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套新房子裡,喻清棠感到了一陣久違的無措。

上次他這樣如坐針氈,還是剛到何家的時候,他當時被老頭允許跟哥哥住在一個院子。

自小連肚子也沒吃飽過的他,看到的是一個古色古香的庭院,入眼之處,無不精緻華貴。

而他自己,腳上穿著不知道縫補了多少遍但依舊有三個腳趾頭露在外面的布鞋,上衣和褲子都已經髒得包漿了,身上之前哥哥救他時為了上藥簡單擦洗過,但稍微出點汗就能輕而易舉地搓泥下來。

他走進院子的那一刻,一雙腳就不知道該落到何處。

為了拼命活下去而被他遺忘良久的自尊和羞恥,都在那一瞬間在他的腦海內炸開。

砰的一聲。

炸得他頭暈眼花,身體冰涼,隨之而來的就是比落到身上的鞭子和辣椒水更讓他無法承受的東西。

他覺得自己不配出現在那裡。

但哥哥沒有給他逃跑的機會,而是將他丟進了一個大浴缸裡,給他當了一回私人的搓澡師。

那一天洗掉的,不僅有他身上的汙垢泥塵,還有他被當成畜生一樣虐待的全部記憶。

從那之後,他就是喻清棠了。

一個出生在塵土滿天飛的鄉下的野小子,從記事起就在為少捱打和活下去努力,光這件事就已經花光了他的所有力氣,他哪裡懂得什麼是潔癖。

他的潔癖,他的愛乾淨,不過是從那天之後養成的習慣。

他不過是想讓自己跟哥哥一樣,永遠都乾乾淨淨,想讓自己乾乾淨淨的活下去罷了。

錦晏脫掉了防曬的外衣,洗了手出來,看到的就是喻清棠在門口罰站發呆的畫面。

他神色痛苦而脆弱,連她靠近了都沒發現。

錦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戳了一下他的肩膀,喻清棠倏然回神,看到近在咫尺的錦晏,他愣了一下才回想起來自己剛剛在幹什麼。

“你怎麼了?”錦晏問。

喻清棠搖頭,“想起一些往事。”

錦晏“哦”了下,“先把鞋換了吧,看著就熱,鞋櫃裡有拖鞋,是爸爸的鞋碼,你應該能穿。”

喻清棠聽話地開啟了鞋櫃,果然看到裡面放著好幾雙備用的拖鞋。

他換好鞋,詢問衛生間在哪。

錦晏指給了他。

等喻清棠從洗手間出來時,錦晏又不在客廳了,他怕錦晏是回了臥室,就沒多看。

過了幾秒,聽到廚房傳來了切東西的聲音,他臉色一變,瞬間大步走向廚房。

錦晏正在切水果,身後傳來聲音,她回頭看了一眼,水果刀差點落到手上。

而喻清棠就像是會瞬移一樣,一眨眼已經來到了她的身邊,奪過了她手裡的刀。

差點被切到手的人是她,一臉自責心疼的卻是喻清棠。

他沒離開的話,錦晏根本不會有碰到水果刀的機會,自然也不會受傷。

喻清棠熟稔的將錦晏拿出來的水果切好,擺了一個熟悉的果盤,“先把這拿到客廳去,我再洗幾個葡萄。”

錦晏接過了果盤,卻站著沒動,只是靜靜看著他的側影。

喻清棠拿她沒辦法,只能由著她。

等他洗完,還沒開口,錦晏就轉身出去了。

喻清棠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錦晏不走,是因為想要多看他兩眼嗎?

到了客廳,錦晏像是小貓一樣擠在了沙發的角落裡,喻清棠注意著她的姿勢,忍不住說:“這樣坐會傷到脊椎。”

錦晏剛吃了一顆葡萄,她說“這樣坐有安全感”,話音剛落,葡萄裡面的水分就濺出來,滋到了喻清棠臉上。

“……”

錦晏沉默了下,趕忙丟掉身上的抱枕,起身要拿抽紙,看著她的樣子,喻清棠嘆了口氣。

“寶寶。”

錦晏頓住。

喻清棠靠近一下,雙手抓住她的肩膀,讓她看著自己,“你這樣不安是為了什麼?你知道我不會生你的氣,別說是一顆葡萄,你就是把這兩盤水果都打成泥,全部扣到我的臉上,我也不會生你的氣。”

錦晏抬起眼眸,看著他眼底的痛,也清楚地感受著自己心底的痛,“是你先不辭而別,是你先跟我生分的。”

喻清棠一愣,意識到這句話的深意,他忍痛說:“是我,是我的錯,我怕我會嫉妒,會失控,會情不自禁,會傷害你,我想保護你……”

“你不會。”錦晏說。

他要是會做出傷害她的事,當時發現自己的感情後就不會沉默著計劃消失的事。

是他太過理智了。

他和其他人一起在給她慶祝生日送禮物,對她說了最好的祝福,心底卻在不斷地自我懷疑和否定,經受著無盡的懲罰和煎熬。

沒人知道他消失前的幾個小時是怎麼度過的,又是如何下定了決心要遠離她,不給他傷害她的機會。

但時間從不會說謊。

他的滿身憂鬱,他的滿頭白髮,他的欲言又止,他的手足無措就是最好的證明。

喻清棠像是做了一場美好的夢,他不敢置信,“寶寶,你明白我指的是什麼嗎?”

錦晏:“你愛我,不是嗎?”

喻清棠:“……”

他埋藏於心底,也不敢輕易說出口的三個字,就這樣被錦晏說出來了?

錦晏:“或者還有別的人……”

“沒有,沒有別人,只有你,只有你。”喻清棠急著解釋。

儘管現實擺到了眼前,他還是無法相信錦晏會這麼冷靜,這麼理智。

簡直比當時的他還有過之無不及。

錦晏:“那你在害怕什麼?”

喻清棠看著她,眼神語氣都溫柔的不像話,“寶寶,我愛你是真的,但每個人都有失控的時候,我也無法確定我什麼時候會做出過分的舉動,對於什麼都不知道而且還沒成年的你來說,那是在犯罪,你明白嗎?”

錦晏:“但我現在已經成年了,我現在什麼都明白,我也瞭解你,你不會失控,你只會找藉口不見我,讓我懷疑你是不是討厭我了,讓我主動遠離你,故而達到保持距離的目的,是不是?”

喻清棠搖頭,他抬手撫摸錦晏的臉頰,“不會的,我怎麼會討厭你,我也捨不得那麼對你。你什麼都不懂,錯在我一個人身上,後果自然應該由我一個人承受。”

可現在他才知道,錦晏所受的“傷”都源自於他。

她的所有不開心,也都是因為他。

科幻小說相關閱讀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