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倫這次事情,其走私生意,在大明所有通商口岸,暢行無阻,這麼多年來,從未被發現。

地方幫其遮掩自不用多說。

朱元璋更注意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朝廷下令徹查後,刑部會交出這樣一份看似完美無暇的案卷來。

在朱元璋看來,此案刑部之所以會幫忙遮掩,概因遵照中書省的意願行事,中書省上承天子、下馭六部三院,總理各省軍民,這權利的確過重了。

他扶胡惟庸上位,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為了之後皇權與相權之爭提前鋪路。

因為如果這個對手是楊憲的話,就連朱元璋自己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如今很顯然,在這場皇權與相權的鬥爭中,朱元璋先下一城。

僅憑這事,直接廢了胡惟庸,直接廢除相位顯然還遠遠不夠。

不過卻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擇時改組中書省,先分化中書省的權利。

皇宮,太和殿。

朱元璋開口道:“當時大明剛開國不久,在北巡途中,劉先生和咱說過,那些淮西勳貴們在奪天下時,有多大的功勞,到治天下時,就會有多大的麻煩。

果然一語成讖,這次犯事的這三十一人,全都是淮西故舊.”

“老大,你說這事該怎麼辦才好.”

事涉國本,朱標神色凝重,他仔細思量一番後,這才開口回道:“功臣勳舊們多為開國將領,他們自恃功高,斷不願主動退養。

父皇,如要讓他們放棄權位,一定要把恩給足了,威到位了,方能使他們知恩而謝,承恩而退,歸養鄉里。

否則的話,兒臣擔心會激起朝堂震動.”

朱元璋點了點頭。

數天後。

距朱亮祖被押到京城,關在刑部大牢已經幾天時間了。

中書省。

塗傑臉上滿是擔憂道:“胡相,劉伯溫離京巡查三省六府二十一縣,回來之後,陛下立馬動手抓了永嘉侯。

劉伯溫這一次肯定是查出了什麼事情來,不然斷不會如此.”

“還有駙馬爺那邊,也已經失去了聯絡.”

胡惟庸看著塗傑,開口道:“塗傑啊,你估計陛下會如何處理此事.”

塗傑遲疑了一下,開口道:“屬下估計永嘉侯的爵位是保不住了,不過他和駙馬爺的性命應該是無礙。

畢竟他們兩個人,一個是開國功臣,一個是皇后最疼愛女兒的駙馬爺.”

而且在塗傑看來,之所以朱亮祖被關這麼多天了,處理的結果還沒出來,就是因為朱元璋有所顧慮。

胡惟庸點了點,感慨道:“你能想到這一層,滿朝文武也能想到這一點。

可是塗傑啊,越是這種時候,咱們越要擔心啊。

咱們這個陛下,可不能以常理推斷.”

“陛下之所以遲遲沒有處理永嘉侯,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陛下還沒有想好懲治的辦法,二是想要藉此看看眾大臣的反應。

因此在這種時候,不要打探訊息。

還是那句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我們沉著自信地辦好自個兒的差事,這才是最妥當的辦法.”

“畢竟我們與這件事牽扯並不深,手底下的一些人,也讓他們閉好嘴巴.”

“告訴他們到時候就算真出什麼事,也不要亂講話,只要我們還在,就算他們被判流放,最多兩三年,也能把他們給弄回來.”

從出道開始,就一直跟在李善長身邊的胡惟庸,自然不會犯朱亮祖這種錯誤。

這些年駙馬爺歐陽倫的錢,胡惟庸是一分都沒有收過。

他貪的是權。

“屬下明白了,這就下去辦.”

塗傑躬身回道,轉身離去。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

朝堂上,有一些政治嗅覺靈敏的官員,率先察覺到了有一絲不對勁。

因為這幾天,那些被調任各地的淮西勳貴們,正在陸續返回京城。

梁國公府。

那些返京的淮西武將們都聚在了這裡。

自從徐達、湯和有意無意與這些淮西舊部拉開距離後,他們這群人的老大哥就變成了藍玉。

京城這麼多公侯之中。

在這個時間節骨眼,也就只有藍玉敢如此大張旗鼓招待這幫子老弟兄。

這些武將大老粗們,聚在一起,除了喝酒,還是喝酒。

喝酒的目的,其中多少有一些是為了掩飾心中的緊張,畢竟朱亮祖被抓的訊息,他們都知道了。

尤其是那些和朱亮祖一樣,在地方橫行不法,同時又被捲入駙馬爺歐陽倫案子的那些淮西勳舊們更是如此。

關起門後。

這些淮西武將們幾碗黃湯水下肚,什麼話都敢說。

“倒上,倒上!”

