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過去,長嶺山宣府軍主寨前的空地上,濃濃的黑煙翻滾,久久不散,就連地上的沙土都飛揚起來,久久不落。

淒厲的慘叫哀嚎之聲不絕,衝前的韃子大多被預埋的火藥炸死炸傷,而那些僥倖未被炸到的韃子,也被震暈當場。

他們雖久歷戰陣廝殺,對於火炮火銃都已是最熟悉不過,然今日這種大量火藥就在身邊爆炸的感覺,卻都是第一次。

許多人渾渾噩噩的坐在地上,對身周的慘烈景象視而不見,懷裡卻抱著別人的殘肢,而自己的兵器早已不知去向,甚至連他們身上的衣甲都被爆炸的衝擊波撕裂開來。

彷彿時間也在這一刻停止!

就連後陣的韃子兵都不再衝鋒,也不後退,只是站在原處傻愣愣的望著眼前的地獄般景象,他們一個個瞪大了眼睛,滿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猛然,幾個渾身是火的韃子朝著他們狂呼怪叫著奔來,直將這些平日裡兇猛無比的韃子嚇得連連後退,可後面也擠滿了人,又如何能退下。

幸而一個持盾的韃子牛錄章京,還算清醒,他以雙手握持大盾迎上那幾個奔來的韃子,猛力衝撞之下,就將他們一個個撞得東倒西歪,再無威脅。

這時,他猛地抽出腰間的短斧,大喝:“殺,殺上去,殺尼堪啊!”

隨即,清軍陣中便傳來一陣陣怒聲呼喝,慫恿鼓舞著韃子兵再一次衝來。

…………

“額滴乖乖,陳爺可是真夠狠嘞,這一下得炸死多少臊韃子啊!”

長嶺山頂那高大的石砌寨牆上,左部甲司三局百總段慶忠唏噓不已。

而此時,左部千總田明遇就站在他身旁,望著眼前的景象也是心驚,但仍不忘提醒段慶忠道:“準備吧。韃子都攻到這裡,不會輕易放棄!”

從這裡向下望去,石牆前數十步外簡直就是人間地獄一般,煙霧中還隱有火光閃現出來,時不時便有一二個火人,從那處奔出。

他們渾身都被煙火所縈繞,向著石牆這邊奔來十數步,又轟然倒地,身體不住扭曲抖動,就好像在痛苦掙扎似的。

慘烈情景看得牆頭上的宣府軍將士,都有些於心不忍起來。

“都愣著嘎哈?”

百總段慶忠似乎也發現了這一情況,他大聲喝道:“韃子就是吃人的魔鬼,值不得我等可憐他,都打起精神來,臊韃子就要再次發起猛攻,小子們都給咱好好打銃。”

他說著又鼓勵起將士:“當初大帥留我等駐守此地,不但修築這堅固的營壘,更留下充裕的火藥炮子,還有這些吃不完的糧谷,白白養了我等數月之久。

可今日韃子真的來了,我等當何以報大帥?”

“殺奴!”

“對,殺奴!為大帥殺奴……殺奴……”

“殺奴……殺奴……殺奴……”

聲聲怒吼,似乎會傳染一般,先是三局的百餘將士吼聲傳出,接著就喊成了一片,只一瞬間,整個宣府軍營寨內的怒吼聲就連成一片,響徹雲天。

隨著軍官們的聲聲喝令,石牆上的宣府軍銃兵紛紛檢查起手中的火銃,做好射擊準備。

更有許多炮手也在緊張的忙碌起來,他們或是檢查藥包、炮子,或是緊張忙碌的裝填著藥包和炮子。

眾多如百子銃等小炮更是自一個個垛口處,探出黝黑的孔洞,瞄向了石牆外的韃子兵,佛郎機、虎蹲炮、臼炮也紛紛調整著射界仰角。

各隊總的目光都望向百總,而百總又看著把總,惟有各隊的銃兵們沉著冷靜地將火銃架在石牆上,各自瞄著前方衝來的韃子。

石牆外,鑲紅旗韃子在偏南方向,而鑲白旗韃子卻在北邊,他們兩旗擔任今日的主攻,除了旗中的巴牙喇勇士外,可是精銳盡出。

就連外藩蒙古和八旗蒙古中都有一些勇士,為了撈取獎賞,也在此輪請戰而出,可衝鋒在前的那第一批清國勇士,幾乎死傷殆盡。

就算有些僥倖未被炸死,然此刻也都是渾渾噩噩,一副神志不清之態,也不曉得帶了回去,還能不能治好?

