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私情其二 夏蟬

“我知道起火了.可是不知”只一瞬間, 丁浩遠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你是說,他是燒炭自殺的?”

楚年:“那你以為呢?”

丁浩遠站在巷口的陰影裡,無比難看的臉色, 使他看起來彷彿失去了血色, 他重複道:“你是說,他是燒炭自殺的?怎麼會是自殺的,他怎麼可能會自殺”

語調有些悲切,又有些不敢相信。

楚年對他這樣的作態感到鄙夷,問:“你跟那個哥兒之間是什麼關係?”

丁浩遠沒有說話,依然難以相信地悲切著。

楚年嘲道:“怕了?還是難過了?早幹什麼去了?”

丁浩遠問:“.是焚火自殺的嗎?他受傷了嗎?”

“點炭, 但起火了。感激那場火吧, 若非意外起了火,這會兒他人可就不在醫館了那麼一個深居簡出的哥兒, 誰會知道他悄悄在家裡吸炭自殺?說起來,是你平日裡不許他出門的吧?”楚年說道。

丁浩遠直愣愣地往後退了兩步, 整個人沒進了更深的陰影裡。

丁浩遠說得心痛,江自流卻毫不為所動。

聞言江自流不禁搖頭。

“不必了。”江自流冷淡道:“若你只有這些話,我便告辭了。”

楚年挑眉:“為什麼?”

丁浩遠沒有放棄:“前陣子你不還在為豐文書院的事情奔波麼,我可以讓你得償所願,只要我一句話,你就可以——”

江自流轉身望向丁浩遠,嘆道:“你若是真心為他著想,當初又為何做出這樣的事來?在做之前,你就沒有想過可能會有這麼一天嗎?”

“是的,對你也許並不重要,但對我、對他都很重要。這件事一旦暴露出去,即便我們之間真的清清白白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可是別人卻不會這麼認為了。別人會在他身上塗滿汙名,看輕他作踐他,讓他再也別想抬起頭來。”

楚年嗤道:“你要是真有點擔當,就自己進去醫館裡看他啊。”

他哪裡敢去呢。真要是去了,這件事不就做實了?那還怎麼繼續打趙家鏢局女婿的主意?

江自流見楚年的情緒有些激動,捏了捏他的手,緩聲說:“阿年,你先過去醫館吧。”

楚年這話說的直白, 畢竟他已經認定了丁浩遠不是什麼善輩。

這個人到底在乎什麼啊?

楚年說完便走了。

江自流直接表明了態度:“若你找我,是想讓我幫你隱瞞些什麼事,就請回去吧。”

楚年對他更加鄙夷。

短暫的沉默後,丁浩遠終於正眼瞧向楚年:“可否,請你先過去醫館?”

江自流:“好。走慢一點。”

江自流:“我信不信並不重要。”

楚年眨了眨眼,看向江自流。

眼見江自流真的要走,丁浩遠急促道:“他是個好哥兒!這件事要是傳出去,將來他走到哪裡都沒法抬起頭做人了!”

再說他提前攔在這裡, 無非就是怕江自流救下哥兒後, 從哥兒嘴裡聽到了什麼。豐文書院的事情都過了那麼久了,當時幾個秀才全部否掉了江自流,這會兒又開口談這個條件,不過是想要拉攏江自流而已。

那哥兒害不害怕楚年是不知道,但醒來不見了錦囊,心中一定是焦灼的。

他時時刻刻注意著那邊的動向, 怎麼可能僅僅是出於關懷和擔心?要是真的擔心,又怎麼會讓那哥兒獨自一人住在偏僻荒涼的蟾桂巷?不過是擔心有朝一日哥兒給他捅了什麼簍子, 東窗事發罷了!

除此之外,他沒有再做出其他行動,連腳都沒有再挪動過半步。

丁浩遠苦笑道:“我已經做的足夠好了。”

確實是得去醫館看看。

這處也是個偏僻地,這個點更不會有什麼人經過。

丁浩遠扭頭看向了醫館所在的方向。

“先去看看人怎麼樣了。”江自流對楚年微笑了一下,示意這裡自己會處理。

丁浩遠:“.”

