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牆頂的簡易門樓上,激昂的戰鼓聲響起,五百餘如凶神惡煞的宣府軍戰士,持盾挺槍,從寨門衝出,大步流星的跨過簡易吊橋,以整齊的軍陣朝混亂不堪的韃子殺去。

在他們的身後,還有五百餘同樣精壯的漢子,正是陳錚在山上民壯裡新招募那些人,這裡五百人暫時歸獨石營中部千總宋山銓統率,此刻也跟在他麾下盾兵結陣衝出。

這些關外的漢子個個都是生得五大三粗,活生生的肌肉男,他們比起獨石營的刀盾兵、槍兵兄弟們也是不遑多讓。

若是單以搏戰拼殺之技來論,宣府軍眾將士怕還真就未必是其敵手,就算打群架也不遑多讓。

畢竟生長於戰亂之地,打小就在搏殺中成長,若是不擅長殺人和逃命這兩項技能,又如何可以活到今日?

然戰陣搏殺確是其唯一弱項,他們就算再能打,可畢竟是烏合之眾,單兵作戰還算勉強,一旦面對真正的戰陣搏殺,便毫無用武之地。

但宣府軍厚賞軍功之事,他們可是已然深知。

所以,此刻宣府軍刀盾兵們出擊,他們也是眼熱不已,個個都是積極請戰,宋山銓初時還因他們未經營操,不允出戰。

但後來見所餘韃子也不過三四百,又經不住他們的熱血激情,這才勉強同意,讓他們在自己營中冷兵陣後,隨行出戰。

眼見石牆下,身著黃色衣甲的韃子兵吼叫著衝來,宋山銓眼神堅毅,他毫不思索的喝令道:“火銃,瞄著韃子後面兩排,給我打!”

宋山銓如今可不是當初赤城堡中的一個小小把總,而今,雖然還只是千總的官身,但宣府軍的千總又豈是別處可比。

就說宋山銓麾下這一千三百餘人,別鎮就是來上一營的兵馬,也未必能夠將之擊敗!

張誠麾下還只有兩個步營的時候,他宋山銓就是千總,可以說,自打吳有祿伏誅,宋山銓就被張誠當作親信來對待。

正所謂“居移氣,養移體”。

現在的宋山銓一改跟從吳有祿時的唯唯諾諾,儼然已有大將之風範,舉手投足間自有威嚴在其中。

張誠雖對他一向都是極為器重,然宋山銓卻是己事自知,他曉得自己終歸不是早先就追隨的老人,而自己原先的將主,更是刺殺過張誠的元兇。

當初他以為,張誠之所以會保全自己,無非是為了安撫赤城堡中的一干老人,以及吳有祿麾下兵丁的軍心罷了。

但事實卻於他的內心想法大相徑庭。

張誠對他的信任從未改變,也從來沒有將他當外人一般看待,對他和田明遇、週三平等老人一般無二。

這叫他十分感動,總想著有機會一定要報答張大帥的知遇之恩,而今,機會終於來了!

隨著宋山銓的喝令,石牆上爆響連連,這一次並非是標準的齊射,而是各銃兵自行瞄準後兩排的韃子,自由的射擊。

畢竟雙方距離本就不遠,又都是發力疾衝,自然很快就會接戰,若是瞄著韃子兵就射擊,很有可能會傷及自家的冷兵戰士。

所以才要瞄著後兩排的韃子兵,能打中多少就算多少。

雖非齊射,然銃聲爆響也是連連不斷,衝來的韃子兵紛紛中彈倒地,如此之近的距離上,想不打中都難。

這一陣射擊,便擊傷擊死韃子四五十人之多。

但因為被擊中的都是後兩排韃子兵,並未影響他們衝鋒的速度,就在銃響後一剎那間,雙方的盾牌也撞擊在了一起。

宣府軍的盾兵雖也是身強體壯,但持盾撞擊,可並不是憑著一身蠻力,這裡面也老大的技巧,而韃子兵相比與宣府軍將士,自然更是身經百戰,他們用盾的技巧又豈是宣府軍將士可比。

果然,宣府軍的盾陣中間就被撞得東倒西歪,立時便顯出一個缺口來,後面的韃子兵也是反應迅速,一柄柄長斧瞬時就劈砍下來,激烈的近身肉搏血戰就此打響。

身為隊總的畢吉義就在第一排,他被一個韃子盾兵借力彈開,大力撞擊在身後的第二排盾陣上,緊接著又被一個韃子盾牌衝撞,整個人站立不穩栽倒在地。

但他畢竟是隊官,也是眾軍士中的佼佼者,畢吉義雖慌但並不亂,他在倒地的一瞬間,猛然拔出靴筒中暗藏的短匕首,奮力就紮在一名韃子兵的腳面上,匕首尖刺透韃子鞋底,深扎入地上的泥土中。