不過那些都是後話了,現在可沒工夫他們!

衝在前排的都是韃子盾兵,他們身強體壯,且又是重甲在身,衝跑起來猶如一輛輛坦克車般,將擋在前面的一切撞開。

很快,他們就衝近那最後一道石砌寨牆前不足五十步的距離,似乎突然意識到什麼,他們連抬頭的功夫都沒有,急忙加快速度向前衝出,似乎想要儘快衝到石牆下。

“砰!砰!砰!……”

密集的火銃轟射,不斷有韃子被射中,倒地翻滾,再也不能起來。

自上而下的火銃射擊,使得韃子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他們現在唯有儘速衝至那道石牆下,進入火銃射擊死角,才能安全。

前面三排都是韃子盾兵,後面跟著五六排弓手,他們雖不斷有人慘叫倒地,哀嚎不止,但一支支披箭也不斷射向石牆之上。

距離實在是太近了,這些韃子弓手在各旗中都是號稱神鵰手,個個射藝精絕,宣府軍的銃手在射擊時,總是要先瞄準,只是這麼一個小小的空檔,便被他們抓住。

一支支披箭射來,宣府軍銃手付出了極大的傷亡,韃子射箭的角度十分刁鑽,多瞄人的么兒口鼻之類軟弱致命處。

雙方慘叫不斷中,許多韃子都奔至石牆之下,畢竟是臨時砌起來的寨牆,根本不是那些堅固的城牆可比,高度上就差著一大截。

這些石牆雖也很堅厚,但高卻不足兩丈,人固然不易攀爬,然韃子們卻早有準備,只見他們將後背靠在石牆上,紛紛自腰間解下一個個鐵爪鉤來。

這些鐵鉤後端都幫著一根粗長的麻繩,就在他們掄動這些鐵鉤時,後面韃賊陣中又衝出數十隊韃子兵,他們竟然還抬著一架架新打製的長梯。

看來他們今日是志在必得,早早就準備了這些器械,只不過適才一直未有機會使用罷了。

…………

正黃旗固山額真阿山,領著旗中精挑細選的千餘勇士,沿長嶺山東北側的小溪逆流而上,為了便於行動,他們竟然都卸去了盔甲。

一路雖然艱難,但他們小心翼翼摸索而上,卻也算是順利。

可就在他們自以為成功之時,卻隱隱感覺到大地一陣劇烈的顫動,有些人此前曾在山中狩獵為生,竟誤以為山崩一樣,驚慌間就要轉身逃去。

幸而,他們身旁的軍官眼疾手快,忙上去一下將其撲倒,這才沒有引起慌亂,他們就這樣在地上趴了好長時間,確認無事之後才敢再次起身。

“剛才那是啥子聲音?”連正黃旗的固山額真阿山都疑問道。

“曉不得,明狗打炮也沒有這樣的聲勢?”

一個旗中的甲喇章京,也是同樣滿面狐疑,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

阿山掩身在一處山石背後,向著遠處山頂上那殘破的墩臺望去,只見其外被一道新砌的石牆圍護起來,尤其是石牆東北角樓上架起的那門大炮。

不過,他們這個位置確是那門大炮的死角,當不懼其威脅。

他估算著此刻自己已經走過喀喇沁右翼旗扎薩克固魯思奇布曾到達的地方,想必是由於守山的明軍收縮後退,自己才能如此順利到達此處。

阿山不暇細思,他知道擔任正面主攻的鑲白、鑲紅兩旗,此刻不知是何情況,而且剛才那一陣爆響,即使隔了這麼遠,聽來仍極為震撼。

軍情如此緊急,他又怎敢耽擱,當下便傳令旗中各將官,為皇上殺敵建功的時刻到了,趁著未被明軍發現,從側翼掩殺上去,一鼓作氣,登城奪寨。

他們耳中聽著東面隆隆的炮聲,小心翼翼嚮明軍的山頂石寨逼去,距離那段石砌寨牆已不足五十步。

猛然,石牆的垛口處探出一杆杆黑洞洞的火銃來,且每間隔五杆火銃,還探出一門百子銃對著他們。

正黃旗的韃子一時間都是面無人色,他們大聲狂呼道:“……退……後退……有……埋伏……”

不過,此刻身後的人正向前行來,短時間怎能反應得過來,瞬間便擠作一團。

“發射!”

