度墮入了無盡的失望之中。
她整個人像是突然失去了全部的精神，眩暈地支撐在廁所的洗手池前，只覺得自己真是可笑。
夏思憫還記得導演之前特地囑咐她早點把工作簽證申請好，卻沒想到最糟糕的事情偏偏接二連三的發生，竟然真就發生了變故。
廁所的門口傳來腳步聲，夏思憫沒有想到，克里斯蒂娜竟然在此時還會這般不依不饒地跟過來。
她像是無視夏思憫的存在一般，從自己精緻的包包裡掏出一隻口紅，在鏡子前反覆描繪自己的豐唇。
“啪——”得一聲，克里斯蒂娜蓋上口紅蓋，目光終於施捨般地放到臉色極度蒼白的夏思憫的身上，她喜歡看到自己的對手絕望的模樣，儘管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為了增加試鏡的成功率，她並不介意為自己的對手送上致命一擊。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那麼幸運的找到了工作，還能從外百老匯順利的躍遷至百老匯，但看你這副樣子就知道，男人終究是靠不住的，要想在這裡生存，靠關係是沒用的。”
說完，她便踏著高跟鞋扭腰離開了。
夏思憫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的身體忍不住微微顫唞。
在剛剛的某個瞬間，她同時陷入了對自身的強烈懷疑之中。
她曾以為自己是靠實力獲得的這份工作，但現在，夏思憫連這個都不確定了。
因為她確實看到維特先生正大光明的在劇院裡出現，當時幾乎所有人都圍在他的身邊捧著他，甚至他說最後一幕要拉燈，連導演都欣然同意了。
夏思憫究竟是有多傻，明明自己就像是蜘蛛網中心的獵物，完全的被掌控在獵手的手中，卻還以為自己是自由的。
好在，她終究是意識到自己不過是處在楚門的世界，終於清醒了。
本想離開這個地方的夏思憫，最終還是順著工作人員的安排走進了試鏡的房間。
她低下頭垂下眼眸，好讓幾位能夠決定選擇的大人物，不要看到自己臉上麻木無神的表情。
至少瑟維爾夫人幫自己得到了這樣一個機會，即便她現在已經不想要了，但也不能給瑟維爾夫人丟臉。
“抬起頭來。”
坐在最中間的人一邊打量著夏思憫一邊開口道。
夏思憫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艱難的抬起下巴，好讓燈光更充分地照射在自己的臉上。
瑟維爾夫人的丈夫瑟維爾先生就坐在其中，忍不住再次感嘆到對方精緻的容貌，幾乎與他在編寫劇本時想象的角色一模一樣。
而且他看過她的表演，沉穩且沒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再加上這還是自己妻子拍攝的表演工坊中的學員，於情於理，瑟維爾先生也覺得自己應該開口幫腔。
但正當他想要開口為對方說幾句好話的時候，邊上的製片人薩米爾卻突然開口道，“你長得一點都不像亞裔。”
面前的姑娘倏得抬起了頭，漆黑的大眼睛毫無波瀾，直直地盯著對方，“抱歉，我好像沒聽明白你的意思。”
製片人薩米爾輕哼了一聲，甚至都不打算給對方一個試鏡的機會，而是滿不在乎地攤了攤手，“我們需要的是一位小眼睛高顴骨，具有明顯亞裔特徵的女演員，你的眼睛太大了，我覺得你或許並不適合這個角色。”
“……”
沉默。
作為編劇的瑟維爾先生幾度想要開口反駁薩米爾先生的刻板印象，但作為劇組中地位最高的製片人，那並不是他輕易就可以得罪的。
所以猶豫良久，他最終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而正是在這樣的沉默中，面前的那個姑娘卻終於動了。
她的眼睛先是冷漠地掃過了在場的所有人，而後用一種近乎是決絕的語氣笑道，“那就去你們的吧！”
瑟維爾先生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卻見她的眼淚驟然暈花了她的眼妝，突然把試鏡需要的臺詞捏成一團朝著他們用力扔來。
紙團毫髮無傷地擦過薩米爾先生的頭髮，而後又輕飄飄地墜落在地，因為慣性來回滾動。
或許他很快就會忘記今天這漫長無止境的試鏡工作，但他知道自己一定會記得，曾有個亞裔姑娘用這樣的語氣，嘲諷著在場的所有的美國人，包括無動於衷的他。
“……去你的種族平等，去你的美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