“我就說當初劉伯溫那個臭老儒來我待的寧波就沒好事,現在永嘉侯和駙馬爺,一個被抓,一個也失去音訊,很明顯這個臭老儒當時就是查的駙馬爺走私的事情.”

其中一名武將開口道。

“麻的,查到駙馬爺和咱們頭上來了。

咱們又沒有偷,沒有搶,不過是做些正常的生意買賣,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藍玉聽後怒道。

“就是.”

酒桌上其餘人紛紛附和。

“哥,你也不是不知道,這個劉伯溫一直把咱們當成是驕兵悍將,視作禍害.”

“這個臭老儒!”藍玉抬手一把抓著駐守寧波的那名將領,罵道。

“你當時既然已經注意到了劉伯溫,你為何不在路上廢了他!”

“不敢啊,哥!陛下喜歡劉伯溫這個臭老儒,就像喜歡臭豆腐似的,陪著劉伯溫隨行的還有陛下的錦衣衛.”

那名武將雖然平日裡也跋扈,可沒有虎到這種程度。

藍玉伸手一拍桌面,開口道:“看來劉伯溫這對師徒,是專門和咱們過不去了.”

說這話時,藍玉眼裡滿是怨毒之色。

當年他族人被在鳳陽公然抵抗新政,毆打朝廷命宮,被抓典型後,被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

這件事,藍玉自然是算在楊憲身上的。

當初的藍玉,還只是一個小小的侯爺,不像現在,先後平定遼東、吐蕃,戰功赫赫,而且也被封了公爵。

如今藍玉認為自己絲毫不比徐達、楊憲他們差。

同樣是公爵,差哪裡了?!

以前的藍玉只能忍,現在他認為自己終於有了對抗的資本了。

“你們就等著看好了,爺早晚要讓這對師徒好看!”藍玉一碗酒下肚,大聲道。

而就在藍玉他們這群淮西武將徹底喝嗨了的時候。

府上的管家帶著一個皇宮裡的內侍官走了進來。

在看到這名內侍官後,藍玉他們立馬熱情打起了招呼。

因為藍玉他們都認識對方,對方是陛下身邊的人。

面對滿身酒氣的藍玉一夥人,這名內侍官也不生氣,全程臉上都帶著笑。

“梁國公,我替陛下傳一道口諭給你.”

內侍官開口道。

聽到“口諭”兩字。

其他武將們都是清醒了一些,紛紛起身下跪聽旨,只有藍玉一人還坐在位置上。

“什麼口諭?”藍玉開口笑道。

內侍官看了一眼,也不在意,繼續開口道:“今晚,陛下會在太廟前設月光宴,請五品以上的淮西子弟都去赴宴。

陛下說淮西老弟兄們這麼多年沒聚了,趁著這次大家都在,專門犒賞你們.”

“口諭已經帶到,就不打擾梁國公你們的興致了.”

說完這句話後,內侍官朝著藍玉他們行了一個禮,便是轉身離去。

聽了這名內侍官的話後,這些出身淮西的武將們一個個臉色露出喜色,這些日子提著的那顆心終於可以放下來了。

原本還以為朱元璋這次把他們都給召回京城是為了問罪,原來是為了聯絡感情,果然上位心裡還有他們這幫子老弟兄。

藍玉打了一個酒嗝,大笑道:“好,我們是陛下的子弟。

我跟你們說,兄弟們啊,上位呀,還是對咱們親.”

“只有咱們是陛下的自己人,骨是骨,這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啊!”

“喝完這最後一碗,咱們中午就到此為止,留著點肚子,晚上喝陛下接著喝!”

