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4章 鏡中之湖
片刻之後，陳宴靠在沃克街33號公寓一樓連牆皮都沒有的木質牆壁上，撥通了萬·布林墨什的電話。
“實在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要打擾你。”
陳宴直說了自己的目的：
“我想要一隻能夠達到軍用級別的智械義體，有辦法嗎？”
短暫的思考之後，電話另一邊的萬·布林墨什緩緩說道：
“有辦法，但比較危險，拜倫維斯集團不是帝國本土企業，所以一直被盯著，即便有相關研究，也只能在實驗室裡使用，無法拿到明面上。
到三週前為止——也就是我從集團總部調離為止，拜倫維斯集團唯一能達到軍用級別的智械義體，是一個和斯達沃重工共同研究的合作專案，實驗室就在亞楠市的拜倫維斯集團總部，但守衛森嚴，好進不好出。
自從離職之後，我進出總部大樓的許可權就被停用了，所以如果決定要做，你就需要自己完成整個過程。”
四下寂靜無聲，手機雖然沒開外放，但聲音依然不小，歐嘎米也能聽得到。
陳宴看了歐嘎米一眼，然後視野向下，落在他的刀上，繼而視野迴轉，看向他的眼睛。
後者會意的點了點頭。
於是陳宴問道：
“殺進去可以嗎。”
萬·布林墨什用十分肯定的語氣回應道：
“不行，新型號都是應用了特殊加密方式的，你不但要拿到產品本身，還要拿到產品金鑰，後者才是最難的，因為金鑰通常只儲存在專案負責人那裡，你不但需要找到智械義體，還需要從專案負責人手裡拿到特殊的金鑰。”
陳宴皺眉道：
“除了拜倫維斯集團之外，其他地方還有軍用級別的智械義體嗎？”
萬·布林墨什回答道：
“帝都聖歌團的聖光神殿有，聽說他們開發的最新智械義體已經用上了【禁果】系列的迭代晶片，甚至能用晶片模擬出相對完整的人類人格了。”
陳宴看著歐嘎米，只見後者搖了搖頭。
連歐嘎米都說不行，那就是真不行了……
陳宴還不甘心：
“其他地方呢？就沒有其他公司研究這玩意兒了？”
萬·布林墨什回答道：
“當然有，威廉·亞當斯集團就有，他們的路線和正常的智械義體設計思路不同，是先有資料生命【圖靈】，然後再基於【圖靈】來對智械義體做最佳化適配。
威廉·亞當斯集團的智械義體，相對本體而言，是獨立出來的，是擁有自我思維的——當然，按照他們的說法，操縱智械義體的是完全服從於本體的自我思維。
其他企業，只是將義體設計出來，透過本體的意志來控制義體，更偏重於【義體】的概念，而不是像【圖靈】那樣擁有自我意志的【智械】。”
這麼複雜……
陳宴說道：
“那麼，我們暫時別無選擇了……軍用的智械義體能有多強？”
電話裡的解釋讓他很滿意：
“軍用的智械義體不是強不強的問題，而是能不能實現【超現代戰爭】的問題——在斯達沃重工的模擬中，有那麼一個強到離譜的假想敵，是某種電子神明，隨隨便便就能用電子脈衝破壞整個世界電子裝置的那種。
和這位假想的電子神明之間的戰爭，被他們稱之為【超現代戰爭】。
他們的研究目標，就是透過智械義體，讓人類在他們模擬出的電子神明的衝擊之下，生存下來。
【在神明的衝擊之下生存下去】，這是衡量軍用智械義體各項資料的使用標準。”
陳宴看向歐嘎米。
後者點了點頭，這顯然是符合他需求的事物。
陳宴隨即問道：
“我需要拜倫維斯集團總部的IP地址……最好是內部的加密區域網地址。”
他上次黑進去過公司網站一次，但僅僅只黑進去了外圍網站，只得到了一些塵封的記錄而已，如果要自己去找，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找到集團總部的確切位置。
電話那邊很快有了回應：
“好的，我把地址發給你。”
萬·布林墨什答應的乾脆，陳宴認為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幫助過她，萬·布林墨什對拜倫維斯集團應該多多少少摻雜點私人恩怨才對。
