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州城南二里外的土城內,薊遼總督洪承疇正在與祖大壽、張誠、吳三桂等各鎮總兵,共議軍務,其核心議題自然是在開啟援錦通路後,該如何繼續與奴賊作戰。

遼東前鋒總兵祖大壽主張收縮兵力,加強錦南通路的防禦,在小淩河北岸與奴賊相持,以迫使其主動退兵。

他的這個提議,自然得到了寧遠總兵吳三桂的支援,而且宣府總兵張誠對此也無異議,有了他們二人的贊同,大同總兵王樸與神機營前營總兵陳九皋自然也不會再有其他的意見。

現在的問題就是兵力要如何收縮,又在哪裡佈置重兵防守,放棄那些地方。

畢竟。此刻明軍已然取得了戰場優勢,眼看就要徹底粉碎清軍對錦州的圍困,越是臨近勝利的時候,越是要謹慎對待。

此時,明軍大致上分為三部分,其中以張誠宣府軍為主的東路,已然成為解錦圍的重點所在,因為他們駐守著錦南通道。

其次就是吳三桂與曹變蛟、陳九皋三位總兵所在的中路,他們這一路牽制了奴賊多爾袞所率三萬餘清兵,而且與錦州城內祖大帥、城南張誠所部正好互為犄角,既能牽制清兵,又可互相支援。

