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有四絕,其中一絕便是紫雲樓。

此樓佔地極廣,高五十丈,氣象巍峨,極土木之盛,為天下第一高樓。此樓究竟如何建成而不倒,向來為人所津津樂道。登樓遠眺,整個洛陽的景色都能映入眼簾,故有“不入紫雲,不見洛陽”之稱。曾有人戲言,從樓頂跳下,死之前足以看遍洛陽風光。

與此樓大小相稱的是掌櫃的體積,一身肥肉,顫巍巍少說有四五百斤。有好事者取笑他為“豬掌櫃”,他也笑眯眯應下。久而久之,人們便以為他真的姓“朱”,至於他的真實名姓,反而無人知曉了。

劉辯一行進入洛陽後,水弼便安排住到了這裡。此樓還有一個妙處,因為佔地極廣,自然包羅永珍,吃喝玩樂鶯歌燕舞,應有盡有。所以無論是觀景還是享樂,此處都是不二之選。

能住到這麼好的地方,除水弼熱情好客有求於人外,劉辯一路上的作鬧也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水弼初時還以為他是個道童,沒想到是個道爺。一開始接觸的時候還能保持點仙風道骨,下山沒一會就原形畢露。一會要吃這個一會要喝那個,十分不好伺候。直到安排進了這天下第一樓,才算對付過去。

一間客房內,水弼坐在桌前,而另一人則躺在榻上。

這是一位面容極是俊美的男子,披頭散髮,面板白嫩如嬰孩,因為面板太過白皙紅潤,有了一絲陰柔之氣。此時他正躺在一位美豔女子懷裡,被投餵著各式瓜果點心,那女子已是保養極佳的美人,可膚質比起他來還是差了許多。

此人本名“風不遙”,只是對自己的名字怎麼看怎麼不順眼,於是起了個諢號叫“風自在”。

水弼道:“風兄,我兄長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風自在悠悠然喝了一口酒,答道:“沒什麼進展。我仔細查探了他近年來的經歷,雖然不甚檢點,卻很有眼力,從沒得罪過什麼大人物。能將他和他身邊的護衛收拾的這麼幹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件事恐怕並不簡單。依我之見,不如到此為止。”

“即便不簡單,我也要給他個交代。我雖然不待見他,但他畢竟是我兄長,我對他,是有虧欠的,不能就讓他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而且,如果對方的目標不僅僅是他,而是我們整個水家呢?”

“如果是要對付你們水家,那拿你開刀還差不多,怎麼會先對付他打草驚蛇?我看吶,八成是有什麼大人物看他不順眼,又不想和你們翻臉,於是才下的暗手。”

“不管是什麼人,是什麼原因,我水家的人,不能說沒就沒了。”水弼施了一禮,道:“查探追蹤,非我所長。我此次雖是為兄長的事出來,卻不能在外久留,只能有勞風兄費心了。”

“噢?看來此次是不虛此行咯?”

“多年尋訪,終得正果。”

“碰上真人了?”

“十有八九便是我們多年尋訪的那位。此番還是多虧風兄提供訊息,才沒有錯過。”

“誒,還是水兄精誠所至。那真人是答應幫忙了?”

“沒能勞動真人,但他派了弟子與我同行。”

風自在沉吟了一下,道:“真人難請,這我倒不奇怪。只是不知他那徒弟是否得了真傳。”

“真人既然派他出來,應是有成算的。就算道行不夠,只要把他這徒弟伺候好了,即便不靈,到時候真人還好意思不親自出手?”

風自在拱手道:“水兄高見。”

水弼面露得色,道:“不枉我多年探訪,終得正果。家父被這病痛折磨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

風自在親自斟了一杯酒,道:“若有成效,可否令其往我府中一行?”

