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禪胥打量著淳于夜的眼神，眸光閃了閃。
“我倒是不知道，翟王殿下你原來對那則預言那麼感興趣。”
秦帝國覆滅之後，禪院內部就很少再有人關心那條預言。畢竟預言裡所說的西戎人最關心的“始皇死而地分”已經實現了。
對於西戎人而言，讓他們深惡痛絕的太祖皇帝和大司命少司命都已經死了，那麼接下來就是積攢力量，衝破永夜長城，將他們這些年被迫躲藏在漠北草原的飢餓和憋悶一股腦全都發洩出來。
至於那三顆熒惑星，已經不重要了。
之前太祖皇帝未死之時，淳于夜作為所謂的“熒惑星”在西戎王庭中還是受到過一陣追捧的，但太祖皇帝一死，連帶著白狼王在內，不少人對他就都失去了興趣。
淳于夜對於自己“熒惑星”的身份也不甚感興趣。
以他自小的多疑，估計認為這則預言只是禪院為了重獲白狼王寵愛所編造的謊言。
說實話，如果自己身處這則預言之中，烏禪胥也會這麼認為。
烏禪胥眯起眼睛。
師父雖然神通廣大，但他很清楚，對那位大人而言，占卜只是一種手段。
對禪院主人而言，這世間萬物都可以利用。
如果真的相信禪院主人的每一句話，那麼會吃苦頭的只有你自己。
他和淳于夜從小到大用自己的身體，充分體會了這一點。
然而淳于夜今日卻再次提起這個預言，這讓烏禪胥感到意外。
淳于夜眼珠微微轉動，瞥了他一眼，“你覺得，我是對預言感興趣？”
烏禪胥忽然懂了，“你是對你那位兄弟感興趣？”
“兄弟？”淳于夜冷笑一聲，“你怎麼知道，一定是我的兄弟？”
這種編出來的預言本來就夠假了，居然還能預言出兩顆星都是白狼王的血脈。
禪院主人怎麼就能那麼清楚老天爺的安排？
“長生天在上，”烏禪胥笑了笑，“翟王殿下，你要麼就別信，要麼就全信。”
他師父的確能做得出來編造預言的事，但烏禪胥不得不承認，師父也是他認識的在這世上，最接近神靈的男人。
論占卜的本領，全西戎無人能敵過禪院主人。
這也是為什麼白狼王知道他可能在胡說八道，卻也不敢處置他的原因。
因為這則預言……也可能是真的。
烏禪胥微微低下頭，當年正是因為成功預言了這一代白狼王的人選，他師父才從一名奴隸一躍成為禪院主人。
這般傳奇的經歷，在西戎就是徹頭徹尾的“神蹟”。
所以白狼王並不能否認他師父的預言，一旦否認，等於就是否認了他自己。
烏禪胥眯起眼睛。
“翟王殿下，你找那第二顆星，到底是為什麼？”
淳于夜收回還在流血的手，草草用布條包裹了一下手腕，淡淡道，“你覺得我是為了什麼？”
烏禪胥笑了，“你想殺了他？”
淳于夜包紮的動作一停，冷笑一聲，“你這不是很清楚麼？”
“你為什麼要殺了他？”
烏禪胥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面前清瘦的少年。當年在淳于牙還在肆無忌憚欺凌他的時候，烏禪胥就預料到，有朝一日淳于牙必定會不得好死。
欺凌幼狼之人，必被狼咬斷喉嚨。
可淳于夜雖然嗜殺，並不濫殺。
三顆熒惑星能帶來天下大亂，這正是禪院想要看到的，所以他師父絕不可能命令淳于夜去殺熒惑星。
那麼，淳于夜為什麼想要第二顆星死？
淳于夜碧瞳閃了閃，“烏禪大人，你的問題太多了。”
“和我說說了又何妨？”烏禪胥聞言癲狂地笑起來，“禪院裡又沒人會相信我的話。”
“那是因為你是個瘋子，”淳于夜淡淡道。
烏禪胥說的沒錯，因為行事無度喜怒無常，他的話素來不會被其他禪院長老相信。
至於禪院主人……
自己的野心怎麼可能瞞得過他。
“我為什麼想殺他？”淳于夜目光平靜，“因為他攔了我的路。”
聽見這句話，烏禪胥的眼神變了。
“翟王殿下，你想成為白狼王？”
一大塊積雪從頭頂落下，砸在兩人頭上的狼皮帽子上，二人帽頂上鑲嵌的瑪瑙眼珠直愣愣地盯著遠處的群山。
淳于夜一動不動站在雪地上，淡淡瞥了烏禪胥一眼。
“怎麼，很奇怪麼？”
“十二個翟王裡，有誰不想成為白狼王的麼？”
烏禪胥原本瘋狂混亂的目光陡然變得複雜起來。
他定定望著淳于夜的眼睛。
淳于夜的眼睛和現在的白狼王一樣都是綠色的。但烏禪胥卻能分得清二人的不同。
淳于夜的碧瞳，並非繼承於白狼王，而是繼承於另一雙，色澤更為柔和的眼睛。
“翟王殿下，”烏禪胥淡淡道，“你的母親，恐怕不會希望你成為白狼王。”
雪落無聲，淳于夜的碧瞳中卻陡然泛起瘋狂的血色。
“不許提我的母親！”
他一拳擊在身後的巨石上，大塊的雪花撲簌簌墜落。
烏禪胥被砸了一身，卻站在雪地上一動不動。
淳于夜像是被激怒的野獸一般怒視著他，但下一刻，他眼中的血色褪去，變得妖異又深邃。
“烏禪大人，”他走上前，伸手撣去烏禪胥肩頭的雪，唇間含笑。
“沒想到，你居然認得我母親。”
他母親到底認識多少男人？被兩個男人聯手害死還不夠嗎？
烏禪胥瞥了他一眼，他知道淳于夜在想什麼，但他沒有解釋。
他是個瘋子，瘋子需要向什麼人解釋？
烏禪胥嘴角勾起笑意，那個在冰冷的寒夜裡向像狗一樣爬在地上的他遞過一塊糌粑的女子從他眼前一閃而過。
“烏禪大人，如果我死了，你能幫我，殺掉阿夜嗎？”
“求求你，在那個孩子被利用至死之前，殺掉他。”
稚雲公主美麗的容顏和臨死前氣息奄奄的模樣在他面前交錯。
烏禪胥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的少年。
沒有人知道，稚雲公主死之前最後一個心願，居然是殺掉自己的兒子。
可惜啊，她不知道。
這麼重要的事，是不能拜託一個瘋子的。
“翟王殿下，”烏禪胥拂開淳于夜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嘴角咧開，露出玩味的笑意。
“屬下祝您，心願達成。”
如果淳于夜成為白狼王，這不是很有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