能這麼快得知蟾桂巷起火的事, 並且知道那哥兒被安置在了這家醫館,頂多說明丁浩遠時時刻刻在注意著那邊動向, 卻並不能意味著他有多關心那個哥兒。

楚年瞥了眼發直的丁浩遠,想了想,點頭應下了:“那行吧,我先過去了,一會兒你直接來醫館裡接我。”

“江弟!”丁浩遠叫住他:“你有所不知,被豐文書院拒收是一件多麼丟臉的事情,這種丟臉,即便是你日後真的步入仕途,也不會被抹去。”

懷著身孕的人本就情緒不穩定,為什麼事情激動都是不好的。

丁浩遠真切道:“可能你不相信,但我和他之間其實是清白的。”

丁浩遠悲聲:“他一個人會害怕。”

可能對於他來說,讓他緊緊抓著的並不只是一個錦囊,還是使他感到絕望的愛情吧

楚年走後,巷子裡只剩下江自流和丁浩遠兩個人。

可他站在巷子裡,扭頭所能真實看到的只有牆壁。

楚年氣樂了:“說的跟他平時不是一個人似的, 都這個時候了你又裝什麼好人呢?”

江自流頭也沒回:“浮名而已,我並不牽掛。”

聽到這話,江自流才停了下來。

說來也是唏噓,都選擇自殺了,還將錦囊抓的那樣緊,旁人拽都拽不出,想來,是把錦囊看的比性命還要重要。

江自流還是那句話,若是真心為那哥兒考慮,當初為何不三思而後行?

丁浩遠蒼白的臉上浮出悲色:“他是個命苦的哥兒,他離不開我.”

江自流問:“是他離不開你,還是你不想讓他離開?”

丁浩遠:“他離不開我。”

江自流:“.可他似乎並未擁有過你。”

“.”丁浩遠的嘴唇顫動了一下。

男人若想為自己開脫,其實有的是法子。

“他勾引我”,“他陷害我”,甚至“他強迫我”。

只要臉皮夠厚,什麼話都能說得出來。而世人偏偏又總是寬待以男人,只要男人兩口一張,輕巧說出這樣的話來,不論是不是真的,便能輕易獲得大批認同。

可丁浩遠偏偏說的是“他離不開我”。

彷彿他是在做好事,是在拯救那個哥兒。

江自流輕聲道:“這一場大火,還沒有將你燒醒嗎?”

丁浩遠又往後退了兩步,他還是無法相信:“他怎麼會自殺呢.也許是哪裡搞錯了。”

江自流一指醫館方向:“其實想要確認很簡單,只要你自己過去,一切就都瞭然了。”

醫館就在不遠的前方,這一段路並不難走,可丁浩遠只在後退,並不前行。

江自流不打算陪丁浩遠耗費太久的時間,事已至此,丁浩遠若不想解決問題,趙家鏢局的人也該去查明真相。

丁浩遠急道:“你們就要這樣毀掉一個無辜的哥兒嗎?他什麼也沒有做錯!”

江自流反問道:“不是你親手毀掉的嗎?”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不是一個,是兩個。你將趙家鏢局的小公子置於何地?”

從始至終,丁浩遠都沒有提過趙文君半字。

江自流幫他提了。

提醒他身上還有婚約,還繫著另一個人的幸福。

聽到趙文君的名字,丁浩遠眼中的神色立刻恢復了些清明,他的語氣有些低迷,但沒有猶豫:“我會娶他。”

江自流問:“他?”

“趙小公子。”丁浩遠把身上的浮躁氣息一點一點收斂,堂堂立在陰影裡,看起來那麼斯文,那麼有擔當:“只要你們不多嘴,我很快就可以處理好這件事。”

‘怎麼能夠這麼堂而皇之的厚顏無恥?’

