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帥話,林將軍傷在腹部,韃子虎槍刺入頗深,又經大力拉扯,腹內受創較大,尤是槍刃更傷及小腸多處,且腹部槍刃割開位置創面複雜……”

醫官施建能說到此處,神情間也滿是惋惜與無奈之色,他嘆息一聲又繼續道:“唉,實在是不好醫治啊……”

宣府鎮總兵官張誠的神情有些慼慼然,他一把抓住醫官施建能,略有急切地大聲道:“不好醫,也要醫。”

他手上加力緊攥住施建能的胳膊,雙目通紅,悽然道:“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死。施醫官,你一定要救活他。”

施建能此前從未曾看到過張誠如此激動的情況,也從未見過張誠用如此大聲說話,他一時竟忘記了手臂被緊攥著的疼痛,急急回道:“大帥寬心,建能必盡全力保住林將軍性命。”

“好。”

張誠鬆開了他的手臂,又道:“成芳,你即刻回本帥軍帳,取銅符一面交與施醫官。”

他轉身又對施建能道:“施醫官,請你定要盡力施為,務必保住林芳平性命,醫療局中但有所需,你可憑本帥銅符,直接調取使用。”

張誠頓了一頓,又語氣堅定地說道:“還有,不止限於咱宣府鎮各營,就算是別鎮的東西,哪怕是總督行轅的物件,又或是松山城中的,但只你這裡需要,立刻報於本帥就是。”

“喏。有大帥如此支援,建能必當竭盡全力!”

張誠點了點頭,但仍覺不能完全放下心來,不由疑問道:“施醫官,方才你說林芳平的小腸,被韃子虎槍的槍刃傷及多處,可有破裂?

又有何法子能夠醫治?”

施建能為他解說道:“林將軍萬幸,其傷在上腹,槍刃雖割傷小腸多處,可也並非不能治。”

“喔?”

張誠被他的話語勾起了興趣,追問道:“可如何治,可否說與本帥聽聽,也好長些見識。”

施建能知道張誠是心中擔憂,才會有此一問,當下便即耐心為張誠講解道:“隋朝時,巢元方著有《諸病源候論·金創腸斷候》中有載,‘夫金瘡腸斷者,視病深淺,各有死生。

腸一頭見者,不可連也。若腹痛短氣,不得飲食者,大腸一日半死,小腸三日死。’”

“林芳平症狀如何?可得不死乎?”

張誠聽他所言什麼“大腸一日半死,小腸三日死”,這句句不離一個“死”字,不由得再次擔憂起林芳平的傷勢。

“大帥勿急,且聽我慢慢道來。”

施建能繼續為張誠解惑道:“《金創腸斷候》中還有這樣的載述,‘腸兩頭見者,可速續之。先以針縷如法,連續斷腸,便取雞血塗其際,勿令氣洩,即推納之。

腸但出不斷者,當作大麥粥,取其汁,持洗腸,以水漬內之。當作研米粥飲之。二十餘日,稍作強糜食之,百日後乃可進飯耳。

飽食者,令人腸痛決漏。常服錢屑散。’之言。”

他這回不待張誠追問,稍停一下,便即接言道:“林將軍,系腸出不斷者,雖有破處,但亦可以針縷如法,為其補之。”

“哦。如此就好,補上了就好。”

施建能接著又請張誠入內,來到醫帳一側的桌子前,他指著上面對張誠說道:“大帥請看,這裡就是就是剛才醫治林將軍所需工具。”

張誠定睛看去,只見桌上鋪著一方白布,上面已沾滿血跡,還有一些似乎腸頭、碎皮的東西,他還看到一種鐵質的柳葉刀,有尖刃口的一頭與現代醫用手術刀竟然十分的相似。

這柄柳葉刀長約有半尺多一點,寬約一指,是精鐵打製而成,刀端銳尖處呈現柳葉形,刃口位於刀端的一側,約長二指左右,由於其刃口較長,看上去應是切開傷處面板的工具。

在其旁邊還有平刃刀、鑷子、剪子、牛角柄鐵質圓針等等諸般物件,讓後世而來的張誠都看得直呼“歎為觀止”!