那韃子兵一聲慘嚎,便即栽倒地上,他右手一柄短斧猛力就朝畢吉義劈來,幸好畢吉義盾牌仍在,忙舉起迎上,竟被這一斧頭砸得手臂斷裂。

隨後雙方戰士湧上,頓時就進入了混戰狀態,宣府軍將士也以雁形陣的形態,逐漸向兩翼延展成包圍的態勢。

但其中間卻顯力量不足,他們的兩排盾陣根本無法阻擋韃子的衝擊,很快就被突破,韃子們就像是發了瘋一般,不管不顧的只知向前衝殺。

幸而後面衝上的遼東新兵們頂了上來,他們既未披甲,也未持盾,清一水的都是超過八尺的長槍,如林的槍陣竟比盾陣還要好用。

正是他們槍陣的及時補位,才阻止了韃子的衝擊,重新穩固了己方陣勢。

宣府軍獨石營中部將士與眾韃子展開殘酷的肉搏戰,互相都留下了許多的屍體,他們滾燙的鮮血,在冰冷的山風中散發著騰騰熱氣。

滿韃子們或許可以忍受宣府軍的火銃與火炮,不過,如今面對這如林的槍陣。

他們竟然恐懼了,隨著遼東新軍們接管中部後,兩翼的宣府軍將士也在盾牌的掩護下,長槍如林般刺出,開始收割韃子兵那鮮活的生命。

…………

“完啦……”

滿洲正黃旗固山額真阿山,愣愣的看著這一處殺戮場,耳中聽著周圍的嘶吼慘叫,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猛然,他如同打了雞血一般,憤然跳起,大聲吼叫道:“老子與你拼啦,該死的尼堪!”

阿山狀若瘋魔一般,大叫著掄動長砍刀就往前衝去,他身邊的幾名巴牙喇護衛見此皆是一驚,一個巴牙喇猛地將他抱住,大叫:“固山老爺,事已至此,不可再衝。我等護著老爺逃回去,整軍再戰。”

阿山聞言一愣:“整軍再戰……整軍再戰……整軍再戰……”

他口中喃喃的唸叨了幾遍後,猛地掙脫那名抱著他的巴牙喇雙手,嘶吼道:“我何面目再見皇上,我還有臉再見皇上嗎?”

阿山似乎心意已決,他舞動長砍刀就奔前面明軍槍陣衝起,還真是老當益壯,如林的槍陣竟被他劈砍出一個豁口來。

他身後幾名巴牙喇見拉不回阿山,也是大聲吼叫著隨在他身後衝起,他們就像是一群下山猛虎,只一瞬之間,便破開一道豁口,直衝入遼東新軍的槍陣裡。

原本還算是整齊的槍陣,在阿山等人的衝擊下,立刻就散亂起來。

他們只顧得圍毆衝入陣中的阿山與幾名巴牙喇兵,竟團團圍著阿山等人持槍亂刺,完全忘記了他們的後面還有韃子。

立時,十數名正黃旗韃子兵跟著殺來,他們刀斧並用,一陣瘋狂劈砍就將身前的遼東新軍殺光,衝入槍陣,與阿山匯合。

阿山此時仍然狀若瘋魔,將一柄長砍刀揮舞得有若一道長龍,不斷吞噬遼東新軍戰士的生命。

這時,他見己方隊伍壯大,信心倍增,大吼道:“殺,殺光尼堪,為皇上效忠!”

阿山似乎稍微恢復了一些神志,他見自己這邊一時得勢,便想著殺退眼前這些明軍,奪回那些受了傷的勇士,也就可以領著大家撤回去。

既是心中方略已定,阿山忙四下張望了一眼此刻戰場形勢,發現明軍尚未完成對己方的合圍,且北側似乎更為薄弱一些。

他將手中的長砍刀再次揮舞一圈,逼退刺來的長槍,大喝:“往北去,兜上半圈,再殺回……”