江自流並沒有感到多麼新奇,他已經見識過了許多堂而皇之的無恥,他只是在想,若是阿年聽到丁浩遠這麼說,一定會被氣得發笑,然後說出這句話。

對於丁浩遠的毫無悔改之意,江自流只是提醒他:“昨夜你已經親手殺死了一個哥兒,將來還想再殺死另一個嗎?”

丁浩遠目色堅定:“我可以給趙小公子我所擁有的一切,我還可以給趙家所沒有但是一心想要的榮光。”

江自流終於是有一些疑惑了:“你為何一定要跟趙家攀親呢?你可以給趙家他們想要的,那你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你想在趙家那裡獲得什麼?”

名利嗎?

名利丁浩遠自己就可以擁有。

他本身條件就不差,方年二十五,已是秀才傍身,繼續精進下去,未嘗不能走得更遠。

富貴嗎?

趙家鏢局的財力確實殷實,可這也只是在豐文鎮,在安河府,若放眼天下,放眼更遠的地方,趙家鏢局又算得了什麼?

關係嗎?

趙家鏢局走南闖北,什麼人的生意都接,識人甚廣,不乏能結交些有名有勢的權貴望族。

不過比起這些,更讓江自流在意的一點是,丁浩遠始終是在強調,他能給別人帶來什麼。

燒炭自殺的哥兒,丁浩遠說的是他離不開他;趙小公子,丁浩遠說的是他能夠給他自己所擁有的一切;趙家鏢局,丁浩遠說的是他能夠帶給趙家他們想要的。

他好像將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賦予了正義化,他做的都是對的,一直是在為他人帶來好處的。

這是從根基上就敗壞了卻不自知麼.

“我可以做的很好,只要給我時間,我會把一切都安排的妥當,我有能力、有資質、有才華,再有趙家鏢局的幫扶,將來指日可待,我能夠成為豐文鎮繼兩百年前的下一個狀元,我可以把這裡不公允的事情都變得公允.江弟,如果是你的話,應該是可以理解我的吧?”

江自流蹙眉。

“你之前不是想去豐文書院嗎?現在為什麼又不想去了?我知道你有才華,也知道你有抱負,你肯定是憧憬過豐文書院的,但是短暫的接觸後對它感到失望,對不對?你感到和那些人格格不入,對不對?承認吧,你打從心裡看不上他們,我是知道的。”

江自流:“.你知道什麼?”

“江弟,其實我和你一樣啊!”丁浩遠的眼神變得熱切,熾熱地盯住江自流。

江自流的眉頭蹙得更深了,默默跟快步走近的丁浩遠拉開了三步距離。

丁浩遠:“但是江弟,我們沒有必要對那些人感到失望,只要一朝功成,高居廟堂,小小的豐文書院還算得了什麼?豐文書院裡的那些老古舊又算的了什麼?只要一句話,一道令,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廢除他們私底下擬定的那些陳舊規矩!”

“什麼山野之輩不得進入書院,什麼商賈之徒不得辱沒斯文,什麼非舉薦不得參與考核,這些明明不在規矩上卻被約定俗成的東西,全部都可以一句話廢除!”

“我可以把他們變得更好,只要給我時間,我能夠改變這一切!”

趙文君說的狂熱,江自流卻聽得毫無波動。

江自流道:“這些和你傷害那兩個哥兒又有什麼關係?”

只一句話,如同一瓢冷水,澆淋到了丁浩遠的頭頂,將他滿腔的狂熱澆滅了一半。

丁浩遠臉上的表情漸漸從狂熱變成有些失望,他惋惜地看著江自流:“連你也不能理解我麼,我本來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的。”

江自流平靜地看著丁浩遠:“我不知道你心中有什麼抱負,也不知道你在籌劃些什麼,我只知道,如果你想做的事情,是必須得建立在他人的不幸上的,那你便不是英雄。”

丁浩遠猛地一揮手:“你懂什麼!”

說完他又突然傾身,想要揪住江自流的衣襟:“你為什麼不理解?為什麼你也不理解我!我們不該是一樣的嗎!是你的話應該能理解我的!”

江自流:“.”

