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十年,春夏之交。

與安亭伯府火燒梧桐,郊外莊子漫天大火之事,一晃,已過四年。

當日,從燒焦的廢墟中,抬出三具焦屍。

七日後,尹千梧這個名字,就被刻成牌,送入了尹家的祖墳。

萬氏大病了一場,足足半年才下得了床。

尹勝也難得的規矩了一段時間,只有百里氏知道,這廝偶爾在夜深人靜時,惋惜同樣葬身火場的柳茹。

如碧為自家小姐,還有小姐妹如蓮哭紅了眼,俞嬤嬤也情緒低落了很久。

這一場安亭伯府的劫難中,小韓氏、段氏、百里氏都得以保身。

只有那吵嚷著要請天師來驅邪的佟氏……

若不是被預言光環也籠罩著的尹千暇苦苦相求,萬氏就要讓她去給尹千梧陪葬了。

“尹家有凰,一虛一實。千梧不在了,那這一虛一實就落在了千暇、千雪身上。就憑這一點,我也得給千暇一點面子。”這是萬氏的原話。

但,即便如此,佟氏還是被萬氏關入了家廟,從此與青燈古佛相伴,不得離開半步,每日為尹千梧唸經超度。

尹重華接到噩耗趕回家中時,只來得及看著妹妹的棺槨被抬入祖墳。

……

前世,正是在這一年的花朝會上,尹千梧以琴技聞名,再加上傾城絕色的姿容,讓辰王一見傾心,從此成為了辰王姬雲廷的白月光。

而太子姬瑾瑜,那個時候,因天降暴雨,江河氾濫,赤江決堤,百姓流離失所,而奉旨南下賑災。

轟隆隆——!

雷聲,讓尹千雪猛地驚醒,從床上坐起。

四年後的她,已經十二歲。

沒有外人在,她的眸光深沉如水,完全不像個孩子。

電閃雷鳴,落下的雨點砸在屋頂,地面。

尹千雪坐在床上,環抱著雙腿,她又做那些噩夢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四年前,她突然發起高燒,昏迷了兩日。

在那兩日中,她總是做著一些奇奇怪怪的夢。

夢裡畫面是破碎的,就好像是不完整的記憶。

她只記得,在夢中,她們三姐妹都長大了,辰王和太子,同樣喜歡才貌出眾的大姐姐。

而大姐姐,最終選擇了嫁給太子,成為太子妃。

而她……則嫁給了辰王。

再後來……

她夢中的場景,大多都是大姐姐想要害她,殺她的畫面。

尹千雪不明白,為什麼大姐姐會這樣恨她。

夢境中的畫面,似乎有著很強的共情能力,讓尹千雪醒來之後,對尹千梧又恨又怨。

可是,就在這時候,尹千梧卻突然死了!

“這不對!”尹千雪下意識的反應。

可是,尹千梧真的死了。

四年過去,那個噩夢還在繼續,尹千梧卻死了四年。

醒來之後,尹千雪再無睡意。

外面狂風驟雨,又黑燈瞎火,不適合出門。

但,她還是起身穿好衣裳,獨自提著燈籠離開了房間。

……

尹家的祠堂,設在離主院較遠的地方。

尹千雪撐著油紙傘,提著燈籠,在雨中行走,來到了祠堂門口。

看守祠堂的奴僕,看到尹千雪半夜過來,也早已經見怪不怪。

“三小姐和大小姐感情真好,大小姐都逝去那麼多年了,三小姐還常常來看她。”僕人一邊開門,一邊對尹千雪說。

對此,尹千雪沒有任何回應。

“三小姐又夢見大小姐了?唉,三小姐也要愛惜身體才是,不然大小姐泉下有知,也會擔心的。”僕人替尹千雪開啟門後,退到一邊。

“有勞根伯了。”尹千雪進了祠堂,收起油紙傘後,對僕人道。

老僕根伯擺擺手,接過她手中的油紙傘,“三小姐進去吧,老奴就在門外守著,有事便叫一聲。”

尹千雪點點頭,目送根伯離開。

祠堂的大門緩緩合上,外面依然雷電交加,大雨傾盆。

裡面,卻點著一排排的蠟燭,油燈,明亮溫暖。

四周,都散發著檀香的氣味。

尹千雪走到一塊嶄新的靈位前,看著上面刻寫的名字,呢喃自語。“大姐姐,我今晚又做那些夢了。”

“那些夢中的畫面,斷斷續續……不過,這四年來,我大概也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你說,人真的有上輩子嗎?”

“那些夢中的畫面,真的是我們上輩子經歷過的事嗎?”