那柄平刃刀之刃口位於刀的最下端,前方扁平薄銳,約長一指半,刃口較短,張誠猜測應是切除“死腐、餘皮”之用。

果然,施建能看張誠對這些工具十分感興趣,忙在旁邊一一為他做起了介紹。

那柄稍大些的柳葉刀,還真與張誠猜想的一致,是用於切開創處較大面積面板的工具,用刀時,刀體與面板平行作橫向切開。

在張誠眼中看來,這柄柳葉刀與現代醫學中使用的手術刀,竟然十分的相似。

而那柄略小些的平刃刀,則是切開較小面積面板和“死腐、餘皮”時候使用的,用刀時,刀體與面板垂直作縱向切開。

再有那幾把鐵質的鑷子,也叫做“大鉗”、“長鉗”、“釵”等,其形狀有點類似於後世的鑷子,其用途是“用以枷捏餘皮頑腐,以得刀割之便也。”和“……捏潰瘡之腐肉,取之,去之,不可傷好肉,傷則血流。”

此外,還有幾把大小不同的剪子,其形狀大體上與家用普通剪子相仿,僅在其尖端有方頭和尖頭區別。

這些古代手術器具的旁邊,還有桑白皮線、銀絲等物,以及麻油與烈酒諸物,其中兩盆沸水中有一盆已經被染成黑紅顏色。

施建能為張誠一一介紹完諸多器具後,又對他說道:“可有一難,便是林將軍腹部傷口十分雜亂,不易縫合,小人雖勉力為之,但最終能否保得性命,實則還是要看林將軍自己的造化。”

張誠聞聽後,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他目光冷峻地看向施建能,對他說道:“務必盡心盡力為之,留專人守候林芳平,不可稍有疏忽,若能保得他性命,本帥重賞醫療局。”

“請大帥放心,小人絕不敢疏忽,定必全心守護林將軍。”

張誠接著又看了一會昏迷中的林芳平,眼中滿是關切,對於林芳平他可是萬分不捨,這倒並不全是因為林芳平陪他的時間最久。

主要還是當年在鉅鹿之時,張誠叔父的中軍親將林志義對他有託孤之言,正是有了林志義這樣的人在後面拼死與奴賊作戰,張誠等人才能突圍而走。

所以,現在看到林芳平這個樣子,他在心中覺得自己有愧林志義的託孤之言,這才是他要醫官施建能全力救治林芳平的主因,也是他當時毅然決然地派人往鎮城救出林芳青的源動力。

張誠接著又逐個醫帳看望傷兵,親自詢問各人的傷情,並鼓勵他們不要灰心,待傷勢痊癒後,如因傷不能歸隊的將士,他也會妥為安置,絕不會棄大家於不顧。

最後,施醫官更親自將張誠送出醫療局營地,臨了還在向張誠抱怨著醫療局人手不足的困境,其實張誠也已看出來了,他當即便允諾施建能,許他自行揀選和招募人員,將醫療局從現有規模再擴大一倍。

當晚張誠並無睏意,他在土城內巡視了一遍後,便領著張成芳來到了西門的土牆之上,望著土城內外的燈火,久久不願離去。

“父帥,您說明日奴賊會否與我決戰,奪回土城,重新圍死錦州城。”

面對張成芳突然之間的問詢,張誠卻笑著反問道:“成芳,若你是多爾袞,當如何?”

張成芳略加思索,便即回道:“若孩兒是多爾袞,絕不會拼死來奪回這處土城,畢竟此刻攻守易勢,我師又炮眾銃多,一旦強攻硬打,必然損兵折將,而土城卻未必能夠奪回。”

張誠聞言不由得笑了,他十分和藹地對張成芳說道:“成芳吾兒長大啦!”

張成芳聞言一喜,忙道:“父帥,也以為成芳猜對了麼?”

張誠並不直接回答,他抬眼望著天空中的繁星,道:“明日,當平安無事。”