江自流避讓開了丁浩遠,他有些不明白,丁浩遠為什麼會覺得自己和他一樣?

丁浩遠:“我沒有讓誰變得不幸,我說了,給我時間,我可以安排好一切,我能夠讓趙小公子獲得幸福,也能夠讓夏蟬得到幸福,我不會辜負他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不僅如此,我還能夠讓豐文鎮.不,我可以讓更多的人都變得幸福!”

江自流:“.”

丁浩遠羞惱地看著江自流:“你不懂嗎?你明明有著遠超那些凡夫的才華,卻只因為門第不夠高貴就不能進入豐文書院,還要被所有不如你的人踩在腳下低看一眼,這樣的你,為什麼不理解我呢?”

江自流登時有些瞭然了。

也許丁浩遠走到今天,其中暗中吃了不少苦頭。

也許他並非什麼書香子弟,又也許另有什麼隱情,也許他曾經被許多人看不起過.

他一定是憎恨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憎恨那些被世人擬定的看不見的陰暗規則,憎恨一切困住他的條條框框。

他是那麼的憤世嫉俗,那麼的不甘平凡,妄想要改變一切,妄想要成為一個英雄,卻其實又那麼的沒有底氣,那麼的怯懦自卑。

怯懦到必須要給自己的卑劣行徑找一個無可指摘的偉岸理由;自卑到僅憑自己的力量並不敢與規則對抗,非得藉助更為強大的力量幫扶自己。

“為了尊嚴嗎?”江自流輕嘆:“想要尊嚴的你,為什麼偏偏要選擇這麼不恥的方法?想要得到尊嚴,不更該憑藉自己的力量麼。”

丁浩遠:“你說什麼?”

江自流:“成家立業,說的不是立業需要倚靠成家,而是成了家,心中有所牽掛,方才更要勵志圖強。”

丁浩遠:“.”

江自流:“不要再給自己找藉口了,現在回頭,一切還不算太晚。”

丁浩遠忽然笑了兩聲,他看江自流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塊沉悶的石頭:“我給自己找了什麼藉口?我為什麼要給自己找藉口?我是為了所有人!”

“你說你是為了‘大家’,可你連自己的‘小家’都顧不好,作何能誇誇其談‘大家’?”

江自流看向丁浩遠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悲憫:

“我不知道你對趙小公子抱有何種情意,也不知道你對那位哥兒抱有何種情意,可我知道,趙小公子因為你偷偷流過眼淚。一個讓自己夫郎流眼淚的男人,有什麼資格說要帶給大家幸福。”

“更何況,甚至連小家你都想要分成兩半。”

江自流沒有忘記,丁浩遠說的是,只要給他時間,他能夠讓趙小公子獲得幸福,也能夠讓那個叫夏蟬的哥兒獲得幸福。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是想著兩個都要的麼。

也許他對趙小公子並無情愛,想要的不過是趙家的勢力,但他又無法割捨掉對夏蟬的感情,所以想方設法留住夏蟬。

然而,天底下哪裡有既要又要的好事?

貪心不足蛇吞象,他太貪婪了,又太自大了。

一個既自卑又自大的男人。

江自流沒再跟丁浩遠說什麼了,無論丁浩遠再在後面對他說什麼,他都沒有再回頭。

江自流走出了巷子,去往楚年所在的醫館。

而丁浩遠自始至終都沒有跨過那個蓄滿陰影的巷口。

——

楚年來到了醫館。

如楚年所想的那樣,不見了錦囊,那個吸炭自殺的哥兒已經快要急瘋了。

但夏蟬並未向任何人表示他的急切。

他甚至都不敢向醫館裡的人詢問有沒有看到他手裡抓住過錦囊。

錦囊裡面的東西對他來說是至寶,對丁浩遠來說卻是災厄。如果被外人發現了,一定會給丁浩遠帶來麻煩。

夏蟬眼裡堆滿了淚水,他現在只希望那個錦囊是不小心遺落進了火海,跟著大火一起被焚成了灰燼。

事實上,它也早該被焚成灰燼的。

早在很久以前,丁浩遠就仔細囑咐過他,讓他把所有關於他的一切都燒掉,不要被人發現了端倪。

夏蟬其實並不識字,他也不完全明白丁浩遠寫給他的是什麼東西。

丁浩遠說那些是詩,是誇讚他的詩,是傾吐對他愛意的詩,是各種各樣專門寫給他的詩,那麼便是他的至寶,是他壓在枕下恨不能伴著入夢的至寶。

他怎麼捨得把這些至寶燒掉呢?

