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夜半方歇。

透過的巖壁的縫隙,能看到略顯晴朗的夜空,星河璀璨,明月高懸。

是他們這一路唯一見到的好夜色。

眾人身上的覆著層積雪,從頭到腳都是白的,不動彈的話,勉強能看出些許的人形來。

一道身影鬼鬼祟祟的站起身,摸黑抖了抖身上的雪。

四下看了看。

目光最終凝在了巖壁外延伸出的一片墨色裡,她踩著月亮的微光,小心避開眾人,但走到巖壁口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略有猶豫。

此人正是木芙蓉,她夜半醒來想要解手,那就必然要走遠些,前幾日心無畏懼當然無所謂,可剛有人掉下冰縫喪了命。

她不免害怕。

這一行人裡只有她和素嬈兩個姑娘,結伴而行心裡能踏實些,可她不敢去叫。

正猶豫間,又一道人影起身。

木芙蓉定睛一看,好巧不巧的是素嬈,她揉著額角,睡眼惺忪的走到這邊,抬頭看了她一眼,含糊道:“你站在這兒幹嘛?守夜嗎?”

“我……”

木芙蓉遲疑了下,囁嚅道:“我想去解手,但,但……”

害怕兩個字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換做以前這種示弱以搏同情的話她信手拈來,可不知為何,如今卻覺得難堪。

“那就走吧。”

素嬈打著哈欠繼續往前走,木芙蓉愣了下,看她已經走出些距離,心裡一喜,忙追了上去,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側。

尋了個隱蔽的地方,木芙蓉去解手。

素嬈站在不遠處的山壁前眯著眼看星星,她恍惚中突然記起,那晚的夜色也很好,言韞醉眼迷離的抓著她,非要她喚他名字。

想到這些,月光落在她臉上,更添了幾分溫柔之色。

木芙蓉一邊整理裙子,一邊出來。

看到的就是這幕,滿天星河之下,銀裝素裹之中,女子臨風而立,翻飛的衣袂勾勒出她玲瓏的曲線,她望著月光,側臉滿是溫柔。

哪怕她什麼都不說,木芙蓉大概也猜得到,能讓她露出這樣神色的,必然是那位最好的男子……

“我好了。”

木芙蓉走近,素嬈默不作聲,依舊仰面看著那抹月光,兩人靜靜的站了半響。

木芙蓉忍不住道:“姑娘在想你的心上人嗎?”

“是啊。”

素嬈輕笑著應道。

“你既然不捨得,為什麼還要分隔兩地,不辭辛勞的跑到這兒來?”

她分明有選擇的。

木芙蓉想不明白。

素嬈眸光動了下,聞言一笑,笑意灑脫:“離別是為了更好的相遇,況且,我們彼此都有自己不可推卸的責任。”

她最初救太子。

一全言韞與東宮情分,二為將來籌謀,欲結善緣。

走這趟必不可少。

“責任?”

木芙蓉心裡更是糊塗,“女子能有什麼責任?”

她問出口後忽覺不妥,忙道:“我只是純粹的疑惑,你不想說的話,就當我沒……”

說到那句‘就當我沒問’,她話音戛然而至,頓覺尷尬,有些越描越黑的意味……

素嬈聽出了她的窘迫,終於收回視線,側首看她,從今日的主動上藥到這番話。

這位木姑娘身上顯然發生了些變化。

雖然不知道緣由何來,但既是往好的方向,那素嬈也不想刨根究底。

“你既然這麼問我了,那我且問你一句。”

她打量著木芙蓉,開門見山道:“你為何學醫?”

“為何……學醫……”

木芙蓉心底突然一痛,在那比月光更明亮的眼神裡,她垂下眼睫,思忖片刻,低道:“沒有原因。”

她輕輕咬唇,又沉默了會,才鼓起勇氣小聲道:“其實我是個孤兒,自有記憶起就在街上乞討,後來被一家藥鋪的掌櫃撿了回去,跟著認藥抓藥,再後來,就順理成章的做了醫女。”

“那做醫女之後呢?”

素嬈又問。

木芙蓉疑惑看著她,“之後什麼?”

“之後的生活,或者是想要去完成的事……”

一句話後,迎來了長久的沉默。

木芙蓉在沉默中面色變幻,眼底波濤洶湧,再開口,卻堅定道:“有。”

“嗯?”

素嬈微微挑眉看著她,木芙蓉回望著她的眼,一字一頓道:“我想嫁人。”

素嬈愣了下,隨即點頭道:“世上的女子都盼望能得一段好姻緣,嫁個好夫婿,你有這樣的心願並不奇怪。”

“不,我只是想離開那個地方。”

木芙蓉輕輕搖頭,語氣黯淡。

素嬈詫異道:“你說的……是那個藥鋪?”

“嗯。”

木芙蓉說著臉上浮現抹譏笑:“聽到我被那藥鋪掌櫃撿回去,又做了醫女,誰都會覺得是我走了大運。”

“可他們不知道,那掌櫃生性好色,喜歡拈花惹草,家中夫人又善妒,每每發現他在外偷吃,不敢與他鬧,就把所有的怒火發洩在我身上。”

“我五歲開始端茶倒水,伺候他們洗腳。”

“七八歲洗衣做飯,劈柴拾炭,冬日裡要給他們燒爐,夏日裡要給他們掌扇。”

“動輒打罵,拳打腳踢都是常事。”

“我被他們用簪子刺過肩,用燒紅的炭燙過腿,後來我年歲漸長,模樣長開,那妒婦更是變本加厲的折磨我,幾次三番要把我賣給妓院。”

“老男人不允,他們就吵,吵不過就打。”

“我跑過好幾次,被他們抓回來,像狗一樣拴在草棚裡,打的最嚴重的那次,我骨頭斷了三根。”

木芙蓉說到這兒自嘲的笑了笑,“原本他們倆鬧著,我還有逃跑的機會,誰知道那妒婦是個蠢得,居然被男人騙的要納我做妾。”

“說什麼有了我,他絕不去外面風流,只專心守在家裡,自家養的狗總比外人好拿捏……”

“呵,真是可笑。”

木芙蓉輕嗤了聲,沒去看素嬈的反應,自顧自說道,“不過這次老天都在幫我,薊州大雪,城中糧盡,他們每日忙著互毆沒工夫理會我,我一直等著機會。”

“直到叛軍入城那日,我知道機會來了。”

她拼死跑出城,躲進深山裡,餓了吃野果嚼草根,渴了喝雪水。

日復一日,在她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

她遇到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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