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澄被沈煉的邏輯搞得有些亂。
沈煉確實是說客，甚至可以說是金牌調解員，但絕對不是道德綁架，也不是在胡扯，而是在認真分析事情。
——分析該如何報復張宗周！
“沈煉，如果我沒記錯，你和張丹楓是朋友吧？現在你在教我，如何報復張丹楓的父親，這是什麼道理？”
“我和張丹楓是朋友，不代表我和張宗周是朋友，我沒見過張宗周。
我給你舉個例子吧！
我爹死的比較早，長兄如父，這個說法你認同吧？但你可能不知道，我嫡親大哥的狐朋狗友，至少有五成看到我雙腿哆唆，六成不想看到我，七成覺得我是煞星，八成惹不起躲得起。
你覺得他們會把我當朋友麼？
從我堂弟分析那就更明顯了。
我堂弟是狀元郎，他的朋友都是文采風流的大才子，是文官清流，誰敢來結交我，肯定會被這個圈子排斥。
從我兩個結義兄弟分析……
這倆人不需要分析，他們倆幾乎沒什麼朋友，江湖名聲迎風臭三丈。
我的朋友，不是我家人的朋友。
我家人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
雲大叔，你當初是讀書人，也是混過官場的，肯定懂我說的道理.”
沈煉的話聽起來比較繞，從江湖的角度可以反駁，江湖人比較熱血，真心覺得厭惡，多半會選擇拔劍砍人。
從朝堂的角度分析，反而覺得沈煉說得對，因為這地方必須講規矩，至少講明面的規矩，也會有很多妥協。
很多在江湖中難以理解，必須要拔劍報復的事，在朝堂卻時常發生。
雲澄好奇的問道：“沈煉，如果張宗周出現在這裡，你會怎麼做？”
“你想殺他，我應該阻止，但我身體太過虛弱，肯定阻止不了你.”
沈煉睜著眼睛說胡話。
這話其實也是大有來歷，尤其是某些有不殺原則的超級英雄，如果他們面對的反派太噁心，會選擇不救他。
我不殺你，同時我也不救你！
現實生活中也時有發生。
在情理與法理發生衝突時，會有各種潛臺詞，比如公司規定不能帶飯。
直接拿著飯盒進去肯定不行，但如果你把飯盒放在包裡，哪怕是當著保安的面放在包裡，保安也不會管你。
還有“銀行本人簽字”，隨便找個僻靜地方自己寫，都只當做沒看到。
黑不提，白不提，這事就算過去。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如果張宗周出現在這裡，雲澄想殺張宗周報仇，沈煉保證，自己和澹臺滅明都會被天龍三叉戟捅穿，全都倒在地上四肢無力，無法阻止雲澄報仇。
沈煉甚至能寫八千字的理由，論述自己被徒弟背刺的合理合規合法。
謝天華在不遠處，把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小聲給葉盈盈解釋。
“這個沈煉真的是好厲害，看似東拉西扯沒一句實在話，實際上卻在不知不覺間，把怨恨轉移給了張宗周。
事實上，這也是我在做的事。
當初我收丹楓為徒，就是知道你收雲蕾為徒，想讓他們兩個雙劍合璧。
共同禦敵的次數多了，他們或許能生出情愫，或者是戰友之情，便能夠化解仇怨，沒想到他們愛得如此深。
雲師弟……
這也怪不得雲師弟，任何人有了他的經歷，要麼瘋癲，要麼瘋魔，他能平心靜氣的聽沈煉勸說，修心境界已經遠在我之上，反正我是做不到的.”
謝天華感嘆道：“沈煉還有句話說的很正確，那就是張宗周很不快樂，他畢生追求，只不過是鏡花水月.”
葉盈盈道：“我怎麼覺得，沈煉甚至在期待張宗周起事，這樣就能讓瓦剌內部產生混亂，大明趁火打劫.”