所以他悄悄留下了一封。

他害怕丁浩遠發現他留下了這封,害怕丁浩遠會因此責備他、冷落他,不再到他那裡去。

所以他將它保管的更加小心。

他本就不出門,更沒有其他人來到他的地方,所以.應該不會被發現的。

可是

其實

就算是留住了這最後的一封信,又能如何。

他終究是留不住丁浩遠的。

夏蟬心裡像個明鏡似的,他很清楚,丁浩遠不會屬於他。

無論丁浩遠的心是不是在他身上,都不會屬於他。

丁浩遠是屬於那位趙家的小少爺的。

那位小少爺多麼威風啊,全豐文鎮的人都知道他,全豐文鎮的人都敬慕他。

不像自己。

只是一個低賤的妓子不小心懷上的怨種。

但是夏蟬從來不敢在丁浩遠面前說這樣的話,因為只有他知道,丁浩遠的生母也是妓子。

儘管丁家為了臉面掩瞞了這件事,但還是有一小部分人知道的。

比如造出丁浩遠的父親,比如將丁浩遠接進丁家,並負責處理後面麻煩後事的下人們。

不過那些人早都不在了。

數年前的一場大火,將丁家的一切都燒了個乾淨,什麼人啊事啊,全都成了飛灰。

除了丁浩遠。

丁浩遠總被丁家的嫡子欺壓,那日也不例外。

那日丁浩遠被嫡子悶在一口枯井裡,躲過了死神的浩劫。

多虧那口井,一夜之間,丁家只剩下丁浩遠了。

雖然一切都被燒了個乾淨,千金散盡,可丁浩遠卻在某種意義上擁有了一切。

再沒有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世了,此後他便是丁家的公子,流著乾淨的丁家的血的唯一公子。

那時夏蟬就覺得火真是個好東西啊,火可以帶走一切,可以帶走所有對丁浩遠不好的人,可以帶走丁浩遠送給過他的情詩,也可以帶走想屬於丁浩遠的他自己。

所以夏蟬也想用火來結束自己。

夏蟬深知自己沒法再陪伴丁浩遠了。

大婚將近,而丁浩遠的眉宇間卻越來越憂愁。

夏蟬知道,丁浩遠是在擔心自己。

擔心自己的存在被人發現了。

什麼時候,自己的存在竟然會威脅到丁浩遠了呢?帶給丁浩遠不幸和麻煩的自己為何還要存在?

乾脆和那些詩一樣也消失了吧

可是真等倒滿了燈油,夏蟬又捨不得了。

他不是怕死,他是怕丁浩遠沒法再見他最後一面。

臨到末了,夏蟬不捨得點燃那把火了。

所以夏蟬改變了方式,由大火,改成了燒炭。

這樣至少在某一天後,丁浩遠再次過來,還能再見到他最後一面。

他的鬼魂也會留在這裡,就像過去那些年裡的每一天一樣,坐在空蕩寒冷的屋子裡,等待著丁浩遠某日的突然來到。

夏蟬並沒有陷在神思裡太久,很快就有一個人出現了,來到了他的房裡。

有那麼一個瞬間,夏蟬以為會是丁浩遠。但當人推門進來時,他才發現只不過是一個陌生的哥兒。

跟在哥兒後面的醫館學徒說:“就是這個人救了你的命。”

夏蟬看向哥兒的眸中立刻浮出一股厭色:就是這個人多管閒事。

楚年從容地走近病臥,看到病臥里門窗緊閉,他前往窗邊,推開了窗,對著軟綿綿靠坐在床上的哥兒說:“可能會有些冷,但是為了你的身體著想,我們把窗戶開一會兒透透氣吧。”

吸了那麼炭,身體一定很難受吧,還是多吹吹新鮮空氣比較好。

醫館裡沒有在病臥裡點上暖炭,楚年推開窗後,被風吹得脖頸一縮,隨即攏緊了衣襖的領口。

然後走到床沿坐下,對夏蟬笑了笑,說:“我叫楚年,你叫什麼名字?”

