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二刻,宣府參將郭英賢所部精騎,在長嶺山東約五里外受阻。

他們的對面有不足千騎的蒙古正黃旗騎兵,而兩軍之間,卻赫然多出一道深近一丈有餘,寬達兩丈的壕溝。

望著前方約四十步外的寬壕,郭英賢一臉無奈,此番出戰,他們為了保證行軍速度,不但輕裝疾行,更是連輔兵雜役都未曾攜帶。

可如今一道寬壕橫亙松杏大道之上,阻住了己方前進的路途,卻又無力將其填平透過,郭英賢不由有些著急。

張誠雖要他緩行,不可急進,然此刻張誠所率步營、車營已在他身後不足十里路程,可他卻受阻於此,怎能不急。

不過,郭英賢對此也是毫無辦法,對面雖只有千餘蒙古騎士,然他們在寬溝對面往來巡守,一旦稍有接近,便會被其亂箭射回。

更何況他們輕裝急進,本就缺乏挖掘器材,根本不能掘土填壕。

“將爺,咱要不等等鎮帥。”千總郭安在旁提醒著郭英賢。

老將郭英賢並未急著答話,他策馬在寬壕前往來巡視了一遍,才大聲喝令:“全軍下馬歇息,未得本將軍令,不得接近這道壕溝六十步內。”

見麾下諸將紛紛依令而行,引領各自部下騎兵下馬歇息,他才翻身下馬,又對郭安說道:“郭安,你帶一隊精騎,速將此間情形,報於張帥知曉。”

待郭安率隊離去後,郭英賢又仔細觀察起眼前的壕溝與對面的蒙古騎兵,在心裡嘀咕著:“這幫臊韃子,真他孃的走哪挖哪!”

…………

攻打長嶺山一仗,打到如今這個份上,其實拿不拿下來意義都已經不大了。

多鐸雖然有些暴躁,但他也不是傻子,雖然大軍主力留駐在長嶺山下,拼力攻打,但是他也並未忘卻自己此來的目的。

他同樣是著眼於全域性,通盤考慮,在狠攻長嶺山的同時,又調派一股股主力四出行動,如攻打杏山堡,截斷明國官軍各處運糧通道等,並偵騎四出,哨查明軍各處囤糧地點。

畢竟,攻襲杏山、塔山,阻截明軍運糧道,隔斷松山明軍與後方的聯絡,才是他此行的目的所在!

前去攻打杏山堡的清軍,正是以前日敗陣的鑲黃旗固山額真拜音圖為首,他率著鑲黃旗的精銳騎士,負責攻取杏山堡。

而前往各處截斷糧道,哨查明軍囤糧重地的則都是外藩蒙古和八旗蒙古的兵馬為主。

同時,滿洲鑲紅旗的牙喇蠢章京圖倫和鑲黃旗巴牙喇纛章京、拜音圖之弟鞏阿岱等人,也分別領一部韃賊,押著剩餘的包衣奴隸,以及周邊擄掠的遼民,前往別處挖壕。

按照清國皇帝黃臺吉的命令,清軍要從女兒河一直挖壕到海的邊緣,從而徹底阻絕松山明軍與後方的聯絡。

這一指令就連多鐸都不敢怠慢,他雖然有些狂躁,但對於這位皇上兼兄長卻還是萬分畏懼。

而對於長嶺山,在多鐸眼中看來確實位置十分重要,但也並非是必取之地,對於他來說長嶺山屬於錦上添花。

現在,多鐸之所以仍是猛攻長嶺山,主要原因還是其他各處明軍太過懦弱,就如遼東協守總兵孟道,雖領軍過萬,卻只固守杏山堡中,不敢出堡半步。

即使杏山堡外的清軍,只有區區兩千餘騎,他也只謹守堡城,堅決不出堡野戰。

連擁有重兵的孟道都是如此,其他各處守軍更不可言,只區區數千韃騎南下,便將杏山堡外各處小堡襲破,搶奪了大量的糧草,也擄掠了大批民夫。

而清軍滿洲正紅旗固山額真是碩託,則已率領正紅旗韃子兵大軍襲破了大興、東青二堡,正在圍攻中協總兵左光先駐守的五道嶺。

原來,明軍前鋒右營參將錢有祿、協同總巡立功參將竇承烈等人駐守在大興、東青二堡,可他們雖重視防守工事的修建,卻怠於偵查哨探。

直到滿洲正黃旗韃子逼近堡外,他們才有所察覺,然所有的出堡通路都已被韃賊所掌控,求救乞援的資訊自然就再也無法送出。

錢有祿與竇承烈他們只堅守了大半日,大興、東青二堡便相繼失守!

