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山鬼，山中精靈。
嬴抱月注視著眼前美麗至極的女子。
在以往的無數解讀中，楚辭中的山鬼一直常被解讀成一位女性神靈，但也有是男神的說法。
因為山鬼從不下山，漸漸有修行者懷疑山鬼是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
比如，“他”其實是一名女子。
這個謠言不知從何而起，又經何人散佈，總之等大秦朝廷察覺時已經滿天飛了。
在當時的情況下，這個謠言其實是很惡毒的。
嬴抱月微微垂下視線。
十幾年前的後遼和現在的後遼，完全不同。
那時候後遼剛剛分離於西戎，還帶有遊牧民族的習性，而對於遊牧民族而言，女人就只是財產而已。
某種意義上，和家中的牛羊無異。
可以用來買賣，可以用來交換，可以作為戰利品，可以由兒子繼承。
雖然她師父在後遼歸順後竭力透過教化和各種方法想要改變這一切，但千百年來的習俗不可能那麼快改弦易轍。
習慣將女人當作財產來管理的後遼人，又如何能夠接受一個財產來管理自己？
在山鬼可能是個女人的謠言傳開後，後遼內部迅速民怨沸騰，朝堂內部也漸漸有聲音反對山鬼繼續插手後遼的國事。
雖然礙於白虎神的神威，御禱省內暫時還沒人想取而代之，但有不少仙官提出，山鬼想要他們繼續執行他的命令，就要下山面對面地命令他們，而不再透過以風法傳遞的方式。
其他國家的修行者也趁機開始鬧事，最終不知是吸收了本國的民怨還是自身的“好奇”，除中唐和東吳的神子棄權外，八人神中其他幾位人神提出要重開位階大典。
這一次，他們要求山鬼必須要參加。
如果山鬼不參加，就取消他神子的位階。
山鬼將不再是山鬼。
嬴抱月眸光微深。
本來按照太祖皇帝定下的規矩，每當有一位新的等級二修行者誕生，修行界就要重開位階大典。
所有神子將聚在一起和這位新神子交戰，最終決出此人在等階二修行者中的位次。
但山鬼誕生時打破了這一慣例。
他透過人神林書白傳話，表明自己將不爭位次，甘願終生列於八人神末位。
這等於是沒打就認輸了。雖然作為生性好戰的修行者有些詭異，但其他神子倒也不至於吃飽了撐得非要打這麼一場，既然山鬼願意墊底，那就讓他墊底好了。
一切本該平安無事，但山鬼身份存疑的事鬧大後，八人神居然提出要重開位階大典。
當時的八人神，其實只有七位而已。
“八”這個數字只是脫胎於八獸神的虛稱，在嬴抱月成為神女前，人數一直未滿。
山鬼本人不算，除開她師父和棄權的中唐東吳，竭力要求重開位階大典的神子，其實也就只有兩位而已。
沒錯，正是姬墨和許滄海。
這都是哪門子的愛恨情仇……
雖然姬墨和許滄海加起來就兩號人，但作為兩大強國的國師，他們代表的修行界勢力極大。
威逼山鬼下山的輿論頓時變成一邊倒。
望著面前風化絕代的白衣女子，嬴抱月總覺得當時姬墨和許滄海對山鬼步步緊逼這事……估計和她師父脫不開干係。
山鬼的橫空出世和她師父息息相關，為了讓山鬼坐穩後遼國師的位子，她師父更是格外上心，時不時就往西嶺雪山跑，上心到她這個徒弟偶爾都會嫉妒的程度。
至於姬墨和許滄海會怎麼想……
抱歉，嬴抱月一直不是很懂那兩個男人的腦回路。
總之，山鬼和她師父結下婚約的那一年，山鬼本人的地位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程度。
可以說，如果他再不下山，後遼人就會推翻他這個國師。
不過山鬼面臨的危機說來嚴重，想解決也好解決。
畢竟他本身能力沒問題，是白虎神用神啟昭告天下的白虎神子，且他在風法上有著特殊的才能，很快就成為全大陸的觀測者，雖然從不下山，但他依舊將後遼的御禱省事務隔空治理的很好。
可以說，山鬼唯一的黑點也就只剩從不露面這一點了。
想要解決身份危機，他只要下山就可以了。
只要他能夠在後遼民眾面前露面，不管長什麼樣子，哪怕是個歪瓜裂棗，只要是個男人，針對他的一切謠言都將煙消雲散。
只要他下山就好了。
所以那些詆譭山鬼在言論上攻擊他的人也並不覺得自己惡毒，畢竟他們的要求也不高，也就是想讓山鬼下山露一面。
這個要求的確不高。
然而……
嬴抱月望著面前的白衣女子，在心中嘆了口氣。
現在她明白了，這個要求對山鬼而言，就是個死局。
山鬼是真的不能下山啊。
不光當時不可以，現在依舊不行。
不，甚至可以說，如果現在山鬼暴露身份，只會更加危險。
因為那個擁有能力且會不計一切代價保護她的人，已經不在了。
“你……”
嬴抱月心頭一酸，她忽然不想去追問這個女子到底是誰了。
想起在登上雲首峰前遇上的重重磨難，身邊人無數次拼死一搏，那麼多人生死未卜，面對這樣的情況，嬴抱月心中不是沒有怨的。
她之前不明白山鬼為什麼要讓他們冒這麼大風險，又讓那麼多人置身於危險之中。
但此時此刻，嬴抱月忽然意識到，召開高階大典，山鬼自己才是最危險的一個。
“你……”
嬴抱月望著面前的白衣女子，一字一頓地問道。
“如果這一次，最後上來的不是我，你要怎麼辦？”
如果上來的人不是她，不是一名女修，是其他國家的天階，甚至是別有用心的西戎人，她要怎麼辦？
是會躲起來，還是……
“一樣。”
白衣女子輕輕笑了笑，“依照約定，我會見那個人。”
她已經做好了這個覺悟。
面見高階大典的魁首，這是白虎神子的承諾，她一定會遵守。
不管上來的人是誰，她都將不再隱藏。
“可是……”
嬴抱月死死攥緊拳頭，如果被其他人知道她的身份，這個人就會被……
“不過……”
白衣女子話鋒一轉，微笑著望著嬴抱月，“我心中有一個地方總是相信著的。”
“相信最後能走到我面前的人，是你。”
嬴抱月心中被狠狠一撞了一下，“你……”
“事到如今我也沒必要瞞你了。”
白衣女子目光坦然，注視著嬴抱月平靜道。
“我既是山鬼，又是慕容音。”
啊。
心中的猜想被驗證，嬴抱月雙眸倏然睜大，說不出話來。
“但對我而言，還有個更重要的身份。”
嗯？
嬴抱月一愣，卻只見眼前人向她張開雙臂。
白衣女子淡淡道，“叫師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