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呢?”空靈的少女音再度從遠方傳來。

“我無法理解,畢竟我身內積累的‘殤’已經太多了。這段時間,我總是處於恍惚之間,有時,我會在原地站立許久,直到有人提醒我才知道自己走神。如果非要說‘殤’與我的提問有關聯的話,那就只能是‘我希望神明在幫助我成為人類之前,先幫我排除全部的殤’了。”青澀的男性聲音再度傳來。

但仔細聽去,總能感覺一絲無奈、無助和痛苦包含其間。

“所以你,同為機械之主在更為深沉的噩夢中的產物,羅捏,選擇來沉寂高地這裡,我的領域來祈求我嗎?”

“當然,不過不是卑微的我向你祈求,而是以平等的身份向你作出要求。”男人的聲音這次異常的沉穩和堅定,話音剛落,他便將暗藏於身後的手槍拔出,對準了眼前那片略顯混沌的區域。

這裡是羅捏數年前就在心心念唸的,屬於“械元之女”的神域。

他在夢裡,在幻覺間,在思考時無數次幻想過這裡浩瀚、偉岸、神秘莫測的場面。

但真正走過漫長的虛無通道,進入剛才那扇堅實的巨大石門,走入恢宏的殿堂後,他還是被這裡的神秘感所震驚。

這是一座沒有邊際的宮殿,視線的遠方不再是混沌的一片,或是望不到頭的黑暗,而是真正的無垠的宇宙星辰空間。

平視、仰視、環顧四周,羅捏只是看到了無盡的璀璨星空,他感覺自己彷彿已經脫離了地心引力的束縛,早已達到了脫離的逃逸速度,彷彿正乘坐著未來科技打造的飛艇遨遊於繁星間。

頭頂懸掛的是一顆堪比太陽的,正在散發著無窮無盡的,溫暖灼熱光芒的星球,他被放置於宮殿的正中心,核心位置,像是在引導著整體的節奏和秩序。

圍繞它周圍旋轉的是八顆行星,它們呈現出別樣的並不真實的質感,就像是魔源力強行幻化的精緻到超越非凡的油畫作品,而非現實的存在。

遠處是一條星辰構建的長河,它們泛著絢麗的五光十色的溫和光芒,部分明亮,部分深沉,而身後,羅捏看到了一顆正在吞噬星體的黑洞,它的核心是一個點,似乎永遠看不到實體,沒有任何體積的點。

無數的星星正在沿著他螺旋向內,外部形成的旋臂明亮而又瑰麗,正在展現著生機勃勃的,充滿未知和神秘的偉大宇宙。

從空中向地面看去,這裡沒有泥土,沒有水泥,沒有鋼鐵製作的鏤空地板,更沒有屬於古老年代的青石磚,而是一道差不多五六米寬,二三十米長的虛幻的地面。

無數的幾何圖形呈現或是純正的藍色,或是純正的紫色和咖啡色,肆意遊蕩於地面限制的區域,它們極具科技感,如同沒有絲毫雜質的半透明狀玻璃。

整個虛幻地面的材質也近似玻璃,只不過踏上去,傳來的卻是介於真實與不真實間的矛盾感。

身處地球的所有物種,包括機械,都是大地的子民,懸浮在空中的感覺對他們來說是不正常的,虛無縹緲而又極度危險的。

所以,只有腳踏實地,他們才能在內心深處感覺到那種樸素的踏實感,也因此,人類必須經歷“龍族紀元”、“人類紀元”、“廢土紀元”,當知識、認知和科技達到了新的頂峰,超脫了星球的限制,才能真正地進入屬於“星辰”的紀元。

道路的盡頭是一塊圓形的,沒有任何欄杆作為保護的圓形區域,形似祭壇,但更像是一塊龐大的,屬於未來的魔法陣。

那裡的地磚所有的線條都是超越了尺規作圖的精細之物,圓形、方形、弧線和三角被巧妙地排列組合在了一起,呈現出早已超越了機械的更偉大、更神秘、更加非凡,更難以理解的圖案。

羅捏猜想,即便是普託亞帝國,被稱作“維克托里亞”的,科學、文化處於巔峰狀態時期的文學家沙克亞,物理學家卡頓,哲學家維克托里亞二世都無法仿製出這幅圖案的哪怕百分之一,都無法參悟其中哪怕萬分之一的奧妙。