其餘那些淮西武將們聽了藍玉的話,也跟著笑了起來,紛紛端起了手中的酒碗。

皇宮,太廟。

距離晚上的月光宴還有一段時間。

朱元璋帶著朱標在這叩拜先祖。

朱元璋跪在蒲團上,對著太廟上頭那一個個靈牌開口道。

“子孫叩拜皇祖在天之靈。

大明開國十年,大業初成。

家國日漸興旺,皆拜祖先保佑,子孫感激涕零。

但是今日憂患,已非當年外族兵馬。

而是子孫之血脈,淮西勳貴。

爾等居功自傲,欺君枉法,仗勢欺民。

子孫為此嘆恨不已,痛斷肝腸,為了大明千秋基業不虞,子孫只能痛下針砭,厲行裁撤。

子孫再拜!”

說完這句話後,朱元璋帶著朱標,再行跪拜。

起身後,朱元璋神色凝重,開口道:“老大.”

“兒臣在.”

“仔細看看這些列祖列宗的牌位吧.”

“兒臣正在虔誠瞻仰.”

朱元璋回頭看了朱標一眼,緩緩開口道:“總有這麼一天,爹也會化作這些牌位當中的一尊。

那時你會跪在這些靈牌前,訴說你自己的心聲,向咱稟報你的功過.”

“到那時,咱真的盼望著大明江山比現在更加日益昌盛。

也盼望著,你比咱更加聖明.”

朱標躬身道:“兒臣謹記.”

只可惜,原時空朱元璋並沒有等到這麼一天。

因為朱標比他走得還要早。

倒是老四朱棣,靖難成功,奪取天下後,將自己鎖在了太廟,抱著朱元璋和朱標的牌位哭著述說了一天。

還有朱棣的好聖孫,在燒了他二叔後,同樣是將自己鎖在了太廟。

朱元璋今天這麼做,是為了昭告天地,不是他朱元璋無情。

什麼鳥獸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

統統都不是。

他是被這群淮西勳貴們給逼得沒辦法了,他是為了大明江山才會去做接下來的這些事情。

後世一些人,認為朱元璋喜歡殺功臣。

其實根本就不是。

原時空明洪武年間的四大案中的空印案與郭桓案是反對貪官汙吏的,胡惟庸案,對著貴族官僚集團中以文官為主的勢力集團,而藍玉案則是對著貴族官僚集團中武官系統的功臣宿將。

拿那些淮西武將們聚例子。

如果仔細讀《大誥武臣》所列舉的諸案,可以看見武官們在軍隊系統對士兵的野蠻統治以及殘酷,連朱元璋都看不下去,可想見其嚴重的程度。

這些功臣宿將勳貴們,戰爭勝利以後奢侈豪華、肆無忌憚、完全不知收斂。

從《大誥武臣》的案目,可以看到那些武臣為非作歹也確實太利害,從案目看,若冒支軍款,餓死軍人,擅收軍役,打死軍人、因姦殺人、奸宿軍婦等等,樁樁件件,駭人聽聞。

這也是促成朱元璋下決心整肅軍人貴族的一個原因。

藍玉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居功自傲,不可一世的霸道作風也可想而知,不到萬不得已,朱元璋也不會下狠心,如此使殺手鐧來懲治他們的。

當然藍玉案,朱元璋那樣廣泛株連曾與他有過聯絡的相關人員,而且採取族誅,也確實有錯殺、誤殺、甚至濫殺無辜的情況。

對於這些案子,應該正反兩面都作一點考量才能作出比較客觀的估量。

後世之人站在上帝視角,回看歷史,自然能夠做出更好的選擇。

但站在朱元璋的角度來看,他有著所謂的歷史侷限性,作為一個封建帝王而言,他做的挑不出絲毫的毛病。

朱在洪武二十二年與皇太孫朱允炆討論刑罰時也說過:“吾治亂世,刑不得不重,汝治平世,刑當自輕.”

很顯然他也知道自己的過錯,可有時候沒有辦法。

那些功臣宿將們只要能檢點收斂自己的生活,朱元璋也並非一定要置他們於死地。

他並非不讓自己的老弟兄過上好日子,而是藍玉他們實在是太過分。

其中湯和就是一個善終的最好例子。

湯和歸養後,那小日子過起來也不要太舒服,同樣豪房住著,妻妾成群。

天下是這幫子老弟兄一起打下來的,為大明拋頭顱灑熱血,享受享受無可厚非。

他們也該得到國家、朝廷的恩養。

別說是他們了,就算是他們的後人,朝廷恩養著也無可厚非。

相信老百姓也不會有意見。

但是他們不能把自己的享受建立在老百姓的痛苦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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