最後便是女兒河南岸唯一倖存的明軍王廷臣所部,他們與濟爾哈朗的近兩萬清兵在此相持,除了威脅錦州西面小淩河上浮橋外,還可與女兒河南岸陳仲才所率督標營相呼應。

但王廷臣這一路也是三路明軍中實力最弱的一支,除了王廷臣前屯衛兵馬外,還有寧遠軍兩營兵,以及山海關總兵馬科的五千餘殘兵,加在一起也才一萬四五千人。

現在問題的關鍵,就是怎樣合理調派這三路兵馬,以其守衛好錦南通路,達到最終迫使清軍退兵而走的目的。

軍帳內的諸位總兵商量多時,對於王廷臣的西路已經基本達成一致意見,就是將王廷臣、陳忠才合為一路,由遼東巡撫邱民仰坐鎮指揮。

這一路屬於攻守兼得,陳仲才進一步收縮後退,專守女兒河上的兩座浮橋,以保證王廷臣所部與南岸的聯絡與物資轉運。

而王廷臣所部也向後退到距離女兒河北岸約一里位置,如此可以縮短他們與浮橋之間的距離,也方便與陳仲才督標營的互相支援。

只要王廷臣所部前屯衛兵馬還在北岸,濟爾哈朗率領的韃子兵便不敢撤走,而且清國睿親王多爾袞也不得不留一支清兵,守衛小淩河錦州城西段上的浮橋。

因為,王廷臣所部明軍隨時都有可能突破濟爾哈朗的防線,一旦被他們渡過小淩河西段的浮橋,多爾袞便會腹背受敵,所以他不得不防。

現在問題的焦點已很明顯,其實就在吳三桂、曹變蛟、陳九皋這中間一路,到底該如何調派和佈置上。

經過幾位總兵的議論,一致以為吳三桂所部當向北推進,但具體推進至何處,一時也是眾說紛紜。

大同總兵王樸堅持認為,吳三桂、曹變蛟所部至少要推進至土城這一平線位置,如此便可在錦州城的西南角立下營壘,鎖死奴賊進攻錦州南關的通路。

但吳三桂卻認為不該進兵至錦州城的西南角處,如此一來,就等於是寧遠軍以一己之力,獨抗奴賊,實際上並不利於守城,且兵力也無法展開。

他堅持認為寧遠軍與曹變蛟的東協軍馬,至少應駐營在錦州城西南角向北一里之外的地方。

如此一來,奴賊攻打吳三桂、曹變蛟部時,張誠的宣府軍可以向西直進攻打奴賊大軍,祖大壽也可率軍自錦州西門殺出,威脅奴賊後陣營地。

而奴賊若是來攻打張誠所部,必然要從錦州西南方繞路過來,這樣便會受到吳三桂的威脅,為防止他側擊自己的側翼,奴賊必定重兵防守,就不能全力施為攻打張誠。

他以為這樣的佈置才是合理的防守策略,三方既各自為戰,又可相互支援,無論奴賊來攻哪一方,另外兩處都可出兵支援,或是襲擾奴賊後方與側翼。

神機營前營總兵陳九皋對於吳三桂所提之議,就十分的支援,雖然他此前也曾提出要來協助張誠守衛錦州南關,但卻並沒有人支援也就作罷了。

對於吳三桂所提之議,張誠倒是十分支援,如此己方主力分作三處佈置,奴賊既不能同時攻打,而若是單獨攻打一處,又會面臨另外兩處明軍的襲擾,使之左右為難,必無力久持。

最後,薊遼總督洪承疇在徵詢了祖大壽的意見後,便即拍板決定就按吳三桂所提軍略佈置,祖大壽率軍回城固守,吳三桂則於明日便即向北進兵二里,再立營壘。

而張誠就駐軍於土城一線,他將在明日清晨率領麾下主力,向錦州城的西南角處進兵,以威脅奴賊側翼,使之不能阻止吳三桂部明軍向北移營。

軍議既定,諸位總兵自然是各自散去,雖然張誠已在土城中為諸人安排下住處,但祖大壽卻急於回到錦州城中坐鎮,執意不肯留下。

吳三桂親自送舅舅祖大壽出土城北門後,祖大壽斥退左右單獨對他言道:“長伯,我觀這個張誠確實不比尋常,年歲輕輕便有如此心機,不惟強軍在手,最為難得的是其胸有大志。

不過,這個張誠非是不通情理之人,如今雖同在遼東與奴賊作戰,然其終歸還是要回返宣府,到時與我一西一東,既互不侵犯,又可遙相呼應。

你,可懂我的意思?”

吳三桂抬頭望著舅舅祖大壽,點首道:“舅舅放心,桂兒省得。此前在寧遠,便已與張誠這廝有所交集,只要他不插手我遼東地方軍事,便可做外甥的朋友。

如是不識好歹,插手我遼東事務,那就怪不得咱們不拿他當朋友對待。”

祖大壽看著吳三桂的眼神很是奇怪,一副若有所思之狀,片刻後,才緊握著他的手道:“長伯,總之這個張誠絕非等閒之輩,雖是我等亦不怕他如何,但多結善緣,總不是錯的。”

“是,桂兒記下啦。”

望著祖大壽策馬緩緩離去,吳三桂的心中也是五味雜陳,無論他如何努力,似乎總是差著張誠一籌。

吳三桂仰頭望向了漆黑的天空,看不到一絲光亮,一股強大的無力感忽然襲來,他只覺胸中一陣煩悶,只想大叫大吼幾聲。

可週圍還有自己部下與宣府軍的城門守卒,礙於顏面卻又不可如此,他重重嘆息一聲,招呼著部下緩緩往中軍行去。

另一邊,陳九皋正在與張誠、王樸二人大吐苦水,抱怨著自己被督臣調去為寧遠軍助戰,竟錯失瞭解錦圍的大功。

王樸見狀竟大笑著嘲弄於他,更使陳九皋心中懊悔不已,倒是張誠對他的一番安慰,使得他心頭重新升起一股暖意。

張誠對他言說,雖然開啟援錦通道的是宣府軍,但若是沒有其他各鎮的奮戰牽制住奴賊主力,又怎會有宣府軍今時的戰果。

所以這解除錦圍的大功,自然並非宣府軍一家獨有,各鎮官軍都是有大功,要他無須為此擔心。

因尚處於戰時,奴賊隨時可能會前來夜襲偷營,張誠只是簡單備下了一些飯食,並未準備酒水,不過因今日戰馬死傷極多,馬肉自然就成了主食之一。

席上燉馬肉、烤馬肉等應有盡有,不過,洪承疇就如當初的盧象升一般,對於肉食並不是十分感興趣,他所食並不多。

但洪承疇的興致卻十分的好,席間還多次以水代酒給幾位總兵鼓勁。

酒宴過後,薊遼總督洪承疇與其他幾位總兵都各自回到自己住處,因洪承疇已將臨時行轅設在土城,所以張誠便將北面那處中軍大帳,讓與總督洪承疇。

而他則在城西立下了自己的軍帳,吳三桂、陳九皋二人自然也是安置在城北總督行轅附近,而大同總兵王樸的中軍帳則是設在了城南位置。

…………

當晚,戌時三刻,張誠才回到城西宣府鎮中軍營駐地,便即看到虎衛營中部左哨總石猛,正站在自己中軍帳外,看上去似乎十分急切的樣子。

還未待張誠發問,石猛便急切上前一臉愁容,帶著哭腔急急道:“大帥,咱林頭怕是……”

他說著便即哽咽起來,竟說不下去了,張誠見狀急問道:“猛子快講,你家林頭傷勢究竟如何了?”