潮音和尚摸了摸光頭：“你們倆的分析我不做評價，我也聽不懂，但你們能不能小點聲，至少別當著澹臺滅明的面說出來，他已經快要氣死了！”
眾人擠在張丹楓石屋外，既沒有隔音氣罩也沒有傳音入密，所有對話都能互相聽清楚，面上表情精彩紛呈。
謝天華在瓦剌足足十年，教導張丹楓武功和詩書，認真觀察過張宗周，對於沈煉說的那些話，頗有些感懷。
別的人大多沒什麼反應。
比如林仙韻和烏蒙夫，無論張宗周殺死雲澄，還是雲澄殺死張宗周，在他們倆眼中，還不如午飯晚飯重要。
反應最大的莫過於澹臺滅明。
真相是最恐怖的利刃。
沈煉那些話好似千百把鋼刀，刺入澹臺滅明心頭，把他的雄心壯志盡數切割成粉碎，然後再狠狠踐踏成泥。
這麼多年的堅持，換來了什麼？
沈煉甚至已經為他們寫好結局。
——王圖霸業，盡歸塵土！
沈煉看向澹臺滅明：“大舅哥，你還是做個江湖遊俠吧，張宗周沒兵沒將沒權沒錢沒糧，憑什麼東山再起？常大將軍那一關，你們憑什麼過去？”
張宗周在瓦剌位高權重，絕非沈煉說的沒錢沒權，但是，張宗周無論怎麼算都是外人，誰會信任外人呢？
瓦剌皇帝會信任他麼？
瓦剌會為了張宗周得罪大明麼？
瓦剌的驕兵悍將會聽他命令麼？
需要張宗周效力的時候，張宗周是位高權重的瓦剌宰相，如果張宗周想帶兵入侵大明，他根本聚不起兵將！
就如同慕容復的諸多算計。
就算他成功了又能如何？
中原群雄會幫鮮卑人復國麼？
西夏駙馬能調動西夏兵馬麼？
大理國小民弱，能維持自身傳承已經頗為不易，哪有兵力助他復國？
這從來都是虛幻的夢。
張宗周知道這是夢。
澹臺滅明也知道這是夢。
平日裡可以自己欺騙自己，如今沈煉戳破夢幻，自然是非常不好受。
大明建國二十多年，天下太平，打出張士誠的招牌，能招攬幾個人？
亂中取利。
有本事你亂一個試試看啊！
沈煉只說這些，沒有多說，也懶得與人辯論，聽得進去就聽，聽不進去與沈煉無關，沈煉沒時間管閒事兒。
過得兩日，張丹楓醒來，他的身體非常健康，內心也恢復幾分平靜。
陳玄機和上官天野沒能打起來。
原本想著巔峰一戰，怎奈兩人現今都沒有戰意，無法發揮最強戰力。
與其強招對轟，不如參悟武道。
如果能在人生末年，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也算是一樁絕好的事情。
眼見張丹楓無事，也不會發生什麼激烈戰鬥，沈煉帶著徒弟離開。
我真的不適合做說客！
這真的不是我擅長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上官雪兒問道：“這算是結束了麼？恩怨如何了結？”
沈煉解釋道：“這叫仇恨斷路，上一代的仇恨，在上一代結束，反正張宗周那個老東西，也沒什麼快活.”
“我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因為你忽略了一個人，雲蕾這些天做的事，就是想盡辦法，得到這個人的支援，雲澄也是被她說服的.”
“誰？”
“當然是雲夫人，她才是當年那場慘變最大的受害者，雲夫人沒有那麼多的國仇家恨，只想安心過日子.”
“雲澄殘廢十年，吃苦無數，短時間內肯定無法緩解，若是用的手段稍稍有些劇烈，定會引發嚴重後果.”
上官雪兒對此很有發言權。
她小時候過得非常壓抑，心中積攢了無數負面情緒，若不是有佟湘玉和沈煉開導，指不定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能做的，就是這麼多！
該提醒的我全都提醒了。
該幫的忙我全都幫忙了。
如果他想找張宗周報仇，我可以為他提供便利，別的事情我做不到。
瓦剌的事不歸我管。
我只想在朝廷出兵的時候，做前鋒大將軍，最好能生擒瓦剌皇帝，如果是在土木堡生擒，那就再好不過.”
“師父，為何要在土木堡？”
“因為我只認識這個地方.”