夏蟬懨懨地瞧了楚年一眼:“夏蟬。”

“夏蟬,你感覺好點了嗎?”楚年關心問道。

“.沒什麼感覺。”

“沒事,緩兩天後就能恢復力氣了。”楚年沒有問夏蟬為何要自殺,也沒有提起火的事,他儘量不去說這些事情。

可是夏蟬卻主動提了:“你為什麼要救我?”

楚年一愣。

夏蟬靠著陳舊的床板,把頭垂向一邊:“讓我死了就好了。”

楚年擰眉:“.你這說的是什麼話?”

夏蟬神情很冷漠:“我很清楚我說的是什麼話,我是差點死過一回的人,比任何人都清楚。”

楚年倏然被夏蟬的話氣樂了。

巧了麼不是,誰還不是死過一回的人了。

楚年:“都在鬼門關前走過一回了,你還是一心想死?怎麼著,有什麼天大的坎跨不過去了?說出來我聽聽?”

夏蟬:“你不會懂的。”

楚年:“什麼懂不懂的,我只知道人只有活著才有意義,死了可就什麼都沒有了。死了就感受不到風,感受不到陽光,感受不到溫度,連好吃的好喝的都吃不到了。”

夏蟬瞥眼看向楚年:“能說出這樣的話,你活的一定很幸福吧。”

楚年不喜歡夏蟬這樣蔫了吧唧的毫無生機的樣子,坐直了身體,在夏蟬驚異的目光中,將他的臉往自己的方向一扳,跟他臉對著臉,說:“是的,我活的很幸福。”

夏蟬沒有生色的眼睛裡驟然浮起了一小撮怒意。

楚年見狀在心裡鬆了口氣。

很好,還能生氣,看來不算完全沒救。

只要還有情緒在,還能對外界的事物產生波動,這個人就還是可以搶救一下的。

楚年說:“人生統共就幾十年,活一天少一天,就這還不排除哪天突然飛來橫禍意外掛掉,我為什麼不幸幸福福的活好每一天?”

夏蟬看著楚年悠哉悠哉的神態,軟綿的身體氣得細細打起了抖:“那你活好你的就是了!管我的死活作何!”

“因為你家房子著火了啊!拜託,我們是鄰居哎!我們坐視不管的話,連我們家也會被燒著的好麼!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感受啊,大過年的,半夜在暖和的被子裡舒舒服服的睡大覺,結果一覺起來發現家被燒沒了大半,這誰受得了啊!”楚年說的義憤填膺。

夏蟬一愣。

他萬萬沒有想到楚年突然責怪起來自己了。

“.對、對不起?”

“沒事沒事,這不是還沒來得及波及到我們家嘛。”楚年彎起眼睛笑了笑。

夏蟬:“.”

感覺,似乎,好像也沒有特別想責怪自己的意思?

楚年:“除卻世間稀有的少數幸運兒,誰都不是生下來就能獲得幸福的,不幸的人太多了,難道各個都要怨天尤人,各個都不活了嗎?真這樣的話,地府都裝不下了好麼!”

夏蟬:“.”

“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坎,現在覺得天要塌了的大事,放到一年後,三年後,五年後,十年後,可能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更可能還會付諸一笑,自嘲道:原來當初我被那樣的事情困住過啊。”

楚年拍拍夏蟬:“只要人活著,還有一口氣在,就能自己去爭取幸福的,一旦人沒了,那才真的是什麼都沒有了。”

“.”夏蟬的臉皮動了動。

他覺得這個人好奇怪,自己跟他毫不相識,甚至差點還要牽連燒到他家的房子為什麼他要把自己送進醫館,還要對自己說這些話?

