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1章 十面埋伏（三）
此時此刻。
機械蜂巢義務學校校長丁坦·裡耶吉阿利站在位於機械蜂巢M區的義務學校大門口，迎接著名單上最後一位學生進入學校，而後招呼身邊的同事，示意大家一起回去。
同事們的身形很僵硬，今天雖然是義務學校的開學時間，投資商們也都把義務學校的校門裝點得很漂亮，但丁坦·裡耶吉阿利和他的同事們都很緊張。
站在校門外圍隔離圍欄之內的機動部隊維和人員也很緊張。
站在隔離圍欄之外的家長們和各種夾雜在家長們群體中的危險分子更加緊張。
這樣衝突一觸即發的場面持續了整整一個小時的時間，好在事先在校門口成立的機動部隊執行處辦公所讓人群中的一些人看到了Z集團想要把學校辦成的決心，而丁坦·裡耶吉阿利和其他學校重要管理人員的親自接待則將他們的誠意告訴了家長們——
這樣的誠意顯然是不夠的，如果不是為了讓自己的孩子們能夠吃上一日三餐和麵包牛奶，家長們無論如何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把孩子們送進學校。
丁坦·裡耶吉阿利知道，他們站在校門口接待學生們的照片很快就會被在機械蜂巢的區域網中傳播的到處都是，甚至還會被抹黑和惡意修改，加上一些陰間濾鏡，對義務學校造成負面影響。
這樣的傳播很難被剿滅在發散之前，因為陳宴之前明確說過，對網際網路的過分干預必定會導致權力濫用，必定是要造成了既定的破壞性後果，才可以根據後果對實施者進行判罰。
他並不覺得陳宴過於保守，因為陳宴同時也和前物流中心的其他部門商量好了另外一些協議——如果大範圍惡意傳播和事實不符的假資訊，物流中心的伺服器就會對這人的IP地址進行定位，沿著網線找到那人並按照情節嚴重程度對其進行判罰和懲戒——大概還是根據帝國網際網路法的那一套，因為其本身雖然不夠完善，但已經有一個框架在了。
——這顯然依舊涉及到權力濫用的可能性，所以陳宴在設定稽核部門的時候規定了某種“聯合審查權”，企圖讓其他部門對稽核部門形成權力制約。
陳宴曾經對他說，機械蜂巢一切權力的最終構型會是一個六邊形，六邊形的六角相互制衡而存在。
丁坦·裡耶吉阿利認為這樣的想法是好的，但具體實施起來會非常麻煩，而且必定會在實施之後在執行層面出現問題。
陳宴說那是不可避免的，是必須付出的成本——也可以稱之為代價。
好在當機械蜂巢的人數來到五十萬，且管轄範圍僅僅侷限在機械蜂巢之內的時候，一些管理行為變得比之前輕鬆許多。
在逐漸擴張的機動部隊和聯網監控攝像頭的幫助下，犯罪行為幾乎被逐出了光線之下，等到他們徹底解決了機械蜂巢的危機，就能騰出手來對付那些藏在陰影裡的犯罪了。
想法是好的，設計也是好的，但執行起來實在太過艱難了，丁坦·裡耶吉阿利心想，剛才校門口的那群家長看他的眼神就好像要把他吃掉一樣，實在令人害怕。
我也是個剛畢業的學生啊……
如此“軟弱”的想法僅僅只出現了一瞬間，就被他收了起來，今天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有很多事情和人際關係需要權衡和打理，他必須得提起精神才行。
他回到義務學校操場上的時候，一千三百二十一名學生已經等在那裡。
從小學階段到高中階段，按理說機械蜂巢的所有適齡學生人數遠不止如此，但僅僅只有這些學生的家長做出了這樣正確的決定。
丁坦·裡耶吉阿利曾經在拿到報名冊的時候很憤怒，除了這一千三百二十一名學生的家長之外，其他得到了孩童補貼但不把學生送到學校的家長，他們難道是為了吃掉孩子們的補貼嗎？！
可上學這種事情是不能強制的，他們不可能跑進每個家庭，把他們的孩子搶出來，關在學校裡——誰也做不到這樣的事。
而這一千三百二十一名學生中的家長們，他們中只有一小部分是為了讓孩子接受教育而把孩子送到了學校。
