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把權柄想得太過神奇,”白髮少年看著他回應道,“你跟空玄散人的境界差距實在太大,就算有了權柄,也不可能打得過他。

“要不還是把身體借我用用,我來幫你解決這場戰鬥——”

“——我想先試一試。”顧旭打斷他的話,目光堅定地說。

“那好吧,”白髮少年輕輕搖頭,“你把我左腿上那根釘子拔下來,它所封印的權柄,名字叫做‘天命’,能夠影響運勢,操縱機率……至於它究竟能發揮出多大的力量,就得看你怎麼使用它了。”

“天命……”顧旭心頭默唸這個詞。

時至今日,他已經從星盤和各個權柄的作用中,愈來愈熟悉紫微大帝的權能範圍。

“眾星之主”、“永珍宗師”——這是“星主寶誥”中對他的敬稱。

“執普天星斗、宇宙劫運、天下興衰”——這是世人對他的頌詞。

祂絕不是簡簡單單地與“太上昊天”分別主宰白天與黑夜。

時間與空間、星辰與知見、命運與因果……皆屬於他的掌控範圍之內。

顧旭彎下腰,抓住白髮少年左腿上的釘子,將其用力拔出。

白髮少年低著頭,微笑望著他。

恍惚之間,顧旭彷彿看見了一片浩瀚無垠的星空,星光匯聚成滔滔江水,滾滾不絕。

他意識到這些星辰象徵著芸芸眾生的命運。

或許只要他伸出手,在這條璀璨星河中撥弄水花,有人的命運軌跡就會在不知不覺中發生改變。

他站在原地,閉上眼睛,靜靜消化著湧入腦海的海量知識。

在此過程中,幽冥世界黑雲翻滾,狂風呼嘯,遙遠的地方傳來惡鬼的嚎叫聲,彷彿遇到了可怕的天敵。

近處,古老的孟婆亭如地震般劇烈顫動,那一根根黑色立柱上出現了無數道裂痕,如密密麻麻的蛛網般,一直蔓延到屋簷。

隱隱約約,他似乎聽見白髮少年在耳邊輕聲唸叨:

“顧旭啊顧旭,你要明白,有些時候,擁有直視命運的能力,其實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你會發現,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就像早已寫好的故事結局,你就算傾盡全力,也無法改變……”

待到顧旭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經回到了現實之中。

他感受到灼熱的真元在經脈中奔騰咆哮,感受到自身力量的大幅增長。

也清晰地察覺到了新的權柄。

只要他願意,他可以拋銅幣時永遠正面朝上,玩撲克時永遠抽到大小王,射箭時百發百中,也能讓某些有微小機率發生的意外,變成百分百必然發生。

但是他的心頭並沒有半點喜悅。

因為眼前的這場戰鬥,等不及他的參與,便已經結束了。

雪女的身軀已經徹底消融不見。

她那件素白的衣裙,連同驚鴻筆一起,從高空墜落,落在距離顧旭數米遠的地方。

空玄散人的眾多分身也已化為灰燼。

只餘下本體——那個穿藍色長袍的白鬍子老道,站在遠處修復著身體的傷勢。

“我來晚了。”顧旭心頭想著,朝著那襲素白衣裙緩緩走去。

他的胸腔中湧起一些怨氣。

既是埋怨自己境界低微,也在埋怨那白髮少年一直說廢話拖延時間,遲遲不願意把新的權柄給他。

如果他能早一點加入這場戰鬥,用那“天命”權柄,讓空玄散人的法術出現更多的失誤,或許能夠把她救回來吧?

“不要異想天開了,”白髮少年在他的腦海中輕笑道,“你博覽群書,熟讀典籍,應該早就知道,燃燒神魂這種事情,一旦開始,就很難停下來。

“除非,你擁有比她更高層次的力量,能夠強行終止她的舉動;或是當你晉升‘真君’境界後,能用‘光陰’權柄逆轉時間。”

是啊,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

雪女根本就沒有打算在這場戰鬥中活下來。

她只是想在贖罪的同時,拖住空玄散人,為我爭取一線生機。

顧旭默默想道。

但或許是“權柄”曾經兩次在絕境中助他脫身。

他總懷著一些僥倖的心理,覺得也許這一次,“權柄”可以幫助他救下雪女,實現一個沒有犧牲的完滿結局。

事實證明,他和雪女都太過天真。

“權柄”只能助他一臂之力,卻不可能永遠都成為他的救命稻草。

雪女犧牲了她自己,也不意味著顧旭一定能安然無恙地從空玄散人面前逃脫。

畢竟,就算空玄散人分身都死了,只剩下一個本體,對付顧旭這樣一個初入第五境的弱小修行者,也綽綽有餘。

顧旭自嘲一笑,心頭湧起一陣悲哀。

這個世界早已把他遺忘了。

唯一惦記著他的雪女也消融了。

如果他今天死在這裡,不會有人記得他,懷念他,給他收屍,為他舉行葬禮。他將成為眾多死於鬼怪災禍的無名屍體之一,被隨意丟在城郊亂葬崗上。

所謂“大齊天驕”、“紫微傳人”,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不知不覺間,他走到了雪女遺落的那件素白衣裙邊上。

衣裙沾了水,摸上去涼涼的,似乎還殘留著她的氣息。

他蹲下身子,準備將這件衣裙疊起來,收進“閒雲居”中。

就在這時,幾張彩色的花箋從衣袖中飛了出來,像是雪中飛舞的蝴蝶,輕輕飄落在地上。

顧旭想起他在陸氏凶宅中看到彩色花箋——多年前,妙齡少女陸詩遙曾在那些花箋上記錄每日的心情和見聞。

沒想到她在變成鬼怪之後,也仍舊保留著這一習慣。

顧旭輕嘆一聲,一張一張地撿起這些花箋,認真地閱讀著上面書寫的內容:

“天行二十四年五月廿三。聽風,聽雪,聽長生公子吟詩。公子的詩氣勢磅礴,字裡行間裝著萬里江山,但他笑起來的樣子卻很溫柔,像是朗月入懷。

“他真是個有趣的人。”

“天行二十四年五月廿四。洞口的積雪上有一串公子的足印,我試著把腳輕輕踏上去。還好,沒被他看見。”

“天行二十四年六月初二。和公子一起,在荊州品嚐了冰糖葫蘆、魚糕和紅油小面。我原本嘗不出它們的味道。但因為有公子在,我差點被紅油小面辣得舌頭髮麻。

“還好,鬼怪沒有眼淚,這樣公子就看不到我淚流滿面的丟人模樣了。”

“天行二十四年六月初五。我好像忘記了公子的本名。但如果我開口去問他,他會不會不高興,覺得我很笨……

“……”

顧旭一張一張地翻看著,只覺得鼻樑酸酸的,眼睛卻很乾澀。

自從他闖入沂山之巔那一刻起,“公子”便成了雪女花箋中出現得最頻繁的詞語。他知道雪女一直以來很孤獨,他算是她多年以來唯一的同伴。可他沒想到過,他在她的世界裡竟是如此的重要。

在她那張如沂山冰雪般冷淡無情的面孔下,竟然藏著一顆如春水般純淨而多情善感的心。

“傻姑娘,”顧旭低聲喃喃道,“我最早真的只是想利用你來對付敵人啊,沒想到你卻……”

悄然之間,他翻到了最後一張花箋。

這張花箋上沒有寫日期,只以工整娟秀的字跡寫了一句小詩:

“曰暮風吹,葉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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