原來,張誠在此前只是得報林芳平在戰場上負傷,且傷情較重,但因祖大壽與洪承疇接踵而至,他還一直未有時間看望林芳平。

石猛見將主爺張誠問得急切,忙回道:“回大帥,施……施醫官說林頭……怕是難……難活啦……”

張誠聽他斷斷續續講完,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林芳平在張誠穿越而來之初,便即作為隨身親兵陪伴在他的身邊,可以說是張誠最親近的身邊人之一。

而今,突聞噩耗之下,他竟然一個趔趄差點癱倒,幸好隨侍在旁邊的義子張成芳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扶了他一把,這才避免了尷尬。

張誠急切問道:“林芳平現在哪裡?施醫官又在何處?”

石猛回道:“林頭在醫療局,至今都昏迷未醒,施醫官一直照顧在旁。”

“走,去醫療局。”

張誠說完便大步流星地跟在石猛身後,直奔醫療局營帳區行去。

…………

宣府軍醫療局就在西門內不遠處,距離張誠的中軍帳不足百步,這裡如今可是整個土城內最為繁忙之地。

張誠在奉命率軍北上之初,便預料到不可避免的傷亡,所以他將宣府軍留守在黃土嶺各營的醫士全都帶著一同出征。

並且還在民夫與丁壯中,招募了許多年輕手快的壯丁來幫著抬擔架,並在醫士和醫療軍士的指點下,幫著給傷兵做簡單的包紮處理。

醫療局外有一道新立起來的木柵,將內外加以區分阻止無關人等入內,避免他們干擾對傷兵的救治。

四個負責守衛大門的軍士,遠遠看到張誠等一行人過來,立刻站姿筆挺地大聲行禮“大帥好!”,張誠對他們點首示意。

隨即,一名守門軍士便即上前遞給每人一個口罩,只有石猛揮手拒絕,他從懷中取出此前用過的帶在了嘴巴上。

張成芳接過口罩後,先是遞給張誠一個,然後才給自己帶好,隨後三人便即進入醫療局內。

醫療局營區內林立著許多處火堆,上面架著一口口大鐵鍋,滾燙的沸水“咕嘟咕嘟”的冒起濃密蒸汽,有些大鍋的上面還立著一些鐵架子,鋪著一層白布接受著蒸汽的不停燻蒸。

而有些大鍋裡更是直接就煮著白布,這些都是給傷兵包紮傷處用的,當然並非所有大鍋中都煮著白布,許多大鍋裡只是燒著一鍋鍋的沸水,以備不時之需。

正是有這數不清的篝火與大鍋,冒著騰騰熱氣,即使遼東的夜風再寒冷,在這裡也絲毫感受不到。

這用沸水蒸煮白布之法,也是張誠強烈要求的內容之一,雖然這個時代的醫生們還無法理解感染的概念,但是對於用沸水蒸煮包紮所用白布,他們還是十分支援。

只不過,在許多軍中卻因主將的不重視,而沒有完全貫徹執行罷了,這也是每戰下來傷兵存活極少的原因之一。

其實,許多傷兵本是可以活下來的,他們並非是死於不可治,而是死於傷後的感染。

石猛此前一直陪在林芳平身邊,對這裡已是輕車熟路,有他在前引路很快便來到一處軍帳前,掀開帳簾的一瞬間,刺鼻的中藥氣味撲面而來。

隨軍總醫官施建能聽到聲音,回頭看到是張誠親來,他忙快步迎上來急切說道:“大帥,此戰慘烈,傷兵眾多,醫士已明顯不足使用,且隨軍藥材也顯不足……”

張誠攔下他的話,對他說道:“現今只能辛苦諸位醫士,我今日給你一個特權,在本帥軍中任你選拔,但有相中之人,可任你隨意呼叫,就算不是本帥軍中之人,只要施醫官你提出來,本帥負責給你搞過來。”

他接著又道:“不過,眼下就只能先辛苦你等了,畢竟遠水解不得近渴啊。至於藥材不足,可連夜派人回黃土嶺調取,黃土嶺不足的就去松山堡,去杏山、高橋,寧遠調。你開單子即可,剩下的本帥來解決。”

張誠並不待施建能再言,便急切問道:“施醫官,我問你林芳平的傷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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