大部分學生的家長把孩子送來，僅僅是因為家庭條件太過艱苦，因為債務或是其他原因而沒有承擔撫養孩子的責任——丁坦·裡耶吉阿利只願相信，大多數父母如果不是實在走投無路，不會把孩子送到學校。
他不敢想象，在陳宴已經對機械蜂巢的資源進行了平均之後，依然出現這麼大規模走投無路的人，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他更想象不到他們家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情況。
他只知道，他是個校長，也是個老師，他在這個五十萬人社會中的職責是教育好孩子，而目前來到學校的這些學生必定是最需要受到教育的群體。
丁坦·裡耶吉阿利感覺比較慶幸的一點，這些孩子們大多數很低齡，甚至超過12歲的都不多，這意味著他們的價值觀還沒有受到他們糟糕家境的很多影響，還有很大被正常引導的可能性。
片刻之後，丁坦·裡耶吉阿利站上了臨時搭建的講話臺，那是兩隻被堆疊起來的硬紙集裝箱，看起來已經有些破爛了，不知道是體育老師們從哪裡找來的。
他爬上講話臺，看向臺下，同時和一千三百二十一名學生對視的一瞬間，只感覺腦袋裡“轟”的一下，頭皮開始發麻，昨晚上背的滾瓜爛熟的演講稿幾萬字肺腑之言組成的演講稿完全說不出口了。
“未來是你們的。”
他不知道怎麼的就說出了這些話。
“我們強制你們來學習知識，並不是因為我們錢多，不是因為我們要做慈善，也不是因為我們一拍腦門而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而是因為，這學校的每一塊磚頭，每一支鉛筆，每一張紙，都是你們的父親和母親透過艱苦勞作而為世界製造出來的。
——教育，是你們原本就應該獲得的！接受教育是你們的權利！
你們之前沒有接受到教育，不僅僅是因為帝國不公平，還因為這個世界的生產力沒達到足夠支撐義務教育的地步。
我知道這些事情，你們可能大多聽不懂，你們甚至不明白生產力是什麼意思，沒關係，在接受了教育之後，你們很快就會明白了！
我知道，你們必定不想過貧寒的生活，我知道你們必定不想和你們的父母一樣，一生都做著艱苦的工作，沒日沒夜為了倒班而痛苦不已，因為酗酒和其他一些壞習慣而過上糟糕透頂的生活。
你們會因為接受教育而避免成為那樣的人！
去學習吧！只要有了知識，你們就有了勞動的能力，你們可以用自己的勞動換取麵包和牛奶，換取錢和玩具，換取不用交房租的房子，過上更好的生活！”
他說完，跳下演講臺，腦瓜子裡依然是嗡嗡的。
學校的工作人員們完全沒想到校長大人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們並沒有能力去質疑他，於是各自接引各自的學生，將學生引導進入各自的教學樓，並開始了今天的第一堂課。
丁坦·裡耶吉阿利坐在教室旁邊他自己的辦公室裡，聽著旁邊教室裡學生們亂糟糟的吵鬧聲和老師們維持秩序的嚴肅聲音，眼神呆呆的看著面前尚未寫完的思想品德學科教案，心裡只有一個想法：
接下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
……
……
當陳妍帶著自己的工作團隊和Z集團的武裝衛隊趕到位於機械蜂巢B區核心位置的物聯網倉庫時，只見倉庫原本緊閉的大門如今正敞開著，地面上散落的麵粉上錯亂不堪的腳印代表著此地曾經經歷過的混亂。
“他們是昨天晚上來的，殺的是換班的守衛，物流中心的監控室有他們的內應，所以這場搶劫沒有被及時反應。”
作報告的是新成立警備隊的二隊隊長，名叫拉特昂，是個很乾練的小夥子，被陳宴親自從人海中挑出來委以重任，雖然陳妍不知道陳宴把他挑選出來的原因，但既然是陳宴選定的人，就大機率是可以相信的。