水弼笑道:“風兄放心,‘龍之爪’同氣連枝,若是醫治有成,我必請他到貴府一行。”

他們萬萬想不到的是,幾乎與此同時,被他們寄予厚望的青雲道長,正與他們要尋找的水家長子待在不遠處的一個密室內。

劉辯看著正在向自己彙報情報的“朱掌櫃”,不免恍惚了一下。朱掌櫃注意到這一幕,只是微笑示意。

這些年來,他們雖然常有書信往來,但從沒見過面,所以劉辯儘管知道“朱掌櫃”和自己一樣形貌大改,卻沒想到變成這副樣子。

十年前,京城中人,誰不知道東方家有公子謫仙?文韜武略一時無兩,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姿容俊雅,風采無雙。常與士子風流詩文唱和,榮光無限。就連如今威震天下的袁本初都曾視他為楷模。

更重要的是,他家世超然,家傳法相“天機盤”可知命數,測兇吉,甚至能預知未來,奧妙無窮,號稱古今玄奇第一。自古以來,都被視為皇室重器,執掌欽天監。

此等風光人物,如今,卻變成這副模樣。

劉辯心中唏噓。與自己這個廢帝不同,欽天監超然物外,不涉朝局,是真正的不作死就不會死。以東方讓的身份才情,本無須過這種隱姓埋名的日子。而自己對他,也算不上有多大恩德。

多思無益。劉辯搖了搖頭,收回心神,道:“書信中不便詳述,我雖然只看了個大概,但也知道你這些年的殫精竭慮。當年之事迷霧重重,虧你能查到這麼多,辛苦了。”

東方讓搖頭道:“屬下失職,不敢受此褒獎。‘驚蟄之變’,水家在諸多嫌疑人中實力最弱,干係最少,且水相併非殺伐之相,戰力不濟,所以一直並不是重點排查物件。直到前不久水家家主水毅傷勢惡化,我才發現他原來早就晉升到了二品,且一直在修煉一種已經失傳了多年的秘術,天一神水。順著這個思路,屬下在想,先帝當年是否是因為中了毒,才被宵小所趁?

“而想要給先帝下毒,就要避過十二道驗毒檢測,世間已知之毒,都做不到。唯一的可能,只有頂尖高手練成的獨門秘技。還有,水家並無仇敵,這些年一門心思想要提高門楣,那麼水毅修為升到了二品,本應該是公之於眾的好事,何以如此遮遮掩掩?

“據此,臣大膽推測,水毅當年就已經偷偷晉升了二品,練成了‘天一神水’,卻秘而不報,以此謀害先帝!當然,這一切都只是臣的推測,並無實證。”

劉辯擺了擺手,道:“有猜測,就夠了。當年之事,背後運籌者必是手眼通天之輩,不可能留下證據。剩下的,我自己去查。”

劉辯將視線轉移到水峰身上,只見他被固定在椅子上,身上不見繩索,卻有晶光閃爍,將他五感盡封,半點動彈不得。

東方讓介紹道:“此人就是水家長子水峰。原本是被當做下任家主培養的,只是他資質平庸,後來被其弟取代,從此開始胡作非為,性情日漸乖戾,以殘殺女子為樂,其罪當死。”

劉辯淡淡道:“喚醒他吧。”

也不見東方讓如何動作,便見水峰周身一亮,隨後悠悠醒轉。頭顱已經可以活動自如,身軀卻依舊不能動彈。

他被困在這裡顯然已經有些時日,神情憔悴。看到劉辯,以及侍立在側的東方讓,倦怠的面容反而恢復了些神采。

他活動了下脖子,藉機觀察了一下週邊環境,只是密室灰暗,什麼也看不出來。於是笑道:“正主終於肯現身了?”隨即扭動了下身子,儘可能讓自己坐的端正些。

“來者何人?是何門第?”

劉辯也不知道他是腦幹缺失還是心態好,配合答道:“方外之人,無門無第。”

水峰嗤笑一聲,道:“市井草民,能抓得住我?也罷,什麼人都好,不值得我費神。你們把我抓來,無非是為了觀水法,給小爺拿筆來,我寫給你們就是了。事先說好,我只有下三品的法門,你拿去了也沒什麼用。”

劉辯問道:“你似乎並不害怕?”

“怕?為什麼怕?怕你們殺了我?總得有個理由吧?不管你們有什麼謀劃,殺我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都沒有必要。相反的,我雖然不受待見,但畢竟是水家長子,你們如果殺了我,難免要被追查報復。再說了,殺我有什麼好處?你放心,我不會追查你們是誰派來的。不妨實話告訴你,從我這拿觀水法的人,你不是第一個。”

劉辯笑道:“我是要水之法相,但不是用你以為的方式。”

水峰疑惑道:“什麼意思?”