“你又真的那麼恨我,想要殺了我?”

“可是……我總覺得,夢中的你,不像我認識的你。”

“大姐姐,不知道為何,我總覺得你沒有死,也不會死。”

轟隆——!

一聲響雷,吞噬了尹千雪最後一句話的聲音。

……

天色漸亮,大雨稍作停歇之後,又開始下了,弄得人心煩躁。

公主府裡,容景起身後,正在對鏡梳妝。

望著窗外成線的雨,她嘆了口氣。“這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

幫她梳頭的大丫鬟看了眼窗外:“就是啊,這雨下個不停,若是誤了今年的花朝會,該如何是好?殿下您可是這次花朝會的主辦人呢。”

“花朝會事小,本宮擔心的是南下賑災的太子,不知道如何了。”容景嗔了句。

大丫鬟忙告罪。

容景也沒有過多責怪,反而主動提起之前的話題,“說起花朝會,今年定是會出不少佳人才子。”

突然,容景微微失神,呢喃了句,“若是她還活著,今年也該入花朝會了。以她的才情姿色,定能驚豔天下人。”

大丫鬟在容景身邊伺候多年,聽到這話,就猜出了主子想到了誰。

“殿下又想起尹家的大姑娘了?”

容景沒有避諱的點了點頭。“那個孩子,我喜歡得緊。可惜,就是命薄了些。”

“有殿下記得她多年,也是她的福份了。”大丫鬟將最後一朵珠花給容景佩戴好,稍稍向後退了一步。

容景審視了一下鏡中的妝容,微微一笑。“這仙人坊的鏡子,可是比宮中製作的銅鏡照得人清楚多了。”

“可不是嘛!這仙人坊才開了短短兩年,裡面的東西卻稀奇得緊。對了,殿下……聽說再過幾日,仙人坊又要進新貨了。”大丫鬟道。

“哦?”容景眉宇間多了些笑容,“你記得提醒本宮,莫要錯過了。”

“是。”大丫鬟福身。

“走吧,去看看駙馬。”容景起身。

提及丈夫,她眼中又浮現出擔憂之色。

……

“咳咳。”

還未進屋,容景就聽到了丈夫痛苦的咳嗽聲。

“駙馬!”她臉色一變,快步衝入臥房。

卓軼靠在床上,精神不振,比起四年前,彷彿蒼老了十歲。

“公主。”看到愛妻,他勉強的擠出一個笑容。

可是,容景與他夫妻多年,又怎麼會看不出他的強撐。

一時間,容景心痛不已。

她走過去,接過侍女手中的藥碗,親自給卓軼喂藥。

“別擔心。”卓軼輕握住她的手。

容景憂愁的點了點頭,一邊喂藥一邊對他說:“你這舊疾,連宮中御醫都沒辦法。要不了你的命,卻會往死裡折磨你。”

說著,她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卓軼忙拿出絹帕為她擦拭,“你這一哭,我更痛了。”

這句話,成功的嚇退了容景的眼淚。

她從丈夫手中搶過絹帕,在自己臉上快速的擦了擦。“我不哭了。”

卓軼笑了起來。

容景將藥喂完,“醫廬那裡,我已重金買下了號,醫仙子既然名聲在外,就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都這麼多年過去了,其實我早就已經習慣,你也別太在意。”卓軼勸說。

容景卻嗔怒:“你能習慣,我不能!總之,我一定要治好你!百草谷那邊,我也派人去了,哪怕這位醫仙子治不好你,等百草谷的神醫到了,也能治好你。”

卓軼無奈而笑。

百草谷裡最有希望能治好他舊疾的神醫,早已經失蹤多年,不知生死。

每年他犯病,容景就會去百草谷請神醫,但都只能控制,不能根治。

這麼久了,她還不願放棄。

如今,更是把希望寄託在了最近名聲鵲起的‘醫仙子’身上。

“公主,駙馬,世子回來了。”門外的奴婢稟報。

夫妻二人同時止住了話。

“父親,母親。”一襲青衫的翩翩少年,大步走來。

雖然少年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卻長得器宇不凡,容貌結合了卓軼和容景的優點,儒雅俊美中,又帶有少年的英姿。

“你妹妹呢?”容景問卓雲奚。

卓雲奚走向父母,“妹妹被落玉公主留在宮中,我先回來了。父親今日可還好?”

“還好。”卓軼點了點頭。

他看向漸漸長大的兒子,眼神中很是欣慰。

容景問,“今日陛下宣你們入宮,可是有什麼事?”