“射!”

“再射!”

冷酷無情的喝令聲自石牆頂上傳來,緊接著便是銃炮齊鳴,巨大的轟響中,大團的煙霧在這一段石牆上升騰起來。

無以數計的銃彈與碎石子自上而下的激射過來!

鮮血,如同雨霧一般灑落飄起,而且因為石牆前也是一段坡地,雖然還算平緩,但自上而下視之,韃子兵們卻無處藏身。

千餘的正黃旗精銳韃子兵,這時都聚集在這一段石牆之下,無疑都是極好的靶子。

但他們畢竟也是久經沙場戰陣,短暫的慌亂之後,便即找到了安全所在,他們發出陣陣怪叫嘶吼,齊齊奔石牆之下逃去。

石牆高有兩丈左右,宣府銃兵自然無法自上而下的垂直射擊,即使那些百子銃也無法做到。

但他們可是為正黃旗的韃子兵們,備下了更為恐怖的大殺器——“萬人敵”!

在銃炮轟擊之下,殘存的滿洲正黃旗韃子有三四百人奔到石牆根下,本以為能夠暫時安全,卻聽石牆上銃炮轟擊之聲雖歇,然卻又是一陣陣喝令。

有些聽得懂漢話的韃子,立時便面露驚恐之色,他們大聲吼著:“萬……萬人……敵……”

撒腿往來路奔了回去,可還沒跑出幾步,便聽身後一陣“轟!轟!轟!”的大響傳來,激起的強大氣浪,竟將他們也都掀翻在地。

正黃旗固山額真阿山,本就行在軍中中間偏後位置,因其所在並不靠前,在宣府軍第一輪銃炮齊轟時,他也被部下保護著迅速撤回到山石後。

即使如此,也有許多撤退稍慢的韃子,被銃炮擊中,畢竟人腿再快,又怎跑得過火銃射出的彈子?

看著身邊僅存的不足四百正黃旗勇士,阿山真的目赤欲裂,他嘶吼:“可惡的尼堪,有種不用銃炮炸子,可敢與我一戰否?”

但憤怒歸憤怒,阿山也知道雙方正在生死搏戰,明軍自然不會放棄己方優勢,來與自己近身搏戰廝殺。

可前時自己還暗自笑話鑲黃旗的拜音圖損兵折將,如今這報應就到了,自己此番率千餘勇士出戰,未傷明軍一人,己方反折損半數,叫他如何能不心疼?

就在此刻,前方石牆下的寨門竟緩緩開啟,阿山見此不由一愣:難道明狗聽見了自己剛才的喊話,竟然真的放棄銃炮之利,出寨來與自己肉搏不成?

他左看右瞧了一遍,這些殘存的旗中勇士們,似乎已被剛才的慘烈景象所震驚,完全沒有了往日間那股雄赳赳的威武霸氣。

阿山心中雖然憤怒,但也知這時不可怒罵,只能利誘鼓舞,當下他倚身靠在山石之上,大吼:“明狗狡詐,以銃炮炸子傷我,現更欺我人少,竟欲出寨將我等擒捉。

勇士們,我等退路已絕,斷不可將後背露給明狗,現今之計,唯有與我殺將上去,斬盡明狗,救我旗中弟兄歸來。

但救一人者,皆賞半個前程;搶回屍身一具,其家財任取一半。”

“吼!吼!吼!”

阿山的話說得已經是再清楚不過,此時,若再一味逃跑,溪谷小道本就難行,若將後背在留給明軍,那必將是死無葬身之地。

更何況,明軍躲在石牆上,借銃炮之利,他們不能如何,現如今明軍都敢衝出城來,更有何懼?

正黃、鑲黃兩旗乃清國皇帝黃臺吉親任旗主,可以說是他個人的核心力量。

自打繼承汗位後,黃臺吉費盡心機,不斷打擊打壓別的各旗,藉機削弱各旗實力,而將敢戰善戰之勇士陸續增補進自己的兩黃旗。

現在這兩黃旗中自然沒有一個孬種,更何況阿山還許以重利,救得一人可保半個前程,這可比奪人半數家財要誘人。

就算沒得機會救人,只要斬殺擊退這股出寨明軍,搶得一具旗中勇士的屍骨,回去也還能換得該人家中資財的半數,何樂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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