兩人從唐古拉山返回中原，沒有直接回到杭州，而是先去關中，看看郭芙蓉和呂秀才，發展到了哪一步。
事情還是非常可喜的。
郭不敬去考察了幾番，發現呂秀才過得貧苦，但卻是潛龍在淵，正處於苦心志勞筋骨餓體膚的階段，等到他完成內心淬鍊，此後必然是一飛沖天。
呂秀才的人品才學都很不錯，最關鍵的是，他能容忍郭芙蓉的任性，就算吵架也打不過，家裡是夫人做主。
郭芙蓉嫁過去，肯定不會吃虧。
佟湘玉和白展堂修成正果，呂秀才和郭芙蓉得到長輩認可，就連李大嘴也有了伴侶，她的名字叫做柳星雨。
柳星雨原本是個飛賊，無意間聽到郭不敬和白翠萍的對話，得知“盜聖的寶貝兒”在關中七俠鎮同福客棧。
為了盜寶，過來坑蒙拐騙。
後來才知道，她這是聽錯了。
白翠萍說的不是盜聖的寶藏，而是說盜聖是她的“寶貝兒”，從此之後再也沒有盜聖白玉湯，只有白展堂。
正所謂錯打錯著，李大嘴雖然貌不驚人還愛貪小便宜，但待人真誠，感動了柳星雨，柳星雨決定金盆洗手。
呃……
柳星雨想的實在是太多了。
她還用金盆洗手？
她就是個街頭小毛賊，武功比郭芙蓉還遜色幾籌，就算公事公辦，最多就是大牢裡關幾天，然後就沒事了。
沈煉看看七俠鎮的老朋友，上官雪兒看看老同學，隨後兩人為了防止惹出什麼事端，走水路返回到了杭州。
一路無事，天下太平。
……
杭州，馮府。
馮少卿眯著眼睛看向沈煉，似乎琢磨著等會兒該從哪裡下刀。
這個混蛋！
混蛋中的大混蛋！
沈煉和馮素貞的事情，能瞞過馮少卿一次兩次，卻瞞不過三次四次。
馮少卿早就發現，馮素貞女扮男裝和沈煉出去遊玩，甚至混跡江湖。
這讓馮少卿勃然大怒。
假如沈煉沒有婚娶，以沈煉的官職爵位，是非常好的女婿人選，但沈煉家中嬌妻美妾，卻還在拈花惹草……
這特麼如何能忍？
沈煉必須給他個說法！
馮素貞小心的躲在旁邊偷看，如果馮少卿拔刀砍沈煉，她肯定要阻止。
沈煉皮糙肉厚，馮少卿砍不動，萬一把自己累壞了，或者把腰閃了，那就是沈煉的罪過，顯然會增大矛盾。
沈煉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只覺得有數萬只螞蟻在經脈攀爬，全身上下有說不出的麻癢，忍不住縮縮脖子。
“馮大人……”
“哼！”
“您老人家請我過來，到底想和我說什麼事兒？你能說句話不？”
“我想一口一口咬死你！”
“這個您就不要指望了，就算您從現在開始，每天刻苦練武，修行西域魔教嚼鐵大法，苦修三五十年，也咬不動我的皮肉，您的練武資質太差！”
“我說的是練武的事情麼？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你給我老實點！”
馮少卿暴怒嘶吼。
獅吼功什麼時候效果最好？
就是對方心裡有愧的時候。
以沈煉的武道修為，就算郭不敬催動獅吼功，沈煉也能硬扛過去。
馮少卿半點武功不會，只是扯著嗓子嘶吼，便讓沈煉頭暈目眩，有種想昏倒的感覺，腿腳甚至有些痠軟。
誰能讓沈煉腿腳痠軟？
那麼多老魔頭做不到的事情，被馮少卿做到了，如果他們泉下有知，不知會不會後悔，早知沈煉怕這個，當初就該培養七八個天姿國色的乖女兒！
沈煉現在很理解呂秀才，也非常理解張丹楓，甚至非常理解郭不敬。
“岳丈……”
“呸！誰是你岳丈！”
“事情已經發生了……”
“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
眼看沈煉越描越黑，馮素貞想站出來說兩句，但沈煉接下來的話，讓馮素貞覺得應該好好的教訓沈煉幾頓。
“您放心，我們沒做出格的事，但我們兩情相悅，心心相印，真元氣血血肉陽神都完美契合、琴瑟和鳴.”
沈煉說的自然是武道共鳴。
兩人合擊的時候，馮素貞的琴曲能最大程度激發沈煉的潛能，讓沈煉爆發遠超根基的力量，擊敗無數強敵。
馮少卿不懂武道啊！
馮少卿哪知道這些事情。
他就聽到了“血肉契合”。
你們都已經這麼契合了，還說沒做過出格的事情，你特麼是在逗我？
老子今天肯定要咬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