碩託將大興堡焚燬,只留數百人馬駐守東青堡,以為大軍中轉之地,而親率正紅旗精銳勇士,直奔五道嶺。

中協總兵左光先初聞大興、東青二堡炮聲隆隆之際,便派出數股哨騎前往查探,卻都被韃子截殺,就連他派出傳遞資訊給杏山堡的哨騎,也是一個都沒有成功。

因此,五道嶺與大興、東青二堡的訊息,至今仍無人知曉,就是正紅旗韃子南下的訊息,大明諸軍也全然未知。

正是因為這些原因,多鐸才有餘力在此處,死攻狠打長嶺山上的陳錚所部宣府軍。

此刻,他已知來援明軍數千騎兵,全被壕溝阻隔的松杏大道上,一時半會的肯定是過不來此地,這更加堅定了他攻取長嶺山的決心。

而對於他的決心,蒙古兩黃旗固山額真阿代與達賴,卻另有些許想法,他們的陰暗心理作祟,自家旗中勇士損失慘重,那些滿洲人不折損上一些兵馬,他們又怎會甘心呢?

還有那些隨軍進擊的外藩蒙古各扎薩克們,也多是這樣的心思作怪,他們甚至還有慫恿之意,其內心中的想法,與蒙古兩黃旗的阿代和逹賴無二。

其實,長嶺山之戰打到如今這個份上,除了多鐸之外,清軍各將也都己經有些猶豫,反倒是滿洲正黃旗的固山額真阿山十分堅決。

清國內部可不止是各王爺之間有競爭,其滿洲八旗的固山額真之間也同樣存在著激烈的競爭關係,正是如此,清國各王、貝勒、大將們才能實心任事,都想著多立軍功,好保住自己的地位。

阿山也同樣如此,他雖然現在是正黃旗的固山額真,然也隨時有被別人取代的風險!

此時,他先見鑲黃旗固山額真拜音圖鎩羽而歸,接著又見長嶺山上守軍明顯收縮兵力,竟然主動放棄了第一道防線上的壕溝矮牆。

這使得他認為,經過兩日激戰,明軍也是傷亡慘重,畢竟守山明軍就只數千人而已,哪像自己這一邊數萬人馬。

如何消耗得起?

而且,明軍區區數千人馬,接連兩日激戰,定必也是疲憊不堪,此時正是一舉攻克此地的最佳時機。

更何況,今日一戰,鑲白旗、鑲紅旗可是一副拼命的架勢,不止旗中甲兵大批列陣山下,就連兩旗中的巴牙喇勇士,都做好了隨時出戰的準備。

阿山思量著今日似乎是建功的大好時機,便主動找到豫親王多鐸,奮起請纓,自領一波旗中勇士,作為偏師,沿溪谷而上偷襲明軍主寨。

怎曾想,這一次的貪功,竟使他這位大清國皇帝信任的一代猛將,折戟長嶺山,將自己的生命永遠留在了此地!

…………

小小一座長嶺山,竟能表現出如此的堅韌,這完全出乎多鐸的意料之外!

他自白廟堡出發以來,沿途所遇明軍駐守之地,一個個如同摧枯拉朽般,毫不費力就全都襲破。

可在這座小小山嶺卻折損了多少人馬?

現在,多鐸如果放棄對長嶺山的攻打,那可就真的是前功盡棄了,這顆擋在松杏大道上的釘子不拔除掉。

那麼大軍斷絕明軍的計劃,也談不上徹底完善,與其在此地留駐大隊精騎駐守,還不如徹底拔出這顆釘子。

更何況,此時放棄對長嶺山的攻打,怎對得起此前戰死此地的大清勇士?

而且,豫親王多鐸在軍中的威信也會因此大降,這才是他最為不可容忍的事情。

再者就是剛才哨報傳來,正紅旗的大軍一路上所向披靡,取得不小的戰果,就在剛剛還相繼攻克大興、東青二堡。

他們將二堡中有用的物資搜掠一空,正在全力圍攻五道嶺,駐守在那裡的左光先部明軍,也已無還手之力,只得依託山嶺防線苦苦守禦。

正紅旗固山額真碩託在信中更言,他明日便留少數勇士繼續攻打五道嶺,而他自己則親率旗中精銳,殺向塔山堡,搜尋明軍糧草囤積之地。

這叫多鐸如何忍得?

