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打破封建禮教陋習,楊憲早已經走出了第一步棋。

那就是大明日報。

為了這一天,他提前幾年埋下伏筆,打下了基礎。

如今大明百姓們早已養成了人人看報的習慣。

當日楊國公府前,楊憲與方孝儒的那一場辯論的整個經過,此時都透過圖文描述,形象生動地展現在大明所有百姓面前。

報紙是楊憲如今手裡最大的殺器,穿越而來的他,深刻明白輿論的力量。

在這個時代,掌握了報紙,就等於是掌握了輿論,掌握了話語權。

楊憲能夠透過報紙,隨意的去傳播自己想要傳播的東西,而並不需要像以往歷朝歷代一樣再依賴於一個流派。

很多人還沒意識到,報紙真正恐怖的力量。

因為之前,大明日報絕大多數只是用作宣傳各種政策作用。

他們不知道,當它作為一件攻擊別人的武器時,將會有多恐怖。

江南,餘杭。

錢廷平走在路上,忽然感覺到好像很多人在看他,對其指指點點。

錢廷平感到奇怪,他是鎮子上有名的老儒,往日裡受到的都是鎮上百姓的尊敬,甚至是帶著一絲絲畏懼。

他很享受這種感覺,因為這讓他一直有著自己高人一等的想法。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可今天錢延平感覺到有些不對,街上遇到的這些人,不僅沒有一個人過來和他行禮問好,而且錢延平從他們的眼中看到了別樣的目光。

有失望,有鄙夷,有厭惡,甚至有.忿怒!

錢延平心中莫名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如同平常一般,準備去前頭不遠處的麵攤,買上一碗陽春麵。

往日裡,對他無比敬畏的麵攤老闆,今天竟然直接冷著一張臉,開口道:“我這不做你生意,你換一家店.”

錢延平一愣,這麵攤老闆今天是吃錯藥了嗎?

今天一個兩個的,這些傢伙都怎麼了?!

還沒等他來得及細想,一聲略顯稚嫩的聲音響起。

“還我姐姐命來!你個吃人的老怪物!”

錢延平抬起頭,一塊石頭在空中劃過一道拋物線,直接砸在他的額頭上,立馬破開一道口子。

錢延平用手捂著腦袋,轉頭看向遠處,只見一個憤怒的少年,還維持著投擲石子的動作。

很顯然他就是兇手。

從早晨到現在,錢延平心中本就憋了一肚子氣,現在直接破防,大怒,開口道:“哪家少年郎,膽敢當街行兇!視大明律法為無物嗎!”

遠處那少年郎,毫不畏懼地死死盯著錢延平,大聲開口道:“城東綠水街,趙家趙劭楓!”

“我家姐姐趙柳綠,就是給你這個老怪物活活逼死!”

少年趙劭楓引起的動靜,吸引來了周邊很多人百姓圍觀。

關於少年趙劭楓所說的這件事,鎮子上的大部分人都聽過。

少年口中的姐姐趙柳綠,是鎮上有名的望門寡。

所謂望門寡,是指舊俗訂婚後,未婚夫先亡,未婚女子雖居家未過門,也須為夫守節。

在程朱理學當代的明朝,趙柳綠如果沒有遇上這一生所愛的話,最多也不過只是一個人孤獨老死罷了。

可偏偏她遇上了。

在這個時代,這是她的幸運,也是她的不幸。

男子是一個匠人,一次來趙家府上做工,二人相識。

男人並不介意她望門寡的身份,要知道在這個時代,這個身份往往意味著不祥。

一來一回,二人相識、相知、相愛。

可最後卻沒能迎來美好的結局。

其始作俑者,便是眼前的老儒錢延平。

他在聽聞此事後,上門用女子“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來逼迫趙家。

趙柳綠為了家族,最終上吊。

男子隨之殉情。

如果是在以前,這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在大明這片土地上,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只不過程度不同而已。