正在這時,病臥外的門被扣響了,醫館的小學徒走進來,對楚年說:“公子,這位病人今天的銀錢還沒付呢.敢問,還是你來墊付嗎?”

“對,還是我來墊付。”楚年起身,跟著小學徒出去給錢去了。

夏蟬:“.”

藥錢也是他墊付的麼.他做什麼要費這些心?

等把費用繳完了回來,楚年看到夏蟬怔怔的,臉上很是不知所措的樣子,咬著牙對他說:“五兩銀子!”

夏蟬揚起臉:“.?”

楚年:“五兩銀子啊!你知道五兩銀子我要多久才能賺到嗎?”

雖然運氣好的話一天就能賺到了,但是運氣不好的話,得兩三天才能賺到呢!

夏蟬被楚年瞪得不知所措,抖了抖嘴唇:“.我、我、我——”

“你得還我。”楚年居高臨下看著夏蟬,說:“利息我就不要了,但墊付的這本金,你必須一分不落的還給我才行。”

“.!”夏蟬猛地從床板上挺起了身體,瞳孔一陣地震。

“而且,因為這是你的救命錢,所以,只能是你親自還,必須得是你透過什麼正當的手段營生賺來還給我的才行,別人替你還的,或者其他什麼,都不行。”楚年可是非常嚴厲的!

連別人幫忙還都不行嗎?

夏蟬歎為觀止:“.你這個人,怎麼這麼霸道?”

我又沒有讓你救我!

“霸道是麼?”楚年掀唇一笑,唇角的小梨渦躍然浮現:“巧了,我夫君也這麼說過我。”

夏蟬:“.”

這麼霸道的哥兒,居然還有夫君?怎麼有人敢娶他的啊?

把夏蟬放在醫館繼續躺著,楚年跟幾個小學徒打了招呼,讓他們務必仔細點把人給看住了,可千萬別一不留意,又讓給做出了什麼輕生的傻事出來,並且囑咐有什麼事情都可以去蟾桂巷知會自己一聲,然後才跟過來接自己的江自流一塊離開了。

走在路上,楚年問:“你跟那個丁浩遠都說了些什麼?”

江自流:“沒說什麼,只是告訴他,我不會幫他掩蓋這件事的。”

“那肯定不能掩蓋啊,更何況趙文君還是我的朋友!”

楚年想想就來氣。

虧得他勸趙文君悔婚的時候,趙文君還在替丁浩遠著想呢。

結果丁浩遠不僅是個屑,還是個同時玩弄兩個哥兒感情的屑上屑!

“你的朋友怎麼這麼多,上次問你還說不熟,現在就成了朋友了。”江自流看著楚年又要激動起來,將他往手心裡一牽,帶移了話題。

楚年眨了眨眼,想了想:“.就.挺投緣的好像。”

江自流眸光溫柔,看著楚年淺淺一笑:“別再過幾天,夏蟬也成了你的新朋友了。”

“這我哪知道啊.”楚年說著一頓,仰起頭問:“你知道夏蟬的名字?丁浩遠跟你說了夏蟬的事了?他都說了些什麼?快告訴我!”

顧及著夏蟬的情緒,楚年可是什麼都沒有問,就怕萬一哪句說的不對,把人給刺激到了。

沒想到江自流好像知道點什麼,楚年拉著江自流,想要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錦囊還在自己這裡,還沒有想好怎麼去跟趙家鏢局那邊說清楚呢,正月十五就在眼前了,誰知道丁浩遠那個屑還會不會想辦法做點什麼?得趕緊把事情弄清楚,儘早去告訴趙文君才行!

江自流有點無奈:“都說有了孩子之後人會變得穩重,怎麼你倒是正好相反,越來越容易激動?”

楚年動作停了,揚起眉梢:“不喜歡?”