劉辯移步到水峰背後,道:“這是我第一次施展,你不要亂動,免得多吃苦頭。”

水峰心中湧現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劉辯屏息凝神,徐徐運氣,周身上下開始閃現黑紫色的星光,身後逐漸浮現出一條黑龍虛影,隱隱有風雷之聲。這條龍與一般中正威嚴的金龍大不相同,周身黑中帶紫,面目猙獰,直欲擇人而噬。

只見那黑龍張嘴一吸,水峰只覺得丹田處一陣動盪,隨後便發現一身真氣狂瀉而出,如江河決堤,順著他的背部瘋狂向黑龍口中匯聚。須臾,水峰身體猛然一震,彷彿一灘爛泥緩緩倒下。

與此同時,黑龍虛影散去,劉辯體內霎時間發出轟鳴巨響,吸來的真氣開始狂暴的沖刷著他的經脈,這突如其來的劇痛令劉辯下意識的悶哼一聲,他只覺得全身上下都爆發出撕裂式的疼痛,有如凌遲一般。

但這肉體的疼痛比起他這些年來所受的煎熬,又算得了什麼?

他死死穩住心神,一邊安撫這狂濤巨浪,一邊抽絲剝繭,分化出一道道輕緩的涓涓細流,融於自己的丹田經脈。

也就是水相真氣本就柔和,劉辯又體魄強健,普通人的話,突然接收這麼多真氣,早就被震死。饒是如此,劉辯此時的狀況也是兇險萬分。

東方讓早有準備,身後浮現出天機盤的虛影。只見他一指點向劉辯眉心,替他引導真氣。這一指看似普通,實則有著不可言說的玄妙,非對真氣調配爐火純青者不能施展。

約一炷香後,劉辯體內的氣息終於逐漸安穩,渾身如剛經過熱蒸一般,四肢百骸融融。

內視丹田,原來東方讓憑藉獨門絕技,別開蹊徑地在劉辯體內佈下了一個“T”字陣法。

按照常理來說,劉辯丹田空無一物,一下子湧入這麼多真氣,根本消化不掉,不被撐死也要浪費掉,也就是東方讓獨具匠心,施展玄奇手段,才能將消化不掉的真氣一左一右形成一個對沖,彼此達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左右對沖間,溢散的真氣則會向下流入丹田。

這就好比吃飯,一頓吃多了會撐會吐,但如果慢慢吃,一邊消化一邊吃,就沒什麼大的問題。

劉辯開始閉目調息,水峰則功力盡失,暈倒在椅子上。

又過了盞茶時分,水峰悠悠醒轉,察覺到自己內力盡失,不急不怒,竟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劉辯深深吐出一口熱氣,雙眼睜開,目光如露如電,爆發出驚人的氣勢,緩緩道:“你內力盡失,竟然還笑得出來?”

水峰冷哼一聲,道:“難道我存身立命,靠的是這區區七品的修為嗎?”

劉辯道:“那你笑什麼?”

水峰笑道:“我現在相信,你是個泥腿子出身的人了。哪裡冒出來的鄉野村夫?簡直不知死活!從古至今,吸人內力向來是習武者的大忌。哪怕觀想的是一樣的法相,也會因為觀想方法的不同、各人的體悟不同而真氣相斥,更何況我水家法相,其中更有不同,這裡面牽扯到一樁天大的隱秘,但我不告訴……”

水峰臉上張狂的笑容逐漸凝固,繼而驚愕。因為他看到劉辯身後浮現出一條黑金色的巨龍,氤氳水汽繚繞其間,震人心魄。

水峰愕然道:“真龍法相……你是天子?不,你不是,我見過天子。你到底是誰?”

他很快意識到了什麼,大叫道:“不,你不能殺我,我是世族,我是世族!”

劉辯冷冷道:“世族就可以免死嗎?”

“那是自然!”

劉辯輕嘆一聲,道:“你本出身寒門,何以狂悖至此?”

東方讓上前一步,回道:“此人早年喪母,是他姐姐將他拉扯大,照顧飲食起居,如姐如母。十二年前,楊家向水家求親被拒,之後不久,其姐便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水峰怒吼道:“住嘴!”