卓雲奚道:“陛下說,北齊使者不日就要到達瑤城,太子不在東宮,便讓辰王主領了接待的差事,我也協助辰王。”

“這次北齊來訪,也不知道對我大衛來說,是福是禍。”容景擔憂的道。

卓軼安慰她,“別想那麼多,這些事,留給陛下和大臣們。”

容景‘噗嗤’一聲,被他逗笑。“你說得對,這些事該操心的不是我。”

父母之間琴瑟和鳴的畫面,讓卓雲奚嘴角忍不住上揚。

羨慕的同時,他也擔心父親的身體。

“母親,醫仙子那邊可有訊息?”卓雲奚問。

容景頷首,“我已買下了十日後,醫廬的診號。如今,就是等著了。只是辛苦你們父親,還要再受這十日煎熬。”

“十日?既然有了診號,不如直接上門?”卓雲奚。

“休要胡來!”容景阻止他,“醫廬立下的規矩,至今無人敢破。你若是惹怒了醫仙子,她能治也不治,或胡亂治,你該如何?你敢拿你父親的性命去賭嗎?”

卓雲奚沉默了。

這突然冒出來的醫廬,突然名聲大起的‘醫仙子’,醫術超凡入聖,據說能從閻羅王手裡搶人,死人也能救活!

但是,規矩也不少。

一開始,也有不守規矩的人挑釁。

結果,不僅病人被醫仙子置之不理,就連挑釁的人也會莫名患上重症,被折磨得生死不能。

漸漸的,就無人再敢去挑釁了。

甚至,還在暗中傳出一句話,‘寧惹閻羅王,莫招醫仙子。’

“只是十日罷了。”卓軼也道。

卓雲奚只能點點頭。他確實,也不敢拿父親的性命冒險。

……

瑤城最繁華的萬金市,市中最繁華的地段,矗立著一棟五層回字樓。

這棟回字樓,佔地不小。

至今,也沒有人知道,回字樓的主人,是如何得到這繁華街市中心的地皮,於兩年前,僅用了短短兩個月,就讓五層樓拔地而起。

回字樓的正大門外,有一個玉石牌坊,上面雕刻著回字樓的名字——仙人坊。

仙人坊中每一層,都販賣著不同的商品。

第一層,脂粉、香薰;

第二層,成衣、布匹;

第三層,首飾、珠寶;

第四層,淨面,美膚;

第五層,珍稀之物,有名家字畫、古董,還有一些新奇玩意。

而這第四、第五層,並非一般客人可入,必須要成為仙人坊的貴賓方可入內。

貴賓又分為三品,一品貴賓需要先交納三百金,才能獲得資格。

二品一百金,三品五十金。

等級不同,所在第四層和第五層的優先權也不同。

而且,回字樓的中心,是一座如寶塔般的建築。

寶塔為七層,第一層和第二層為展廳。是每逢新品上市之前,展示的地方。展廳一品貴賓和二品貴賓皆可入,但是第三層的拍賣廳,卻只有一品貴賓能進入。

拍賣廳不常開,但每次開啟,都會有獨一無二之物。

漸漸的,能成為仙人坊貴賓,變成了瑤城中貴婦爭相想要的榮耀。

擁有一件仙人坊的珍品,更是成為了值得眾人炫耀之事。

就算是普通人當不了仙人坊的貴賓,但哪怕有一盒胭脂能出自仙人坊,都會在姐們圈子裡,成為眾人焦點。

仙人坊日進斗金,惹來不少人羨慕,但卻無法撼動分毫。

傳說,仙人坊背後有著很強的靠山。

曾經,有眼紅仙人坊暴利的人,想要暗中使壞,最後卻都不了了之,甚至悄無聲息的消失在瑤城。

這讓後來想對仙人坊動手的人,也十分忌憚。

回字樓中心的高塔上面的樓層,是不讓客人進入的。

此時,在最頂層裡,一個好似‘男裝’打扮的少女,正揹著雙手,站在窗前眺望萬金市裡的繁華。

因為是塔型,八面都開著窗,這讓塔上的視線極好,可以極盡可能的將整個萬金市收納眼底。

“主公。”一名體態輕盈,五官柔媚的年輕女子,出現在少女背後。

“冰瑜,孟章可有傳了訊息回來?”少女沒有回頭。

她的聲音,還有些青澀稚嫩。

但是,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被稱為冰瑜的女子,恭敬的道:“房星主還未傳信回來。”

少女不再說話,只是鬆開揹著的手,右手有意無意的撫摸著掛在腰帶上的酒壺。

酒壺不大,約有成人巴掌大小,似乎是用玉石打造,外面還用金絲繡線織成兜子,套在酒壺外,方便少女攜帶。

突然,她取下酒壺,向後一拋。

冰瑜手中長袖一捲,穩穩的將酒壺接住。

“裝滿。”少女簡短的吩咐。

冰瑜垂眸,“是,主公。”隨即,她又問,“主公今晚在仙人坊用膳麼?”說這句話時,她眼神中還有些期待。

可惜,少女卻拒絕了。“不必了,我還要去觀美人走一趟。”

冰瑜一聽,臉上期待的神色一變,嬌嗔道:“主公真是偏心,每次來我這就是看看便走,重明姐姐那裡,您就喜歡多待。”

少女也不惱,反而笑了起來:“都多大了,還喜歡爭風吃醋?”

