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如此大規模移民,會否太急了些?”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過後,郭正一率先站了出來,臉上滿是不加掩飾的憂色。

沒旁的,前不久才剛往遼西移民三十五萬三千餘,這些人現在大多還在路上呢。

如今又要移民,萬一惹得民眾沸反盈天,那後果可不是好耍的,沒見隋煬帝急功近利的前車之鑑擺在那兒麼。

“朕不打算強徵,只以利誘導,唔,據朕所知,如今絕大數州縣的均田制皆已敗壞,基本無田可授。”

“各地官府大多拿荒山來湊數,百姓根本得不到任何好處,還得納稅,這就不是便民,而是害民了,所以,朕打算下詔廢除均田制,實行攤丁入畝。”

“具體來說就是民眾不再繳納丁口稅,只按所擁有的田畝的多寡與好壞來納稅,官紳一體納糧,以避免土地兼併之厄。”

“如此,就必須對全國各地的田畝進行重新勘定,此事便交由郭卿會同戶、工二部先拿出個具體章程來,回頭再議。”

“至於說移民隴右等地一事麼,朕打算拿查抄佛門寺產所得來招募民眾,具體政策可以參詳遼東成例,卿等以為可行否?”

確實,步子邁得太大的話,容易扯到蛋。

但,移民之事卻是刻不容緩——一旦隴右等地區的良田退化之後,再想復耕,可就難了。

再有,大唐將來的疆域可不止群臣們所能看到的這麼一點,不讓百姓們看到移民的好處,他們可捨不得離開故土。

有鑑於此,李賢覺得有必要將移民遼西與隴右等地之事打造成樣板,以便將來大規模移民南洋、澳洲、美洲,把大唐的榮光撒向全球。

“若如此,倒是可以一試,只是成效如何,臣實是不敢保證。”

在將李賢所言的種種謀劃反覆推敲了幾遍後,郭正一這才謹慎地給出了個答覆。

“嗯,那就先拿川中來試點好了,卿且將章程拿出來,回頭朕與卿等再逐條過上幾遍,務必確保利國利民。”

攤丁入畝與官紳一體納糧都是好政策,但也肯定會激起官紳階層的怨言。

這一點,李賢當然是清楚的,不過,他更清楚的是——如今就是最合適的推行時機。

原因很簡單,遼東軍聲威正隆,殺戮也自不少,在這等情形下,真敢跳起來抗爭者,絕對少之又少。

倘若遷延了些時日後,很多人就會好了傷疤忘了痛,到時候,反彈反倒會更激烈上許多。

所謂打鐵須得趁熱就是這麼個道理……

“啟奏陛下,微臣有本要參侍中郭正一違法亂紀之諸多不軌。”

三月十一日,大朝。

李賢這才剛在乾元殿的龍床上坐定,一名身穿緋紅袍服的中年文官就已迫不及待地從殿外搶了進來。

“哦?講。”

只瞄了眼來者,李賢立馬便認出這人是侍御史王彥方。

“陛下明鑑,官紳者,國之棟樑也,豈可與平民同,郭侍中妄以稅賦強加之,實是擾亂綱常,大違禮制……”

王彥方先是深深一躬,而後方才捧著奏本,悠揚頓挫地宣上了。

“夠了,朕很好奇,誰讓你上的這等本章,嗯?”

儘管早就預料到會有反彈,可李賢還是沒想到反彈會來得如此之快。

要知道這會兒官紳一體納糧的章程細節都還沒擬全呢,居然就有人跳出來唱反調了。

這,真就令李賢難免有些個氣不打一處來。

“此微臣之本意,並無人指使,微臣只是有感於郭侍中亂政,故而斗膽上本彈劾。”

見李賢聲色明顯不對,王彥方明顯有些慌,但卻並不打算收回彈章。

“還有誰也覺得官紳一體納糧不妥麼?”

李賢沒理睬王彥方的辯解之辭,面色冷峻地環視了一下殿中眾文武們。

“陛下,《禮記》有云曰: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足可見官紳必須有所體面,故,臣以為官紳與民一體納糧殊有不妥。”

不怕死的人真的還有——又一名身穿深紅袍服的五旬文官從佇列裡搶了出來。

此人是刑部侍郎範明峰。

“陛下,臣也以為此策大有不妥。”

“陛下,為社稷安穩故,臣懇請您駁回郭侍中所獻之策。”

……

緊接著,又有八名中級文武官員從旁搶出,七嘴八舌地進諫著。

“呵,納稅就不體面了?朕在遼東時,名下的產業也都得納稅,照你們的說法,朕也沒了體面嘍,是這樣的吧?”