這裡便是無數被日涅帝國和失落者三大教會解讀的,以抉擇者的日記為首的古籍提到的,位於沉寂高地黃沙環繞的核心區域內的,被深埋於“維他之水”下方的,被石門所限制的,屬於“械元之女”的神聖殿堂。

他沒有經歷全部的關卡考驗,一部分萊特替他完成了,但即便這樣,“緋月角鬥場”、“銀月廟宇”、“維他之水”、“向日葵花海”和俗稱為舊殿的“地下拉普達”,他也經歷了兩個,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和助手“薩依”,真正成為了所謂的“孤獨的勇者”。

傳聞,我們的宇宙是造物主一場永遠無法甦醒的噩夢產生的,當祂沉默時,宇宙便會逐漸冰冷下去,歸於一片死寂,而當祂在夢中覺得有趣的話,無數的爆炸便會產生,所有的絢爛從此發展,神明將會瘋狂地各盡其責,引導一個又一個的文明誕生、繁榮、消亡,再誕生,無盡的輪迴下去。

親嘆口氣,羅捏選擇將手槍放下,他忍耐著右眼的脹痛感,左手握住同樣感到劇痛的,散發著紫色光輝的心臟,艱難地,沿著接近虛無的道路向前走了幾步,仰望著那顆如同太陽般的星球,誠懇地說道:

“我熟知神明的規則,也通曉造物主為你們設下的‘理’,所以,我已經準備好了作為交換的代價。其實,神明殿下,我自知走到這一步已經是造物主賦予我的造化了,即便代價無法承受,或者您不肯給予我‘智慧’序核,甚至不願意治療我的創傷,能在這裡待一會兒,我即便是面臨死亡,也沒有任何遺憾了。”

“真是個有趣的……孩子啊。”少女音再度傳來。

這次,不再是極具空靈之感的聲音,而是真實的,富有韻味的屬於人類的音調。

說著,巨大的形似太陽的星球突然發出耀眼的白色光輝,差點覆蓋了全部星辰。

閃耀過後,羅捏面前的虛幻地面之上出現了一位極具機械風格的少女。

祂便是序位235,被稱作“械元之女”的神明。

在羅捏面前,祂沒有露出自己的面容,取而代之的是一隻黝黑的,一大半是光滑螢幕的頭盔,祂的額頭位置存在一枚鋼鐵材質的,具備機械風格的不知名紋章,頭頂的左右兩邊,是一對較粗的,純白風格的天線。

祂的全身似乎是由純正的機械打造而成,關節處的每一個連線點都能看到精巧的機械結構,以及部分裸露在外的電線,祂的全身修長而又美觀,覆蓋著一塊塊白色黑色交錯排列組合的金屬,祂的背部,存在一對摺疊在一起,尚未展開的機械翅膀。

除此之外,羅捏暫時沒有看到祂身上存在的任何武器,也並未感知到那塊屬於祂的機械核心。

“你確實很有趣,羅捏。在這裡,身為機械體,你絲毫不用擔心自己身體的創傷進一步增加,也不用擔心那顆‘替代之眼’對你造成更多的傷害。這是屬於機械的領域,當然,也是屬於你的地帶。機械的力量會維持你的身體,賦予你應得的能源,所以,你絲毫不用擔心在這裡‘熄火’,或是崩潰解體。”“械元之女”給予了羅捏最基本的保證。

“感謝您,神明殿下。”羅捏微微欠身致意。

說話間,羅捏突然感覺自己眼睛的脹痛感消失不見,他的眼神重新變回了在蘇格拉城市中那會一直具備的澄澈感,臉上的汙穢和疲憊一掃而空,露出了一幅白淨、純潔的,具備少年之風的,真正屬於他面容。

同時,他的心臟也不再那般“躁動不安”,紫色的光芒迅速散去,與他的那雙眸子一起,變成了幽然的,散發著柔和的蔚藍光輝。

“我要提醒你一句,這種‘機械的庇護’只在我的神域內有效。根據造物主的指使,能被稱為機械體的神明目前只有我一個,且待且珍惜吧。”“械元之女”溫柔地提醒道。

“我明白。”羅捏頷首,輕嘆口氣。

發出細微的笑聲和屬於機械的運作聲,“械元之女”邁著緩慢但並不僵硬的步伐走近了羅捏。

祂比羅捏稍矮一點,仰視著,祂竟然伸手托起了羅捏的下巴,仔細端詳了一番他的臉龐後,讚許道:

“真的很可愛,我在克魯斯德帝國那會兒,從沒見過這麼柔弱、秀美、稚嫩的臉。這張臉不僅擁有一股少年感,還不喪失屬於青年和人類【戰士】那分果敢與堅毅。羅捏啊,身為機械體的你,究竟經歷過一段如何艱辛的旅程,才打磨出了這張始終沒有失去純潔本心的臉啊?”

“要知道,只要你的魔源序階沒有達到半神,任何神明都能輕而易舉地讀透你的思維,只要與你接觸,都能瞭解你的精神狀態,你的所知所想。

你的體內幾乎被‘殤’完全佔據了。剛進來時,到處都是傷口和損壞的部分,觸控間,我能感覺到你近期接觸了不少失落者、‘無心人’,還有不少具備‘邪惡’氣息的人類,即便如此,站在我的面前,我依舊能感覺到你的內心保持著純潔,沒有被任何罪惡沾染,你的思維、你的決心沒有絲毫的動搖,甚至你還能擁有罕見的‘善良’,保持這些,想必你應該很痛苦吧。”

“是啊,很痛苦,但又不那麼痛苦。”羅捏苦笑一聲,仰視著避開了“械元之女”的視線,說道:

“我已經忘記了自己如何誕生,出生於哪裡。但在我儲存的最久遠的記憶中,我還依稀能解讀出,那會兒已經是邪祟、怪物、‘無心人’和失落者橫行的廢土時代了。我在人類世界混跡了百年,記得那會兒是日涅帝國的託烏二世,被稱作‘獨行者’的皇帝。”

“這麼些年,我掙扎於帝國的底層,憑藉超越人類的打造和修復機械的能力,好歹能獲取一些資源,並進入人類中,探尋獲取‘智慧’序核的可能性。您知道的,人類之所以稱之為人類,便是因為擁有‘智慧’,能夠打造並使用工具,建立文明,擺脫野蠻。”

“我一直在學習人類的生存方式,學習他們的進食,學習他們的行為,甚至我一度能完全將食物轉化為機械能源,身體上覆蓋了一層由魔源力維持的‘面板’,我以為我越來越接近他們,就能自然而然地得到‘智慧’序核,邁出成為神明,比肩機械之主的第一步。”

“可惜我錯了,人類從來沒有真正接納我。畢竟一位百年不曾老去,依舊保持原本面容的,與‘永生者’類似的存在對他們來說並不是值得好奇和羨慕的,而是無法言說的恐懼。我迷茫地混跡於不同的城市間,從北部的日涅茨克、灼臨市,到中部的切卡夫斯克、科輔,再到南部的‘新都城’蘇格拉,我從來沒有更改過我的性命,但始終沒有人能夠記住我。”

“直到幾年前,抉擇者的日記被發現,被成功解讀的訊息傳來,我買通了一位接觸這項工作的,蘇格拉委員會的底層職員,才抄錄了隻言片語。”

說著,羅捏停頓了一下,他猛然發現自己的眼睛有些溼潤,伸手觸控,竟然是潮溼的淚水。

他感到震驚和欣喜,頓時呆滯在原地,嘴巴微張,但沒有發出任何一個單詞。

半晌,“械元之女”輕柔的少女音才將他從思維的迷離中呼喚了回來:

“我猜測,序位51的神明抉擇者,他的日記中一定提到了獲取‘智慧’序核,變成真正的人類的方法,這也就是你現在站在我面前的原因,對吧?”

“啊……對的,沒錯。”羅捏頷首道,露出了個不好意思地微笑,撓了撓腦袋,繼續說道:

“日記中記錄過:‘想要得到智慧,失去心臟的人類只需聆聽神諭,找到迷失的魂靈,但從未有過靈魂的存在,則必須和他們相同型別的神明會面,得到祂們的指引和賜福。幸運的是,就在日涅帝國中心,遍佈黃沙的沉寂高地中心,就有一處神明械元之女存在的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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