甚至有家族為了貞節牌坊,將寡婦逼死。

“烈女”、“節婦”唐代只有51人,宋代增至267人,明代程朱理學佔據主導,這個數字直接飆升到了36000人。

而到了清朝,就更加誇張了,僅安徽省休寧縣這一個縣,就有2200多人。

當時全國人口不多,加以還有不少女子未被記載,這個數宇是很驚人的。

清代受到旌表的貞節烈婦竟然高達100萬人,婦女獲得旌表成為一種宗教性風潮。

因為所謂的“守節”,造成了多少悲劇,根本無法統計。

像眼前死去的趙柳綠夫婦,只是這個時代女性悲劇的縮影而已。

可如今時代不同了,大明百姓們透過楊國公府前那場辯論,真正瞭解到了程朱理學透過禮教吃人的真相,撕開了它們偽善的面紗,將它們從神壇上給踹了下來。

一下子把程朱理學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緊接著楊憲又透過大明日報,大篇幅宣揚女人能頂半邊天的思想。

最最重要的是,有朱元璋的支援,將種種舉措透過正式的大明律法去規範,保證了女子的權益。

鼓勵女子出去工作,鼓勵支援寡婦再嫁。

有了官方認可與背書。

這情況則是完完全全不同了。

楊憲還透過自己手中的另一份報紙,江南日報,刊登各地腐儒的那些腌臢事,當做花邊新聞宣傳。

情報來源都是透過他這些年散在各地的情報人員之手。

在情報戰的佈局,楊憲要比老朱還要早。

而且楊憲手底下這支隊伍,要比老朱那支還未成熟的錦衣衛,要來的專業得多。

楊憲給他們進行的都是參照現代化諜報人員的專業培訓。

只是如今隱而不顯而已,他們這些人早晚有一天將會在這個天下綻放屬於他們應有的光芒。

在最新一期的江南日報上,偏偏就有錢延平的事情,這個老儒嘴裡滿口仁義道德,自己年近六十了,還納了兩個不滿16的小妾,甚至扒灰家裡守寡的兒媳。

報紙上還說,這老傢伙尤其喜歡寡婦。

此處江南日報上用了春秋筆法,讓讀者在看了之後,不由自主將趙柳綠的死,與錢延平喜歡寡婦一事聯絡起來。

正是這些種種事情累積在一起,這才形成了今日的爆發。

錢延平這時候也終於意識到事情不對勁,他從麵攤上一個百姓手中搶過對方正在看的報紙。

當他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現在報紙上時,他瞳孔立時漲大,然後頓時感覺眼前驟然一黑。

“汙衊,這是赤裸裸的汙衊!”錢延平大聲喊道。

可週圍的人都用冷漠的目光看著他。

因為他新納了兩房小妾一事,是鐵一般的事實。

扒灰兒媳這事,也不算冤枉他。

因為楊憲手底下情報人員,知道情報準確性乃是第一要務。

只有最後一件,趙柳綠的死.

不過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輿論導向歷來都是如此。

即便是一句謊言,可它只要說上一千遍,就會變成事實。

楊憲這次不會再給這些腐儒任何翻身的機會了,因此一出手便是維度碾壓!

學派與學派之間,絕不存在所謂的君子之爭。

只會比戰場更加鮮血血淋漓。

“還我姐姐命來!”

那個少年再次朝錢延平丟出一塊石頭。

將錢延平砸得腦袋開花。

這時巡街的胥吏,被這邊吸引,也跟著走了過來。

錢延平在看到這幫子胥吏後,立馬高聲大喊道:“你們來得正好,這裡有人當街行兇!”

胥吏們在瞭解事情經過後,也全都沉默了。

他們同樣看過最近這幾期的大明日報和江南日報。

他們知道,誰才是真正的替百姓說話!

本來就在官場之中,他們見過了太多滿嘴仁義道德,行徑卻如報紙中楊憲口中的“朱熹”一般無二的官員!

他們是胥吏。

但他們更是大明的百姓!

他們家中也有父母,也有兒女!

因此他們理解眼前這個憤怒打人的少年。

看到這些胥吏一個個不上前拿人,錢延平憤怒了。

“都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把這些行兇者拿下!”錢延平捂著受傷的額頭,大聲吼叫道。

要知道他在餘杭的地位,就連知縣老爺見了也得尊稱他一聲錢老先生,腐儒的另一個身份,往往就是鄉紳。

現在還是明初,若是到了明中期,地方鄉紳許多甚至都是朝廷大官致仕退下來的,莫說當地縣令,乃至知府都有可能要仰其鼻息。

錢延平雖然沒這麼誇張,可也不是幾個胥吏可以惹的。

如今區區幾個胥吏竟然敢不聽他的話,錢延平出離得憤怒了。

“你們信不信,我待會兒馬上去你們知縣老爺那告你們!”