…………

九月二十六日,天晴,豔陽高掛,萬里無雲。

正如張成芳所猜測的那般,奴賊只是不斷調兵遣將,一股股韃子奔來又馳去,看那樣子似乎在聚集兵馬。

哨騎回報,言許多韃子包衣正不斷砍伐樹木,似在打製盾車之類的器具,但因虜騎眾多,遮蔽了錦西那一大片戰場,各營哨騎均無法突破,所以具體情形並不詳知。

不止是清軍在調派兵馬,重新佈防,就是明軍各處也是大軍頻繁調動,宣大軍向錦州城西佯動,掩護吳三桂、曹變蛟所部移營北上。

而王廷臣也向北收縮,緊靠女兒河北岸不遠處安營紮寨,連督標營都在陳仲才的指揮下向東收縮防線,以便於同王廷臣互相策應。

就連錦州城中的祖大壽都派出自家兄弟祖大弼,領著近千精騎在西門附近遊動,以牽制清軍使其不敢妄動。

同時,因明清雙方如今交戰區域已經穩定在女兒河、小淩河北岸地方,所以松山、黃土嶺、小淩河口各處駐守的明軍,也紛紛抽調主力向北開拔。

不過後方高橋、杏山、五道嶺、長嶺山等各處守軍,卻並未有所更易,畢竟如今清軍正面戰事不利之時,更要防其狗急跳牆,再次出奇兵偷襲後方糧道。

對於清軍今天的反應,張誠與洪承疇等並不覺得意外,與之相反,如果清軍真的大舉來犯,猛攻狠打,欲圖再次圍死錦州城,那才是意料之外。

畢竟,多爾袞可是打了老仗的一代名將,並非是無知且有意氣用事的傻瓜,若真是那樣,奴酋黃臺吉有如何敢於放心將錦州戰事的指揮權,交予在他的手中?

清軍雖未發起大規模的攻擊,但其派出的哨騎捉生軍數量卻明顯增多,雙方之間的曠野中,盡是小股的披甲精騎。

他奔來馳往不斷互相試探,其間自然是互相以騎射交鋒,明軍的手銃雖然犀利,但清軍也是奸猾起來,他們並不給宣府軍奔近放銃的機會,只是遠遠的以利箭射來,一旦宣府軍奔近便即退去。

…………

吳三桂寧遠軍的新營地在錦州城西南角,向西北方約二里外,從此處再往東一里左右,便是曹變蛟的東協兵馬駐營地。

薊遼總督洪承疇還親自來到東協兵馬駐地,看望了有傷在身的東協總兵曹變蛟,既表示一番慰問嘉許之意,又對東協各將進行一番鼓勵。

曹變蛟可是洪承疇的第一愛將,自打大明晚期第一戰將曹文詔中伏戰死後,曹變蛟就一直追隨在洪承疇的麾下,為其剿除流寇拼死力戰,逐漸成為洪承疇手下第一悍將。

可自從洪承疇就任薊遼總督之後,雖仍將曹變蛟視為自己的心腹愛將,但他同時也認識到,在遼東地方存在著盤根錯節的軍頭派系。

為了能夠更有效地控制遼東地方軍頭,他才不得不將吳三桂收為自己門下學生,並傾力培養他一步步升任寧遠總兵。

洪承疇不愧是晚明一代名臣,他的眼光不可謂不獨到,才到薊遼總督任上沒有多久,他便發覺祖家、吳家這兩大軍頭勢力,其實都以祖大壽為尊。

而祖大壽此時仍對大明很是忠心,只要不強迫他進京面聖,他對於洪承疇這位薊遼總督還是十分支援的,這也使得洪承疇在遼東的戰略佈局一點點鋪開。

不過,祖大壽已經是以為年過花甲的老人,可在祖家一系中,洪承疇卻並未發覺有何突出人物,將來可以代替祖大壽來領導遼東的一眾軍頭。

反倒是吳三桂有勇有謀,又是祖大壽的親外甥,更為難得的是吳三桂這時對於朝廷,對於皇上還是十分忠心。

所以,洪承疇才一心培養、提攜吳三桂,指望著他將來可以成為遼東地方軍頭的領導者,那時自己才好透過吳三桂來整合遼東地方軍頭派系,或許可以使他們重新被朝廷所直接掌控。

而今,他聽聞曹變蛟昨日力戰負傷,便特意前來探望一番,雖然這裡邊有一些收買人心的嫌疑,但也不排除他對曹變蛟的關愛與關切。

…………

接連兩日,錦州城外都十分平靜,清軍仍是以小股精騎騷擾不斷,然卻一直沒有調動大軍,似乎並無奪回錦州南關,要再次圍死錦州之意。

既然清軍沒有動作,明軍也不去惹他,樂得藉此良機使各營將士得以休息,但小淩河上的各座浮橋卻都十分繁忙。

一車車的糧草、火藥、炮子不斷運來,這邊駐防的各鎮明軍都得到了補充,錦州城內也再無薪材之憂,每日炊煙裊裊,彷彿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除了城西駐紮的奴賊大軍,似乎還在提醒著大明各官將,這一場戰事並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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