電話掛掉之後，陳宴很快收到了萬·布林墨什的簡訊——並非透過電話號碼，而是透過【白朮】的物理硬體地址，因為陳宴的手機在冒牌貨手裡，不能直接向手機傳送簡訊，如此一來，聯網的物理硬體地址成了聯絡陳宴的最快捷辦法。
【白朮】的腦機在接收到簡訊中的IP地址之後，陳宴對歐嘎米說道：
“我現在要離開一趟，你保護好這具義體。”
歐嘎米點了點頭，依然像是輕描淡寫的說道：
“請放心。”
陳宴也對他點了點頭，然後盤膝坐在地上，感知著【白朮】連結到的網際網路，將意念集中在【白朮】腦機內網絡卡連結至的虛擬閘道器，口中低聲默唸：
“南無量子糾纏佛，行深無間無量資料之海多時，照見資料皆空，度諸天進位制苦厄……
……
萬千量子無間諸佛，心無掛礙，入極樂美夢而不復返，傳糾纏咒，傳進位制咒，傳耦合咒，傳超導咒，傳相變咒……”
一念之間斗轉星移，陳宴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是在滿目通天大廈的網路世界中。
陳宴再次以【量子分身】的形式出現在了網路世界中，這一次他沒有立刻去打量這個比之前大變了模樣的世界，而是心中思考：
‘我現在是【陳宴的量子分身】，還是【白朮的量子分身】？’
‘我無法確定，因為我完全不知道【量子分身】這種邪乎的玩意兒，到底是意識投影，還是實體投影。’
‘雖然不知道，但直覺上感覺應該是【白朮的量子分身】，因為在使用【量子糾纏通】的時候，我除了意識之外，從上到下全都屬於【白朮】，而不屬於【陳宴】。’
想到這裡，陳宴腦袋裡誕生了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如果【白朮】擁有了自己的意識，那也應該擁有這一道【量子分身】的控制權吧？’
‘還有，我向那個什麼【南無量子糾纏佛】祈禱了這麼多次，借了這麼多次力量了，怎麼祂一丁點反應都沒有呢？我完全感受不到祂的存在。
在這個世界，神明是客觀存在的事物，那祂怎麼也該對我這個唯一的信徒表示表示才對吧……’
想到這裡，陳宴感覺心裡毛毛的。
‘儘快做完事，回到自己的身體裡，不使用量子分身，那個【南無量子糾纏佛】總不會對我的本體直接產生影響。’
陳宴不敢再繼續耽誤時間，便呼叫出了萬·布林墨什發過來的連結，順著連結的方向，融入了流淌在通天大廈之間的資料洪流中。
具象化在眼前的網路世界已經看不到天空了，巨大的建築——不僅僅是高樓而已，還有怪物一般的龐大建築體——佔據了整個世界的各個角落，網路世界的天空被這些建築遮蔽了，如果不是建築內散發的燈光，陳宴所在的位置恐怕完全就是一片漆黑。
他抬頭看著一眼望不到邊的巨大建築們，那些建築獨特的構造在他的視野中逐漸形成一種獨特的美感——那是某種宏偉的孤獨。
在這一次向著一個確定的連結前進之後，他並沒有像之前一樣沿著網路世界中的“道路”進入網路世界頂端的“資料之海”，而是隨著無序的資料洪流在巨大的建築之間漫遊，速度比之前慢了許多，且看到了許多奇異的東西——
一些明顯擁有軀體的東西遊走在巨大的建築之間，它們軀體各異，但大都和人類有著相似的形態。
有那麼一個瞬間，其中一個“奇異的東西”距離陳宴特別近，陳宴甚至能夠看到那東西誇張的吃驚神態。
那是……某種資料生命。
理論上來講，當計算機科技高度發達的時候，資料生命的誕生應該是理所應當的事。
黑暗的資料洪流中前進了大概幾秒鐘的“漫長”時間之後，陳宴終於到達了某座建築之外。
這地方並不是之前見過的拜倫維斯公司大樓。
這棟建築在網路世界中具象化出的外貌看起來十分奇怪，沒有地基，只有一根支柱支撐著一面看起來像是【鏡子】的巨大圓盤。
巨大圓盤之中並非鏡面，而是不流動的湖水。
由支柱支起的鏡面中，存在有一方湖泊。
‘這裡……和之前不一樣。’