面對錢延平的威脅,一個個胥吏都是不由低下了腦袋,他們緩緩走到先前那個丟擲石子的少年身旁,低聲道:“對不起,我們也沒有辦法.”

說著就要去扣押那少年。

“我也打了,要抓連我一起抓了!”

話音剛落,一個臭雞蛋直接砸在錢延平腦袋上。

啪!

雞蛋破碎,蛋液順著錢延平那張老臉上的褶皺,流了下來。

“還有我!”

“算我一個!”

“我也打了!”

有人帶頭之後,周圍的百姓一個接著一個將手中的東西朝著那個老儒身上砸去。

同時一起高呼著,要抓抓我!

那些胥吏們雖然迫於錢延平的淫威,不得不動手去抓那個少年。

但是他們的心裡也是有是非對錯的。

他們只是被現實逼迫,不得不低頭。

可百姓們會一時低頭。

但是不可能永遠低著頭!

因為他們的眼裡還有不屈!

民之所欲,天必從之!

大明就是要變法,不能再由這些腐儒、鄉紳、士大夫繼續這樣胡作非為下去了!

錢延平渾身上下每一處地方都在被砸,他疼得大聲喊叫著,可沒人願意聽他講什麼。

正如以前,他也從未願意真正傾聽這些百姓們的心聲。

高高在上習慣了的這些腐儒、鄉紳們,還絲毫沒有意識到。

他們已然與周遭的這些百姓們徹底的決裂了。

“你們快住手!”

“快住手!”

那幾個胥吏一邊做出擋在錢延平身前的架勢,一邊向周遭這些百姓使眼色,讓他們趕緊帶著那個少年離開。

百姓們會意,他們也明白這些胥吏也是沒辦法依令行事,因此並未為難他們。

四周聚起來的百姓很快便是散去。

見百姓們都走了,胥吏們這才假模假樣將錢延平從地上拉起來,同時一邊伸手將他身上的爛菜葉、雞蛋殼這些拿走,一邊關切問道:“錢老,您沒事吧?”

“兇手呢?!”錢延平第一反應,便是大聲質問道。

“方才朝您砸東西的人實在是太多,我們一時間也不知道哪個是兇手?”胥吏們裝出一臉為難地樣子。

“你們這幫廢物!老夫一定要去你們大人面前,告你們一狀!”錢延平怒聲道。

“就算是知縣大人親自過問,我們也會如實彙報.”

胥吏們不卑不亢道。

錢延平憤怒地甩開胥吏們扶著他的手,冷哼一聲,轉身一瘸一拐往自己家裡走去。

京城。

楊國公府。

楊憲並未急著回揚州,而是留在了京城,因為這場變革少不了他。

朱標下了朝後,第一時間來到楊國公府。

“楊卿,你說這場變法真的能夠成功嗎?”朱標開口道。

不是朱標對楊憲沒有信心,而是這一次他們面對的對手實在是太強大,不是一個宋濂一個方孝孺這麼簡單,而是整個天下的讀書人。

是主導了華夏曆朝歷代上千年的儒家體系。

因此就連朱標,也第一次用出了疑惑的語氣。

楊憲開口笑道:“太子殿下還記得當日稅制改革時,和我說的話嗎?”

“我說稅制改革之後,百姓國家自然都會大大得利,可卻唯獨會損害豪強地主的利益,把這些人給逼急了,可是要動刀的.”

朱標想起了當日的場景,臉上也跟著露出笑容:“難道只有他們有刀,我手裡就沒刀嗎。

他們要是敢動手的話,我會讓他們知道,究竟是誰的刀更快更鋒利.”

相比豪強地主手中真實存在刀鋒,這些儒生讀書人手中也有刀,那就是他們的手中的筆。

可朝廷手中的刀,卻是報紙。

準確來說,這都已經不能稱為刀了,而是火槍。

當日朝廷這邊也是用火槍輕鬆滅了藍家那些惡僕,如今只不過當日之事的翻版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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