而現在他還不知道正黃旗固山額真阿山,已經在長嶺山上為國捐軀!

中協總兵左光先,固守五道嶺不出,已無餘力顧及別處,遼東協守總兵孟道縮在杏山堡中,依託杏山堡堅固的城牆,再加城上眾多銃炮,也只敢固守。

初時,孟道欺韃賊兵少,也曾組織麾下步騎兵馬出城列陣,想著擊潰韃賊,以鼓舞城中大明守軍計程車氣。

可才一接戰,便被鑲黃旗巴牙喇甲喇章京鰲拜率軍擊潰,自此再不敢出城半步。

還有遼東總兵劉肇基,此時正駐兵塔山堡,守衛著筆架山糧草轉運要地,他責權最重,自身兵馬尚且不敷使用,更無餘力救助別處。

眼下,只要攻克長嶺山駐守的明軍,那在杏塔之間,便再無硬骨頭,無論是攻打堡寨,還是劫取明軍囤糧,又或是阻斷松山明軍退路,都將易如反掌。

多鐸知道現在錦州之戰的關鍵,就是自己此行能否順利截斷明軍退路,襲取他們的糧草,一旦達成,那錦州之戰的勝利也就指日可待。

“長嶺山,一定要打下來!”

如此顯赫的勝利,卻在這小小的長嶺山上,碰得個頭破血流?

多鐸怎麼能夠甘心,現在大軍四皆勝,而隨軍的包衣奴才們,更是將壕溝都快挖到海邊,如今只需攻下這處長嶺山,自己此行就將取得完全的勝利。

所以,攻打長嶺山的戰事,絕對不能停止,必須要繼續進行到底!

…………

直戰到申時末刻……

滿洲鑲紅旗固山額真滿達海面若死人,他鑲紅旗勇士奮戰一日,對長嶺山守軍發起一次又一次的攻打,然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敗下陣來。

今日一戰,雖然幾次攻打到長嶺山守軍主寨,但他鑲紅旗與多鐸的鑲白旗傷亡也是頗大,甚至比昨日攻山的鑲黃旗拜音圖所部,傷亡還要大上許多。

多鐸的神情也是一樣凝重,鑲白兩旗今日的傷亡人數究竟有多少,他都不敢統計,仗打到這個份上,已然無法停止,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拿下長嶺山。

長嶺山的位置確實重要,但以如此之大的傷亡,來攻取此地,到底值不值得?

這個想法在多鐸的腦海中,只是一閃而過,他不是不會計算,而是他不敢想象下去,八旗勇士折損如此之大,皇上聽聞後會雷霆震怒成什麼樣子!

此時,鑲紅、鑲白旗中的巴牙喇兵,也都投入到攻打長嶺山的戰鬥中去了,看那方山嶺上銃炮震天轟鳴,廝殺吼叫聲更是驚天動地。

即使是兇狠勇猛如多鐸,也不由在心下暗暗祈禱著,希望這一次能成功奪取長嶺山明軍陣地。

他望著遠處的山嶺,口中喃喃道:“難道我錯了嚒?根本就不該在這什麼長嶺山下,耗費我大清國勇士的血勇……”

“哼。長嶺山,必須要打下來!”

“殺韃子啊!”

驚天動地的吶喊聲不斷響起,長嶺山上駐守的宣府軍將士,紛紛自主寨寨門中衝出。

他們甲兵在前結成盾陣,而以新招募的遼東軍壯結成槍陣在後,衝出寨門,與鑲紅、鑲白旗韃子兵就殺在一起。

雙方將士的盾牌相撞在了一起,刀砍斧劈不斷,虎槍長槍也是捅來刺去,一個個壯健的身影接連倒下,雙方死傷者的身軀似乎在石牆外疊起一道人牆。

“啊!……”

慘叫哀嚎連連,身邊的人接二連三倒下,連原本乾硬的地面,都變得泥濘了起來。

兇狠殘暴如韃子,也被寨中衝出宣府軍的勇猛所驚駭不已,這或許是他們所見過最為兇悍的明軍兵士了。

就連在前督戰的鑲白旗固山額真圖爾格都是連聲驚叫,而他身邊的巴牙喇勇士們,則正拖拽著他沉重的身軀,不住向後退卻。

對面一個黑臉的壯漢,持著一面大盾牌正衝撞而來,他的身後探出幾桿長槍,槍頭後的紅纓在陽光下不住抖動,格外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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