東方讓不理他,繼續道:“水家多方查詢,甚至驚動了先帝,但最終一無所獲。他後來性情大變,多少受了此事影響。”

水峰拼命扭動身體,竟直接從椅子上摔落,吼道:“住嘴!住嘴!我只是看透了這世事,與其他無關!”

劉辯道:“就算你有苦衷。誰害得你,你去報復回來,虐殺平民,算什麼?”

水峰哈哈大笑道:“報復?我為什麼要報復?羊吃草,人吃羊。強吃弱,官吃民,大族吃小族,此為天理!這個世道便是如此,我問你,我有什麼錯?!”

劉辯點點頭,語氣誠懇,道:“你沒錯。”

水峰一愣。

他本已準備好的一肚子的話,竟是說不出口。

劉辯道:“楊家靠權勢欺負你,你靠權勢欺負別人。我,則是憑武力抓你。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沒有講理的地方。我既然不是靠道理打敗你的,最後卻硬要用道理將你審判一通,便不對。所以我不跟你講道理、論是非,你就是輸給了更強的武力,僅此而已。”

水峰訥訥不能言。

劉辨繼續道:“可這個世界上,終歸是有道理存在的,那便是‘公道自在人心’。關於這一點,無論世道怎麼變化,無論人嘴裡怎麼說、手上怎麼做,但心裡總是有把尺子的。”

水峰道;“那又有什麼意義?”

“或許沒有吧。”

說著,劉辯抬起手臂,瞬時水汽繚繞,道:“你內力精純,可見當年是下過苦功的,為我省了不少事。你姐姐的事,如果真是楊家的人做的,我會為她討回公道。”

說罷,便不再理睬他,與東方讓一同離去。

當屋門重新關閉,已經癱倒在地的水峰,已是牙關緊咬,泣不成聲。

東方讓看到劉辯面色不愉,問道:“陛下覺得有何不妥之處?”

劉辯輕輕搖頭,道:“他心防已破,接下來的審問,應該會輕鬆許多。畢竟是水家長子,總會知道些有價值的資訊。水家雖弱,依舊不能掉以輕心。”

東方讓道:“屬下明白。只是……”

“有話直說。”

“陛下,真龍法相為天下第一法相,以您的天資,只要循序漸進,穩紮穩打,修成天下第一隻是時間問題,何苦要用這後患無窮的法子?”

劉辯搖頭道:“我們沒那麼多時間了。我已經耽誤了十年,這大漢天下,還有幾個十年?等到人心盡失的那一天,我即便修成了天下第一,也沒什麼用處了。”

東方讓還欲再勸。

劉辯低聲道:“這十年,你可知我心?”

東方讓當即閉口不言。

劉辯道:“你放心,我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之後我會好好鞏固修為,接下來一段時間,我不會吸取水相以外的真氣,盡最大可能抑制真氣衝突。”

東方讓點了點頭,又道:“陛下,皇妃正好在城中,您要不要見一下?她這些年……過得並不容易。”

劉辯聞言,不由再次想起了當年那個處處與他作對的少女。

他們倆的婚姻,是政治婚姻,象徵著皇權與世族的和解。劉辯當年倒沒覺得什麼,區區一個太子妃罷了,隨便往哪個宮裡一丟,也就眼不見心不煩。卻沒想到這個妃子是個極為能鬧騰的主,而劉辯作為太子,自小被嬌慣壞了,更不會讓著她,沒少起衝突,因此捱了她不少“人格修正拳”。

也正是為了戰勝她,劉辯連習武都刻苦了許多。毫不誇張的講,她真是他的良師益友。並不意外的是,兩人後來關係逐漸融洽,直至如膠似漆。這麼多年沒見,說不想念,肯定是假的。

劉辯駐足片刻,搖頭道:“當年之事,火家的嫌疑很大。我即便不疑她,也要顧及她的立場……”

言談間,樓外嘈雜了起來。

東方讓略一感應,道:“聽起來像是有人鬧事。”

“去看看。”

二人來到窗前觀望。窗鏡是特質,裡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卻看不到裡面。原來是幾個江湖人打扮的人正準備強闖紫雲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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