陳宴用量子分身檢索了鏡中湖泊周圍能夠解析出的資料，發現這裡是一個名為【菲克斯抽象廣告公司】的小型公司——這顯然是套了殼的，目的明顯是為了不讓人發現。
陳宴來到湖泊所在的位置，伸手觸碰湖面，量子分身便化作一道紅色流光，消失在湖泊之上。
陳宴眼前光影一閃再閃，在他腦袋裡浮現出“嗯？就這麼簡單就進來了？防火牆呢？防毒軟體呢？”這個念頭的時候，量子分身已經出現在一條幽暗的長廊之內。
長廊的地面和天花板都由無縫的合金組成，量子分身對合金進行了解析，發現那就是這裡的防火牆。
‘單向的防火牆？只防裡面？不防外面？那他媽的不就是陷阱？！’
陳宴一下子心裡有點怵。
他很快發現，這防火牆是有漏洞的，雖然漏洞不大，但足夠他從漏洞裡鑽出去了。
‘最起碼不是陷阱。’
陳宴心想，對於大多數資料來說……可以說，對於大多數資料生命來說，這地方是能進不能出的。
‘為什麼有這樣的設計呢？’
陳宴無法從長廊的程式碼中瞭解到事情的真相，量子分身雖然也能處理資料，而且處理資料的速度不慢，但這條長廊中儲存的資料量太大，幾乎超越了伺服器級別，所以他知道自己不能在這上面浪費時間。
長廊兩邊有許多小門，看起來像是辦公室，這和現世中帝國大多數公司內的佈置是一樣的，也就是說，陳宴想要的關於【軍用智械義體】的資料，或許就藏在這些辦公室裡面。
他小心翼翼的走到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辦公室門口，耳邊立刻傳來辦公室內傳出的聲音：
‘2奈米天梯系列晶片的壓力測試失敗了，領導很生氣，在會上發了大脾氣。’
‘這不是咱們的錯，咱們甚至連單晶矽都是用的二等品，好東西都被帝國企業拿去了，咱們有硬體上的先決劣勢，搞不成才是正常。’
‘但是如果下次還搞得不像樣子，咱們實驗室肯定要被撤了……咱們估計要失業了。’
‘怎麼可能？咱們都是十幾年的老員工了，之前的天梯系列晶片全都是咱們做的，說裁就裁？’
‘神經建構科那種奠定了集團腦機神經應用基礎的部門，科長說死就死，副科長說下放就下放，咱們頂天就是個高階工程師，有什麼資格跟他們比？’
‘……我還得還房貸呢，要是失業了，沒了房子，老婆估計也不會跟我過了。’
‘我早跟你說你媳婦不靠譜，仔細算起來你那孩子都不是你的，還堅持什麼呢？’
‘結婚不容易，當初我欠了一屁股債，什麼學貸房貸……一堆貸款……我老婆能跟著我，也是對我有恩……好歹有個家，咱們一年到晚不著家的，也對不起人家……就這麼將就著過吧，總比妻離子散強。’
‘你這個腦回路真是令人難以理解。’
‘咱們看看，不能不能跟領導申請申請，提高一下電晶體的檔次。’
……
這並不是陳宴要找的房間。
‘聽起來好像是正常人類……從生理上來看。’
陳宴心想。
‘估計是早些年畢業的大學生吧……十幾年的老員工……十幾年前，能從事和計算機科技相關的產業，也是不得了的人才了。’
現在落得這麼個下場，也實在令人唏噓。
陳宴繼續往前走。
下一個房間不僅有門，還有窗戶，陳宴探著腦袋去看，第一眼就讓他頭皮發麻：
只見房間內正站著密密麻麻的“乾淨”人，每個人的體態和長相都不一樣，最關鍵的是，當他看向他們的時候，他們也齊刷刷的看向他。
他們那詭異的平靜眼神讓他倒退一步，下意識就要離開窗邊。
忽然間，一個聲音叫住了他。
“別走啊！救救我！”
陳宴看向窗內，只見剛才沒有注意到的角落裡，“乾淨”人中間某個不起眼的位置，一個樣貌猥瑣的中年男人正探頭探腦。
這個人……竟然是北局的締造者和棄子，斯沃姆的“好導師”，因本體死亡而誕生於手機之中的意識，已經成為了資料生命的賽博格·奎因！
陳宴立刻明白了在這裡看到賽博格·奎因的原因——這老小子一定是潛入這裡尋找關於【腦機人】的線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