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郡城外有片層疊錯落,連綿起伏的青山,山勢低緩,景色秀美,然除卻清明或是‘送寒衣’等祭祀掃墓的重大節日外,平日鮮有人至。

“他們說的沒錯,哪怕是青天白日走在這山林間都覺得鬼氣森森的,叫人渾身不舒服。”

一行人走在清幽僻靜的小路上,繁茂交錯的樹枝遮擋去日光,落下陰影籠罩著眾人。

竹晏邊走邊看,癟嘴用手搓了搓胳膊,望向身旁面色如常,甚至還有閒心欣賞景緻的某人,嘟囔道:“姑娘,你就不能有點正常女子的反應嗎?”

“什麼反應?”

素嬈回眸看他,乍然一抬手,以袖遮面,眉眼低垂,神色驚怯,嬌聲細語的大喊一聲:“呀,天吶,好可怕,壯士救我……”

竹晏:“……”

“姑娘,你演的太浮誇了。”

“那你覺得正常女子該有什麼反應?”

素嬈瞬間垂袖恢復正常,搖頭笑看著他,腳下步伐不停。

竹晏摩挲著光滑的下巴,思索一會,慢條斯理的道:”不說梨花帶雨,驚恐萬狀,起碼也該是雙眼含淚,惶惶不安吧?”

“非也。”

她擺了擺手,“我總算知道為何你寫的話本子總無人問津,要被拿來墊桌腳了。”

“為何?”

竹晏神色一正,狗腿子般端著笑臉湊了過來,裝模作樣的對她拱手一禮,“請姑娘賜教。”

“你覺得我如何?”

素嬈問。

“這麼直接的嗎?”

竹晏瞠目結舌,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嘴巴已經條件反射般回道:“姑娘自然是有沉魚落雁之姿,閉月羞花之貌,仙姿豔逸,清麗脫俗……“

“我不是說這個!”

素嬈不禁失笑。

“那是什麼?”

“你看啊,你聽了我的問話後,第一反應就是誇獎容貌,可女子值得一提的,難道就只剩下容貌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竹晏驚覺自己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急忙想要解釋,就聽她又道:“世族女子自幼嬌養深閨不假,但她們通曉詩書,論才情,論眼界,真的輸於男兒?”

“鄉野之中野蠻生長的姑娘們雖然大字不識,禮儀粗陋,但她們精明能幹,堅韌勇敢。”

“我想告訴你的是,這世上千人千面,不可一概論之,男人出侯入相,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馬上定乾坤,英雄者眾亦不乏劉唐等軟蛋慫包,以及宋岱巖之流的奸佞小人。”

“而女子亦然,有溫婉嬌弱的,有粗蠻霸道的……她們是血肉之軀,鮮活而靈動,不該被定義……”

話落,林間久久無聲。

竹晏回過神來,激動的看著她,“我覺得姑娘你說的對,是我按照自己心中勾勒描繪的刻板印象去看待一切,才會令眼界侷限,進而寫不出有意思的故事來。”

“姑娘,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說話的功夫,一行人已經來到了半山腰,這次竹晏學聰明瞭,早知道要做體力活,還特意點了幾名衙役跟隨。

“還有多久到?”

竹晏揚聲問道。

走在前面領路的衙役們聞聲止步,抬手抹了抹額上的汗珠,恭敬道:“回大人,過了前面的林子就是。”

小路兩旁長著一叢叢茂密纖細的竹子,曲徑通幽,甚為雅緻。

眾人穿林而過,終於在一處凹地找到了妾室的墳塋。

相比其他簡陋的墓碑林地,此處修建的則更為大氣,竹晏繞著走了兩圈,咋舌道:“其他的不說,宋岱巖對他這個小妾是真好啊,尋常人家的正頭夫人都未必有這樣的待遇。”

“大人說的是,這妾室死後宋府再沒有添女人,咱們私底下都說他情深義重呢。”

旁邊衙役順勢說道。

“沒看出來他還有這麼一面。”

竹晏搖頭輕嘆,轉身正要去問素嬈從哪兒開始挖,結果就看到她站在墓碑前,瓷白的面容上浮現了一抹譏誚之色。

“姑娘,怎麼了?”

“他真要是情深義重,總該三五不時前來祭掃,但你們看這地方像是有人來過嗎?”

此處潮溼,草木長勢茂盛。

土墳木碑須得時常除草,方能不被徹底掩埋,但這個妾室墳塋造的是石墓,一眼望去很難分辯痕跡。

被素嬈這麼一提醒,幾人才發覺不對。

“沒有祭品,沒有香燭就罷了,連焚燒紙錢的痕跡都十分陳舊,不抹開灰塵和落葉仔細瞧都尋不到。”

竹晏聞言又仔細轉了一圈,“這人可真奇怪,你說他涼薄無情吧,他大費周章造了這座石墓,你說他情深義重吧,他又不來祭掃,這是個什麼道理。”

“許是看著齊湘的面子吧。”

素嬈說罷不想再浪費時間,直接對那幾名衙役道:“勞煩諸位了,動手吧。”

“待會灰大土多,姑娘還是去旁邊休息吧,等我們弄好了之後你再過來。”

她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麼忙,素嬈依言走到一旁樹影下等候,衙役們攥著鐵鍬開始挖墳。

竹晏掏出隨身的紙筆,蹲在一旁不知道寫些什麼,一邊寫一邊陰笑,偶爾笑得身子跟抽風似的。

山風清涼,捲起殘枝落葉在半空中飛舞。

石板被撬開,土包逐漸掘平,衙役們將棺木從坑底抬出來,“哐當”一聲落在地面上,霎時震起無數的灰塵。

“姑娘,可以開棺了。”

素嬈緩步走過去,對著那棺木拱手一禮,隨後對竹晏點了點頭,竹晏會意的上前,凝氣於掌,按著棺蓋猛地一推。

棺蓋瞬間大開。

腐朽的土腥味伴隨著屍體的惡臭撲面而來,被風一吹,氣味霎時四散,素嬈等人早有準備掩住了口鼻,奈何那氣味無孔不入,燻得人直犯惡心。

“嘔!為什麼,這次,居然比在那幾個村子發現的屍體……還,還要臭!”

竹晏強忍著胃裡的翻滾,連退了好幾步,眼淚汪汪的望向素嬈。

其他衙役雖然不像他那麼誇張,但也是面如菜色,紛紛扭過頭去。

待氣味散開些,素嬈緩緩答道:“地穴潮溼陰暗,溼度很大,屍體曝露於空氣,腐敗脫脂的速度要比埋在土裡更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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