陳妍臉色很難看，因為這是非常嚴重的事故，機械蜂巢中心區域的物流倉庫分佈在每個大區之內，而僅僅只有Z集團所在的B區出了問題，陳妍完全有理由認為這是一場挑釁。
穿著物流中心警衛服的拉特昂繼續說道：
“根據我們三隊的調查，搶劫倉庫的應該是機械蜂巢上半區的人，他們在搶劫了之後立刻把大量物資分發了出去——他們把冷凍區儲存的十噸凍雞腿分給了A、B、C這三個區的民眾！”
陳妍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
“凍雞腿單個重量大，十噸完全不夠三個大區來分的，何況A區還是機械蜂巢人數最多的區域。”
拉特昂回答道：
“他們的確是這麼做的，根據我們的調查，他們僅僅是把凍雞腿分發到了一小部分街區內，大多數人其實是沒領到的，但網上傳播的就好像大多數人都領到了一樣。”
陳妍感覺到了危機感：
“還有別的訊息嗎？”
拉特昂繼續回答道：
“他們在發雞腿的時候宣傳一個叫【維克多·柯里昂】的人，他們說他是帝國派遣來的新總督，雞腿就是新總督發給他們的。”
兩人和警備隊伍已經進入倉庫之內，如今倉庫之內空空蕩蕩，冷凍區的液壓隔熱門敞開著，製冷機依然在工作，原本囤積貨物的位置看上去一片狼藉。
陳妍看著這情況，心中明瞭，扭頭對自己的助理說道：
“給這裡拍照片，把被搶劫的事實寫下來，寫一篇揭露這個【維克多·柯里昂】是騙子的小作文，發到咱們官網。”
她說完，交代道：
“文案寫完了拿來讓我看過再發。”
她的工作團隊內負責這方面的工作人員立刻開始行動。
倉庫中一陣冷風吹來，陳妍打了個寒顫，眉頭緊皺：
“倉庫的管理人員呢？”
拉特昂說道：
“被殺掉了，屍體被我們放在低溫袋裡，目前被安置在B區中心醫院的停屍間。”
他看著冒著白氣的冷凍區：
“這座倉庫原本是全自動化執行的，他們殺了控制室的人，破壞了倉庫內部的電力系統之後，就沒人知道該怎麼操作了。”
機械蜂巢如今完全處於自行運轉的狀態，除了陳宴之外，誰都不想把負擔背在自己身上。
這導致的後果就是大量基礎設施的失能，社會秩序的崩壞且在未被Z集團系勢力發現之前得不到修補，陳宴幾天時間搭建起來的草臺班子難以應對這樣的情況，即便集團每天都在飛快擴張，即便集團內部每個員工幾乎日夜殫精竭慮，也僅僅只修復了社會秩序不大的一部分而已。
陳妍來之前就考慮過更糟糕的情況，所以帶了兩位電力工程師，此時修復倉庫內部電力系統的任務就交給了他們。
“事情已經過去了大半天，你們應該對這個【維克多·柯里昂】有過調查了。”
所謂“你們”，指的就是Z集團剛剛成立的武裝衛隊——這個部門是為了彌補機動部隊維和能力不足的新鮮產物。
拉特昂信心滿滿：
“是的，我們的五隊已經根據線索前往逮捕【維克多·柯里昂】，五隊的隊長曾經是帝國海外油田殖民地的高階僱傭兵，想必很快就會有個好結果。”
陳妍稍稍放鬆的心情一直持續到一個小時過去，在看到Z集團武裝衛隊五隊隊長的屍體之後。
在Z集團一樓的手術室外，烏鴉臉色蒼白，即便已經脫了手術服，依然能夠聞到他身上的濃重血腥氣：
“不行了……他出血太多，身體被破壞的太嚴重，因為疼痛而引發了急性腦死亡，沒辦法上載意識了……那群雜種也太狠了！”
陳妍臉色難看極了，她從Z集團武裝衛隊五隊隊長的身上明白了一件事，於是立刻拿出手機，撥打了巴爾·達克羅德的電話號碼。
她實在沒有想到，在待機聲響了一聲之後，電話裡竟然傳出了“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的聲音——巴爾·達克羅德一定是把她遮蔽了！
她沒有因此產生任何遲疑，而是快速撥打了托馬斯·吉爾伯特的電話。
這一次，電話鈴聲在不遠處——在Z集團一樓大廳裡響起。
她衝向大廳的時候，只見渾身綁滿了炸彈的托馬斯·吉爾伯特正站在大廳裡，胸前連線著炸彈的倒計時器上數字已經歸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