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旭緊緊攥著這幾張花箋，沉默了許久。
在他的腦海深處，忽然迴響起趙嫣對他說過的那番話：
“顧旭，有些時候我覺得，你眼裡的世界是不是太狹窄了些？只看得見遙遠的風景，卻不願多看看路邊的風景。
“有些東西，一旦錯過，可能就回不來了。
“千萬別到了終點後，才發現自己一無所有。“
她說的對。
顧旭默默嘆息道。
自從成為朝廷欽犯後，他日日夜夜都在匆匆趕路，滿腦子都想著如何找齊星盤碎片，如何對付天行帝，如何應對太上昊天……
對他而言，雪女確實只是前行路上的一道風景，縱是秀色可餐，也終究只是相交線——相遇之後，便會漸行漸遠。
然而，待這道絕美風景從世間消失後，他才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看夠。
在沂山之巔閉目沉睡的她，在下雪天輕聲吟詩的她，在荊州城外小心翼翼拽他衣袖的她，在兩位聖人的追捕下一念白頭的她……
已經再也看不到了。
顧旭恍惚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從地上撿起雪女剛剛使用的驚鴻筆。
此時它的筆桿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摸上去涼冰冰的，就像是她手心的溫度。
在獲得“天命”權柄後，顧旭比以往能更清晰地感知到命運的存在。
驚鴻筆就像是一根紐帶，將他和雪女的命運連線在了一起。
此時在她消亡之後，他仍舊能察覺到，驚鴻筆裡仍然留有她命運的痕跡。
他不禁想，這世間是否存在一種法門，能夠循著這痕跡，回溯命運長河，使她起死回生。
不過他很快自嘲地搖了搖頭。
探索命運長河，那是真君強者都很難做到的事情。
至於藉助命運痕跡復活一個已經魂飛魄散的人，那更是天方夜譚。
想到這裡，他再次長嘆一聲，把花箋認認真真地疊成一摞，同素白衣裙一起，收進“閒雲居”裡。
然後他站起身，望向前方的空玄散人。
空玄散人也在看著他。
這位兩次晉升鬼王失敗的白鬍子老道，此刻已經用法術修復好了身上的傷勢，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小子，我最後再問你一次，”空玄散人說話的口吻，已經不再像往日那般自信從容，“你到底是想死還是想活？”
“活又如何？死又如何？”
“乖乖與我合作，我就放你一條生路。否則你就去跟雪女團聚吧。”
“還有第三種選擇麼？”顧旭笑了笑。他嘴角微微上翹，目光中卻透著凜冬般的寒意。
“你覺得的呢？”空玄散人捋了捋鬍鬚，反問道。
“我想是有的，”顧旭直視著他的眼睛回答道，“那就是你去死吧。”
“哈哈哈哈……”
聽到他的話，空玄散人哈哈大笑，彷彿聽見了這世界上最為荒誕不經的笑話。他實在想不明白，像顧旭這樣的螻蟻，竟然會妄想著要踩死大象。
“身體借你。”
顧旭對意識世界裡的白髮少年默默道。
“你現在不怕我不還你了？”白髮少年戲謔笑道。
“我已一無所有，只剩爛命一條，”顧旭平靜道，“你也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是空玄散人的對手。與其把這條命白白送給他，不如交給你，或許還有機會替陸詩遙報仇。”
“哎，顧旭，其實如果你早一點做出這樣的決定，或許她根本不會死呢！”
顧旭沉默著，沒有立即回應。
他確實後悔過，倘若他早一點把身體借給白髮少年，也許一切都可以挽回。
但他一直都是個很謹慎、很怕死的人，害怕一切自己無法掌控的東西。
若不是被逼到絕境，他絕不會把命運輕易交到別人的手上。
“你動作快點！”他冷冷說道。
“你放輕鬆，”白髮少年呵呵笑著，“我會很溫柔地對待你的身體。”
下一刻，顧旭發現自己對身體失去了掌控能力，從腦袋到四肢都變得不聽使喚。
他彷彿成了一個旁觀者，靜靜望著自己的身體邁開腳步，一步步地靠近空玄散人所在的位置。
“老頭子，你笑夠了沒？”他聽到“自己”開口說道。
空玄散人的笑聲漸漸停了下來。
他望著前方徑直走來的“顧旭”，一時想不明白，這小子哪裡來的勇氣，竟然敢在自己面前表現得如此囂張。
難道他已下定赴死的決心，準備徹徹底底豁出去跟自己大幹一場？
螳臂當車罷了！
不過就在這時，他忽然注意到，顧旭的雙瞳悄無聲息地變成了靛藍色，普天星斗、浩瀚銀河，在其間若隱若現。
他的眼神，也變得平靜、高傲、淡漠，像是九天之上的神祇，在低頭俯瞰世間的芸芸眾生。
空玄散人避開他的目光，一時竟有些不敢與他對視。
“區區一個第五境修士而已，我怎可能會怕他？他一定是用了什麼邪門的法術！”他心頭反覆對自己說道。
他必須得承認，顧旭身上氣場的變化，給了他一種不安的預感。
他放棄了繼續玩弄這隻螻蟻的打算，決定速戰速決，避免意外的發生。
他施展了自己最擅長的“溯因”之術。
大荒修士依靠吸納陰氣而獲取力量，身體中或多或少都會殘留一些隱患，這些隱患可能潛伏終生永不發作，也可能突然之間爆發出來，把修行者送去見閻王爺。
他打算以“溯因”，引爆顧旭體內的隱患，讓他真元反噬、走火入魔。
但“顧旭”仍舊神色淡定。
只聽見他用輕飄飄的語氣說道：“看好，‘天命’權柄是這麼用的。”
話音剛落，顧旭身體中真元反噬的機率瞬間變為零。
空玄散人的攻擊被悄然化解，沒能驚起半點兒水花。
這時“顧旭”微微皺眉。
“這具身體裡的真元實在太少了，”他自言自語道，“用起來可真不習慣。”
他心念一動，“星盤”憑空出現在他的手裡，那複雜的花紋有規律地閃爍著銀白色光芒，宛若夜空中的點點星辰。
…………
與此同時。
在“青冥”組織分部的一間地下室裡，洛川正盤膝而坐，閉目養神。
忽然之間，擺放在他面前的古樸銅鏡大放光芒。
他睜開眼睛，一眼望見銅鏡的表面上出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顧……您有何吩咐？”
當注意到顧旭眼裡那抹深邃的靛藍色時，他恭恭敬敬站起身來，拱手揖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