李賢很清楚這些站出來的中級官員不過只是被推出來的傀儡而已,真正的指使者是那些門閥世家,宰輔中只怕也有人牽扯到了其中。

但,那又如何呢?

他李賢要做的事,就沒誰能阻止得了。

“……”

這話寒得很,站出來的這些文武官員哪敢去接,當即就全啞然了。

“卿等都是飽讀史書之人,不會不知曉土地兼併的危害性,倘若不早做控制,動亂不遠矣。”

“官紳若是都不納糧,會有何後果,卿等難道會不懂嗎?朕自己的產業都得依法納稅,莫非卿等比朕還高貴,嗯?”

所謂的官紳不納糧,那都是儒家自己玩出來維護自身利益的狗屁規矩,李賢可沒打算認。

“陛下息怒,臣等不敢。”

王彥方等人全都站不住了,齊刷刷地都跪趴在了地上。

“不敢就好,卿等都是社稷棟樑,所思所行,當以社稷為重,以百姓為重,朕不會虧待了卿等,也望卿等莫要辜負了朕,都平身罷。”

不管眾文武們是真不敢也好,假不敢也罷,李賢都不打算計較,只要他們能老實聽用就好。

當然了,若是還敢亂鬧,那,推出午門斬首的事兒,他李賢也不是幹不出來。

“謝陛下隆恩。”

見李賢並未責罰自己,王彥方等人哪還敢再強項,叩謝了天恩之後,全都規規矩矩地退了開去。

“崔中書,各州伐山破廟的所獲統計出來了麼,嗯?”

儘管沒有證據,但,李賢覺得今日這一幕鐵定與裴炎、崔知溫這兩位門閥的代表人物脫不開干係。

那,自然是得提溜出來警告上一下的。

“回陛下的話,尚有二十五州未曾上報。”

崔知溫明顯有些慌,概因今日彈劾郭正一之事就是他與裴炎相商之結果。

“這都已兩個半月了,這些州刺史都在幹些什麼,尸位素餐嗎?朕再給你半個月時間,若是還不能讓那些刺史配合行事,那,朕只能唯你是問了。”

這都已經抓了十數名刺史當典型了,居然還有人敢陽奉陰違,李賢覺得有必要再給那些刺史們好好敲敲警鐘,順便也敲打一下崔知溫。

“臣遵旨。”

崔知溫額頭上當即就沁出了一層冷汗。

“李昭德。”

光敲打,李賢覺得還不夠,這便將視線轉到了御史大夫李昭德的身上。

“臣在。”

聞言之下,李昭德趕忙從旁閃出,臉色雖還算正常,可心卻是跳得個飛快。

不為別的,只因王彥方以及另外一名跳出來跟李賢唱反調的御史可都是他的手下。

此時被李賢點了名,自是難免擔心會吃掛落。

“朕深居九重,下情上達就得靠卿等了,到如今,滅佛已近兩個半月了,實際情形如何,朕心中卻是無數。”

“卿可從御史臺中調派合適人選,兵分八路,帶上詔書,給朕好好徹查一下各地。”

“若有膽敢包庇佛門者,報來與朕知,朕自會讓那些社稷蠹蟲知道一下什麼叫天恩浩蕩。”

滅佛是既定的國策,李賢絕對不允許有人敢在執行時打折扣。

“臣遵旨!”

只要不是打自己的板子,那就都好說。

李昭德當即就暗自鬆了口大氣……

三月十五日,李多祚率十三萬大軍回到洛陽,李賢賜宴,為眾將洗塵,並犒賞三軍。

次日,提拔蕭長隆為雲州都督,著其率二萬兵馬前去雲州赴任,又提拔李孝明為第十一師師長,著其率部趕赴江南,駐屯建康城(今之南京城)。

三月十八日,李賢下詔,廢除川中的均田制,不再對百姓授田,試行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著新任戶部侍郎劉納言前往川中主持其事。

三月二十日,李賢下詔募集百姓遷往隴右等地,一切待遇按遼東舊例,被取消了均田制的川中報名者不少,其餘各地則效果不佳。

不得已,李賢只能再次提高了募民的待遇——給予四年免稅的政策,所有產出,官府將會以市價不限量收購,若遇災年,則會准許民眾以購入價贖回定額糧食。

與此同時,讓人放出風聲,說朝廷將會於明年在全國範圍內取消均田制,全面推行攤丁入畝與官紳一體納糧。

這麼雙管齊下後,各地報名的百姓頓時便增多了不少,截止到四月中旬,已陸續往隴右等地移去了十五萬百姓。

但這,距離李賢所希望的五十萬底限,還有著不小的差距,不過,他卻並不著急。

概因他手中還扣著個秘密武器,到時候只要一亮相,絕對可以吸納不少百姓自發前去甘、青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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