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剛說完就有好幾雙視線齊刷刷的望來,衙役們躊躇良久,好奇問道:“姑娘,什麼叫腐敗脫脂……”

“就是屍體從腐爛,體內水分蒸發到變成一具乾屍的過程。”

素嬈看了眼他們,緩步走到棺木旁,對竹晏招手道:“你過來看。”

“我,我就不過去了吧。”

被這惡臭味一激,胃裡翻江倒海,早上吃進去的東西似是一股腦湧到了喉間,這時候稍有不慎他恐怕就要捧腹狂嘔,為了維持儀態,竹晏覺得他怎麼都不能再去湊熱鬧了。

為表決心,他一邊搖頭還一邊往遠處退了步。

素嬈見狀失笑,也不逼他,輕道:“你問我為什麼這具屍身比先前見到的那些更臭,要明白其中原因,那就不得不說說屍臭是怎麼產生的。”

“人體內含有大量細菌,死亡後,腸道內的腐敗細菌開始繁殖生長,就會產生腐敗氣體,這些氣體會致使腸道腹部等位置高度隆起,然後經由口鼻和肛門等位置排出。”

“這具屍體尚未完全腐敗,又有棺木密封,屍臭味自然更大些。“

她解釋完後,俯身開始檢查棺內的情況。

衙役們在旁議論紛紛,竹晏捂著口鼻墊著腳往這邊看,突然道:“不對啊姑娘。”

“哪裡不對?”

素嬈頭也不回的問道。

“那些人死了三個多月,而這個妾室去世兩年多,為什麼他們看起來差不多爛?”

這話說的……

她沒多餘的心思去糾正竹晏的用詞,答道:“這就和我先前說的腐敗速度有關了,外界空氣的溫度溼度,環境因素,屍體本身的胖瘦或死亡原因都會影響到它。”

“在相同條件的溫度下,空氣中放置屍體腐敗速度相當於冷水中的兩倍,土壤內的八倍。”

“所以他們死亡時間的長短不一樣,腐敗程度卻相差不大,不過……”

她話音頓了頓。

竹晏等人聽得正入迷,冷不防話音驟然停下,他忙問道:“不過什麼?”

“這具屍體有些問題……”

素嬈盯著那黑褐色的屍體腹部陷入了沉思:“按照器官腐敗的規律來看,子宮應該是較後腐敗的,為什麼她的屍身反其道而行……”

“我哪兒知道為什麼……”

竹晏忍不住嘟囔。

“沒問你。”

要不是時機不對,素嬈真想給他一腳踹飛,免得他在旁邊嘰嘰哇哇影響思緒,她盯著那屍身看了好半響,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

“我知道了。”

“什麼?”

包括竹晏在內的眾人異口同聲的問道。

素嬈扭頭看他們,一句一頓的說道:“她懷孕了!”

女子妊娠期或分娩後子宮的腐敗發生早而快,唯有這個原因可以解釋屍體的異常現象。

“那她真是病死的嗎?”

竹晏驚訝過後連忙又問。

素嬈視線往棺內一掠,抿唇沉默片刻,搖了搖頭,“她舌骨骨折,是被人用手掐著脖子扼死的。”

“舌骨骨折的機率極低,能造成這種傷勢表皮上必有痕跡且頗為明顯,入殮時不可能看不到。”

這個結果令眾人心頭沉甸甸的。

一陣山風吹過,只覺得遍體生寒。

“她懷著身孕被人給掐死……那宋岱巖視若無睹,還對外宣稱是病死,大張旗鼓的為她做法事,修陵墓,表現出一副深情模樣……”

有人失神低喃,“要不是今日開棺,或許這秘密就要伴隨著她永埋地底……”

兇手逍遙法外,而她骨枯黃土。

“不論是何緣由,宋岱巖都與她的死脫不了干係。”

竹晏這句話說到了眾人的心坎上,他們沉默的站在棺木旁,思緒翻湧以至於都忽略了那刺鼻的屍臭味。

“屍臭味聞久了會中毒,驗屍已畢,將她入土為安吧。”

素嬈後退兩步讓出了位置,提醒道。

眾人訥訥的點了點頭,許是得知真相心情凝重,面上再不復先前散漫悠閒之態,反而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鬱之色。

衙役們抬著棺木放回坑中,拿起鐵鍬鏟了土往裡面填去,黑色棺木上很快覆蓋了一層黃土,灰塵揚起又落下,一點一點掩蓋了那所有稜角。

用新土隆起的一個小山包,在這青草遍地的秀美景色中顯得尤為扎眼。

眾人對著石碑拱手一禮。

轉身下山。

這一路無人說話,連向來喜歡嘰嘰喳喳的竹晏也一反常態,閉口不言,徑直跟著回了官衙。

她命人去燒了些熱水抬進屋中,準備沐浴更衣。

“姑娘放心去吧,屬下守在這周圍,絕不叫人靠近。”

竹晏拉上了房門,聽動靜,已然飄出了院牆。

素嬈對於他‘雷厲風行’的性子很是無奈——她原本想讓他將訊息帶給世子爺,她想,她已經有接下去的追查方向了。

屏風後水霧氤氳。

素嬈脫了衣衫,身子緩緩沉入水中,溫熱的水流瞬間將她包裹,舒服的像是渾身的毛孔瞬間張開了一般,她不由自主的發出一聲嚶嚀。

肩頭傷勢未愈,不敢沾水,所以她單手扶著桶壁,輕輕將右肩抬高了幾分,仰靠在木桶上,望著上面空闊的房梁,腦海中思緒翻覆……

而身處後衙處理公文的言韞聽人回稟說他們已經歸來,面色冷淡的命人退下後,手中毛筆高懸,半響卻都沒寫出一個字來。

“啪嗒”!

墨汁凝於筆尖,滴落在紙上,輕微的幾不可聞的聲響卻叫他手腕猛地一抖,回過神來。

言韞垂眸望著那暈染開來的墨漬,一貫清冷無波的面色猶如覆上了層寒霜,冰冷卻複雜。

他到底是怎麼了!

一連幾日心神不寧,這種情況過往數年從未有過,令他覺得陌生之餘又有些難言的煩躁,尤其是餘光掠過那擺著滿盤蜜餞果子的案几時,情緒更甚。

他突然想起那夜竹晏拎著這些東西笑嘻嘻走進來說:“公子喜不喜歡騙得了別人,難道還騙得了自己?”

“既然不在意,那就放在這兒吧。”

“視若無睹,冷眼旁觀。”

“就和以前一樣。”

真的能和以前一樣嗎?

言韞垂眸望著桌案上的一片狼藉,冰冷的神色驟然裂開了道口子,透出些許苦澀和無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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