“爭風吃醋與年紀有何關係?”冰瑜幽怨的看著她。

少女轉身,可垂落的紗幔卻擋住了她的臉。

只聽到她揶揄的道:“誰讓觀美人有八卦聽,比較下飯?”

冰瑜眸中一轉,“這裡也有八卦,那些來美膚,淨面的夫人、小姐,知道的八卦也不少。”

“嗯,都整理好了,交給阿氐。”少女依然沒有留下的意思。

冰瑜不說話了,卻嘟著嘴,完全沒有在外精明善言的樣子。

少女見她這般模樣,帶著幾分寵溺的說,“這樣吧,你去裝扮一下。正好這次我沒帶星鸞和丹井出來,你便陪我去觀美人。”

“謝主公!”

冰瑜終於重展笑顏,對少女福身。

目的達到,冰瑜便拿著酒壺下了樓。

少女則再度轉身,看向外面的市井人流。

四年前,她終於擺脫了尹千梧這個身份,重新成為了沈未白。

那二十八人也沒有讓她失望,完成了一個又一個任務。

之後,沈未白以二十八星宿為他們賜名。

二十八人,按照青龍、白虎、玄武、朱雀,七人為一組。

沈未白再根據他們不同的能力,劃定了他們負責的不同方向,從二十八人中,選出了四個星主。

透過一年的歷練,將四個星主磨鍊出來,帶領其他人,為沈未白開闢商業版圖。

星宿與星主之間的關係,並不是簡單的上下級劃分。

沈未白是按照框架結構來把每個人,放在最適合的位置上。

就比如,掌管仙人坊的冰瑜,便是朱雀宿的。

但是,剛才她們對話中有提及的房孟章,卻是青龍宿的星主。

冰瑜在他管轄內,只是因為仙人坊是隸屬於房孟章管理的玄黃商號。

玄黃商號這條線,是沈未白擺在明面上的商道。

而一會,她們要去的觀美人,則是屬於另一條暗商線。

這樣的佈置,是最大程度的防止四宿各成一體的可能,也是沈未白設下的防線。

當然,僅僅四年時間,沈未白再厲害,也只是把她的帝國打造出一個框架。

還有許多許多事,等著她去做。

……

日落時,冰瑜換了一身男裝,就連五官也修飾出男子的硬朗。

任誰,也不會把她和仙人坊那位千嬌百媚的女老闆聯絡在一起。

前去觀美人的路上,冰瑜看向身邊正在喝酒的少女。

那壺裡的酒,光是聞著味,都能感覺到有多烈。

但是,沈未白喝起來,卻像是喝水一般。

冰瑜擔憂的握住沈未白搭在腿上的手。“怎麼還是那麼冷?”

“無礙。”沈未白淡淡的收回手,似乎早已經習慣。

冰瑜在心中嘆了口氣。

如今正值春夏,天氣開始炎熱,但她家主公的面板,卻好似冰塊一樣。

二十八星宿人人都知道,主公終日不離身的酒壺,是為了給她驅寒的,並非是主公好酒。

冰瑜沒有再多說什麼。

她偷偷看著沈未白,崇拜的眼神就沒有消失過。

最初,他們都以為自家主公是小公子。

一開始,他們都是以‘公子’相稱。

後來,公輸大哥‘主公主公’的叫,他們也就跟著改口了。

卻不想,原來小公子竟然是女兒身。

她還無視世俗規矩,穿著改良過的男裝,卻不做男子打扮。

不束胸,也不修飾五官。

任誰一看,都知道這是穿著男裝的女子。

偏偏,男裝穿在她身上,還被她穿出了尋常人都穿不出的瀟灑、飄逸。

最初,他們也好奇。

但是,主公的一席話,打消了他們的好奇,也改變了他們的認知。

她說:“我穿男裝,只因為它簡單方便,並不是我要扮成男子,行走天下。女子,難道就不能行走天地,創立基業嗎?世俗給女子畫下的條條框框,我為什麼一定要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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