“喜歡。”江自流從善如流。

“喜歡不就行了.”楚年唇角上揚:“.好了,以後我會注意點的。”

江自流眸中含笑,看著楚年的小動作,真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兩人回到家中後,江自流把丁浩遠說的那些大致告訴給了楚年。

楚年聽完後人都傻了,拍案而起:“這人怎麼能夠這麼堂而皇之的厚顏無恥!”

江自流聽了不禁失笑。

楚年:“.”

真是,自打穿來以後所見的奇葩十之有八,這個丁浩遠絕對屬於奇葩中的一朵花。

是秀的讓人頭皮發麻啊!

“夏蟬怎麼能為這種神志不清的屑自殺啊.”楚年真是直搖頭。

“也許他有自己的苦衷吧。”江自流嘆了一口氣。可是有苦衷從來不是傷害其他人的藉口。

楚年又坐下來,撐著腦門思考:“丁浩遠沒有提起錦囊和情書的事嗎?”

江自流搖頭:“沒提。”

楚年:“夏蟬也沒有提。這就還挺讓我納悶的,我以為夏蟬很寶貝那個錦囊,但結果是他問都沒有問,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帶出來那個錦囊一樣。”

江自流問:“你想怎麼做呢?”

楚年撇嘴:“我想怎麼做有什麼用,我又不是當事人,有什麼資格代替當事人說話。這事肯定是要交給趙文君和夏蟬他們兩個做決定的。”

錦囊的事,夏蟬沒說,可能是因為不想說。

他興許是以為錦囊落在火海里了。

估計他現在還不知道丁浩遠已經暴露出馬腳了,所以還在替丁浩遠瞞著。

哎.

為什麼要為了一個男人這樣虧待自己啊

“說起來,丁浩遠是為什麼要過來攔住你的呢?”這一點讓楚年還挺困惑。

丁浩遠既然試探都沒有試探一下錦囊的事,說明他可能都不知道夏蟬身上帶了錦囊?

那他為什麼預設江自流已經知道自己跟夏蟬之間的事了?又為什麼這麼急匆匆地就找過來跟江自流談判?

都處心積慮這麼久了,如今正月十五就在眼前,怎麼反而沉不住氣了?是不是有點不太說得過去啊.

“關心則亂吧。”江自流斂下眉眼:“我想,他應該是真心喜歡夏蟬的吧。”

“水火無情,興許丁浩遠是真的擔心夏蟬的安危,可又不願去醫館打聽,便來知情的我們這裡探聽口風,並懷抱一絲僥倖,來與我談條件。”

“又興許,他不過是外厲內荏,深陷在私情的折磨之中,其實早就疲憊不堪了”

楚年撇了撇嘴:“誰知道呢。”

楚年決定把錦囊給趙文君送去。

這次江自流沒有再攔楚年,而是打算陪他一起去。

而就在同一時間,身處趙家鏢局的趙文君迎來了另一位客人。

說是客人卻也不對,因為客人來過,還沒等趙文君見上面,便就已經離去了。

不過客人留下了一樣東西。

說是,送給他新婚的賀禮。

趙文君:“.”

趙文君拿起賀禮。

這是一個錦盒,長長的錦盒,足有丈尺,刺目鮮紅,喜慶的過於灼人眼球了。

賀禮沒有署名,趙文君也不知道是誰送來的,他疑惑的將錦盒外面的一條條紅綢拆開,開啟了盒子。

只見那裡面躺著一幅卷軸。

趙文君目露疑色,慢吞吞地將其展開。

是落霞雲歸賦。

這是前朝之物了。

前朝最為出名的書法大家醉酒後所提寫的落霞雲歸賦,價值連城。

可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全天下只有一個人知道趙文君喜歡落霞雲歸賦。

“弟弟.”

啪的一聲,這幅無比珍貴的前朝墨寶,被趙文君一個失神,打落到了地上。

*

(本章完)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青春之戀曲

玉瓊瓊

開局覺醒全屬性,你說我是廢物?

龍眼好吃

穿越到妖界:擔任三軍總司令

農村小市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