阿山一個“來”字還沒吐出,就被一杆長槍刺穿了咽喉要處,竟連頓項都被這一槍刺裂開來,槍尖深入,在後項透出。

他滿臉青筋顯現,雙眼凸出,左手猛地翻起握住長槍,下意識的想要抽出,卻是紋絲不動。

阿山雙目無神地望著身前一個高大粗壯的漢子,只見他雙手青筋暴露,緊緊握住長槍下三分之一處,雙目如同要噴出火焰一般通紅的正望著自己。

此刻,阿山的眼神已開始模糊,他已無法看清眼前漢人的模樣,只依稀感覺他的面目十分猙獰,似乎在怒吼著什麼。

感覺身上的力氣正在快速流逝,阿山張了張嘴,一口鮮血噴濺而出,緊接著又是一大口血沫子湧出,他的臉上也現出了一股絕望之情,似乎還有滿滿的不甘。

“皇……皇……皇上……”

正黃旗固山額真阿山斷斷續續的才說出兩個字,便覺周身無力,一口一口血沫子湧出,竟無法再說出一個字來。

這時,他身邊的巴牙喇兵才發現阿山的異常,他們驚恐怪叫著擁了上來,一把扶住阿山已顯頹廢的龐大身軀,才沒有倒下。

更有兩個巴牙喇兵,怒聲嚎叫著就奔那個身高體壯的遼東新軍衝去,嚇得他急忙奮起全身力氣,猛地一個大力回抽,將生生將透項而過的槍尖拔出阿山的脖腔。

一股鮮紅的血液瞬間飛揚濺起,就連阿山的身軀也被這股大力回抽,生生拽著向前撲倒。

幸而,有兩個巴牙喇兵在左右攙扶,阿山才沒有撲面倒地,他只是雙膝無力地跪在地上,聳拉著那顆大腦袋,但上半身卻在巴牙喇兵的攙扶下,仍直挺挺的立著。

那樣子顯得極為怪異,就好似在接受人民審判一般,也像是在等待行刑的樣子!

“阿山老爺……固山老爺……老爺……”

雖然攙扶他的巴牙喇兵聲聲呼喚,但阿山卻是再也不能答應一聲,他的生命已經獻給了自己的主子,現在他的靈魂也要回歸薩滿。

“滾開,韃子頭是俺的!”

剛才刺死阿山的那個壯漢一聲怒吼,將手中長槍一陣抽打捅刺,竟逼得那兩個衝來的巴牙喇兵都是慌亂不已。

在他的帶領下,遼東新軍戰士們也一掃此前被死死壓制的頹勢,跟著他的腳步一起向前衝去。

…………

這個遼東壯漢原本在第三排,只因他的個子在眾人之中為最高大,若在前排會影響到別人的視界和出槍。

但隨著阿山的衝來,他們的陣列也被打亂,戰陣經驗缺少的他們竟然像是打群架一般,圍成了一個圓圈,將阿山和幾個巴牙喇兵團團圍住,卻完全忘記他們身後還有眾多韃子兵。

雖有帶隊的宣府軍小校不住喝止,但卻收效甚微,從而被韃子兵從背後衝上,登時就將圓陣衝破,與阿山等匯合一處。

而此時,那高大的遼東壯漢也到了前排,他早前就盯上了阿山,不為別的,只為他那一身比別人更為鮮亮精緻的衣甲。

正黃旗的韃子為了在溪谷中行動方便,大多為穿甲,即使固山額真阿山也只是在外面穿了一層盔甲,而隨行的巴牙喇勇士也是一樣,只在外面穿了一層罩甲而已。

如此,在一群未著甲的人群之中,阿山自然格外顯眼!

遼東新軍戰士只配備了為數不多的盾牌,雖然人手一杆精良的長槍,但卻無一人分得盔甲,而他們看著宣府軍將士卻人人盔明甲亮,怎能不心中羨慕。

“四虎,那個是韃子大官。”

那身材高大的壯漢身邊一個同伴提醒過他,話中之意顯然,能擊殺此賊,必是一件大功。

“俺要他身上的甲!”

可這高大的遼東莽漢卻一眼就盯上了阿山身穿的盔甲,自此,他的眼神都未曾離開過阿山,終於使他逮到機會,一槍穿喉!

“方四虎,別叫他們搶了回去,那個是韃子頭,立大功了你!”

不知是誰的一聲大喝,提醒了方四虎,他看到一個穿著罩甲的韃子兵,正拖著那身盔甲往後急退,這如何能放過?

只見,方四虎怒聲嘶吼著,他龐大的身軀,就猶如山林中的大狗熊一般,向著阿山的殘軀所在直直衝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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