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齊最後一句話是在把人往死裡得罪，基本上算是完全豁出去了。
就連袁志濤都沒想到他竟然會膽子大到說出這麼一句話來，甚至有扣大帽子的嫌疑。
這次改制是市裡主導的，電子六廠也的確到了步履維艱的地步，欠著銀行鉅額貸款，職工三天兩頭斷薪，從這方面來看，引入外資改制也算是有益的嘗試。
但被周書齊這麼一說問題就嚴重了，把六廠賣給外企是拉國家後腿？是歷史罪人？
像這種級別的會議，每個發言人的話都有速記員記錄，並納入會議紀要存檔的。
雖然說大機率這些檔案會被永久封存，沒人會想到專門翻出來看一眼，但如果萬一以後真出事兒了呢？畢竟現在改革也是摸著石頭過河，誰知道政策會不會反覆？
會議室內頓時安靜了下來，甚至能聽到速記員筆尖劃過紙面時的“刷刷”聲。
良久，主持會議的袁志濤才開口道：“好了，現在我們周總工已經發表了意見，現在請吳書記談兩句吧。吳書記，您請。”
吳談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
昨天他把情況彙報上去之後還沒得到任何反饋，今天就突然接到通知，區裡來人召集了這次會議，他不用想就知道這是袁志濤出手了。
這事兒鬧得他很被動。讓他說，他怎麼說？
但不說又不行，對面已經吹起衝鋒的號角了。
“呵呵，那個周總工剛才的彙報我聽了。首先，大家應該知道，市裡對這次改制投入了很多精力，我們已經跟飛利浦集團進行了多輪談判，大家都應該清楚，現在電子六廠是個什麼情況，產品滯銷，活動資金基本枯竭，還欠著銀行大筆貸款跟供貨商的錢。”
“不瞞大家說，現在我都不敢呆在辦公室裡，天天都有討債的上門，這日子過的難吶。好，先不說欠債，光是欠工人們的千萬工資跟獎金廠裡都發不出，去年年終獎，連同這近半年的工資都還沒著落，工人們到處在鬧。廠子已經是這種情況了，周總工真認為僅憑一條產線的改造還能挽救過來？”
“好了，多的話我不說了。我也請某些同事能夠重視大局，充分了解現在的情況在做出負責任的發言，而不是人云亦云，聽風便是雨！”
吳談發完言，重重的將話筒往桌上一放，便閉嘴不言。
看上去氣勢很足，實際上吳談正憂心忡忡。
談判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刻，突然鬧出這事兒來，上頭不給訊息，對方又步步緊逼，直讓他焦頭爛額，偏偏他是改制派的主心骨，這個時候又不能流露出半點焦灼的情緒，有多煩躁可想而知。
袁志濤側過頭，看了眼身邊的陳正言捂住話筒，輕聲道：“陳區長，大家的觀點都說完了，您看是不是也講兩句？”
陳正言頗有深意的看了袁志濤一眼，笑了笑，將話筒挪到了自己嘴邊：“行，既然來了，那我也說兩句。”
“在座的都是電子六廠的骨幹，業務方面自然比我這個門外漢要熟，我就不說外行指導內行的話了。我大概就向大家通報一下區裡的意思。”
“不管你們是改制，還是產線升級，我相信大家都是為了電子六廠的未來。那麼問題來了，電子六廠的未來，到底是誰的未來？廠房的未來？那些機器的未來？我們腳下這塊地的未來？或者說是為了在座眾位高管的未來？”
話說到後半段，陳正言本來還很和善的聲音開始漸漸變得冷厲，聲音也愈加高昂，隨後戛然而止，停在了那裡。
隨後陳區長在會議室內一張張臉上掃過，在吳談的臉上停留了良久，吳談保持著臉上的笑容，直到笑容有些發僵，背上快要滲出冷汗，陳正言才將目光從吳談身上挪開，重新開始講話。
“當然，我這麼說的意思，並不是指大家在電子六廠改制問題上存在什麼私心，也相信大家都是為了電子六廠好。但電子六廠不是你們的六廠，也不是區裡的六廠，而是國家的六廠，更是所有在電子六廠奉獻了青春跟汗水那些普通職工的六廠。所以電子六廠的未來，究其根本，是包括在座所有人在內，全體六廠人的未來！”
慷慨激昂的陳述說完，陳區長的話也開始變得緩和：“所以區裡的意思很簡單。你們電子六廠的不管是改制還是產線升級，區裡都無條件支援。但是你們需要爭取全體職工的意見，我建議啊，乾脆召開一個全體職工代表大會，會議上你們可以將兩種方案都丟擲來嘛，按照黨的民主集中制原則，在會上進行投票表決，少數服從多數，眾位覺得怎麼樣？”
吳談臉色立刻變了。
什麼鬼？
全體職工代表大會？走群眾路線？
這算什麼？
剛剛放出訊息，一旦改制成功大半職工都可能要被裁掉，這些天人心正不穩呢，結果區裡竟然出了這麼個餿主意？
袁志濤則眼睛一亮，這是區裡在給他出主意啊！
雖然在很多人眼中，他幫吳談背了不少鍋，但是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對於普通職工而言，哪個方案更有利還用說嘛？
更別提他在怎麼說也是電子六廠的老人，說到群眾基礎，絕對是吳談沒法比的。
而周書齊作為總工在工人中間的聲望更高。
“當然了，這也只是區裡給你們電子六廠的建議，具體怎麼實施，還得看你們。正如我剛才所說的，畢竟我是個局外人嘛。吳書記，你覺得呢？”陳正言看著吳談問道。
“這個……”吳談猶豫了片刻，悶聲問道：“我覺得不太好吧？陳區長，您也應該瞭解我們的情況，如果大家真想要生產線改造的話，咱們到哪去弄這筆錢？”
“哈哈，吳書記放心好了。如果真的大多數人都贊同產線改造在搏一把的話，區裡會想辦法解決產線改造的經費問題。畢竟電子六廠曾經為了區裡、市裡做了突出貢獻，咱們不會見死不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