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頭的是一個年輕男子,腰懸寶劍,身著長衫,腰間掛著一枚劍型玉佩,身後跟著兩個老者。

年輕男子高聲道:“紫雲樓開啟門做生意,為何不讓我們進?”

門衛拱了拱手,答道:“貴客當知,按《大漢律》,諸位不得佩劍入內。”

年輕男子指了指大堂內的幾人,問道:“那他們為什麼能佩劍入內?”

門衛道:“閣下何必明知故問?”

有看熱鬧的百姓呼喊道:“就是就是,人家‘君子’當然可以佩劍,你們是什麼東西?”

三個江湖人受此侮辱,也不動怒,只是要往裡面闖。

紫雲樓號稱天下第一樓,就如同一頭棲息在京城的巨獸。可以說,在天子西巡,皇宮被毀的情況下,這紫雲樓便是洛陽的中心。

在這洛陽城中,但凡長腦子的,都知道紫雲樓不簡單。但到底不簡單到什麼地步,則根據探聽者的層級不同而有不同的答案。總之,無論風雨飄搖,紫雲樓屹立不倒,這本身就足以說明問題。

沒想到還有人敢在紫雲樓鬧事,無論是樓內的貴客還是樓外的百姓,都紛紛聞聲來看個熱鬧。

這種小事,還不值得“朱掌櫃”親自出面。他依舊侍立在劉辯身側,稟告道:“居前的是名劍山莊的少莊主莫人彥,身後那兩個老傢伙,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好手‘鷹熊雙煞’。一個以皮糙肉厚著稱,另一個敏銳迅捷,尤其擅長輕功。二人皆不善殺伐。從這個配置看,應是故意惹事,存的是投石問路的心思。”

劉辯淡淡道:“江湖,也坐不住了麼?”

不遠處,水弼和風自在也在關注這場衝突。

水弼冷笑道:“這幾個江湖人真是不知死活,連紫雲樓都敢闖。”

風自在道:“很明顯,他們不是衝著紫雲樓來的。之所以選在這裡鬧事,是因為紫雲樓是全洛陽、乃至全天下最大的訊息海,無數人都盯著這裡。”

“膽子也太大了。”

“他們膽子大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你難道沒發現,這些年佩劍行走的江湖人越來越多?也就是那些家大業大的名門大派還有所顧忌,否則的話,這個天下還不知道亂成什麼樣子。所謂亂世,亂的可不僅是朝堂。不過今天這件事,雖然看著不大,但一個處理不好,恐怕會有極大的變數。”

眼見著看熱鬧的人多了,幾個江湖人互相點了點頭,便開始往樓內闖。但闖歸闖,他們卻沒有出手傷人,而是用身體擠。江湖人不出手,紫雲樓的護衛們自然也就不能動手,只能用身體擋住他們。卻沒想其中一個老者竟是天生神力,不用真氣,不用武功,光憑肉身的力量,一步步向內走去,十幾個門衛人貼人,竟是抵擋不住。

紫雲樓這等龐然大物,暗地裡隱藏的高手無數,若是動了刀兵,與找死無異。而現在這個程度的衝突,剛剛好。

這三個江湖人身份敏感,雖是鬧事,真正的目標卻不是紫雲樓,也就沒人硬攔。

說到底,這是江湖和朝堂的鬥法,紫雲樓只是“提供”了一個地方,沒必要畫蛇添足,把自己搭進這風口浪尖。

眼看著他們便要闖進樓內,一條長鞭攜破空之聲,向三個江湖人襲來。那名身形較為瘦削的老者眼疾手快,一把將長鞭擒住,旋即悶哼一聲,急忙撒手,張開手掌一看,已是焦紅一片。

只見一名女子緩緩走來,眉宇間透著一股雍容華貴的氣質,雖然只是一身素裙,卻難掩貴氣。

劉辯一眼就認出來了她。

多年不見,容貌氣質都已經大改,當年已是震驚京城的美人胚子,如今身姿眉眼已經長開,更是傾國傾城。行止之間,天然帶有一股上位者的威勢。

長大了,已不是當年那個經常哭鼻子的可憐蟲了。劉辯心中五味雜陳。

十年倥傯,已如隔世。

領頭的年輕男子見老者吃虧,心中一凜,嘴上卻罵道:“小娘子喜歡玩鞭子還是回家玩,在外面撒什麼潑?”

女子秀眉一挑,又是一鞭抽來。年輕男子持劍格擋,對左右二老道:“你們退下。”說罷持劍而戰。

風自在見狀嘆道:“這下可中計了。”

水弼道:“你的意思是,他們是故意的?”

風自在道:“名劍山莊的人這次來洛陽,明顯是存了投石問路的心思。他們不認識別人也就罷了,難道連淑妃都不認識?就算莫人彥年輕識淺,身後那兩個三品護士又不是瞎子,怎麼可能讓他一個紙糊的從六品,去挑釁差不多算是天下最強的正四品?送死也不是這麼送的。”

水弼分析道:“這些年天下大亂,朝廷的掌控力已經大不如前。江湖人處心積慮想廢除‘禁武令’,缺的只是一個由頭罷了。看來,他們就準備拿這件事做文章了?”

風自在道:“名劍山莊再落魄,也頂著武林盟主的名頭,是江湖道統所在,其地位約等於孔氏在儒林的地位。他們的少莊主在京城被皇妃暴打,甚至重傷,足以引得江湖人同仇敵愾了。”

水弼嘆道:“火潁也太莽撞了。”

風自在搖頭道:“不然。火潁站出來,固然給了江湖人發難的由頭。但如果沒人敢管,或者管了選擇退讓,便會大大助長江湖人的氣焰,更讓他們有恃無恐。要知道江湖人佩劍上街,放在以往可是重罪,但現在幾乎就沒人管。他們明顯是在一步步試探朝廷的底線。”

水弼點頭道:“的確,若是在這京師重地,他們佩劍強闖紫雲樓而無人敢管,‘禁武令’自然也就名存實亡。”

風自在道:“所以這是陽謀,無論怎麼選都會陷入被動。但毫無疑問的,誰在這個時候站出來,誰就站在了風口浪尖。”

水弼“呵”了一聲,道:“那這可真是富貴險中求了。一介女子,出身名門,何苦來哉?”

風自在道:“火潁這些年來一直在有意的積攢聲望,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幹嘛。當年靈帝選拔‘龍之爪’,賜予五行觀想之法,咱們四家皆是寒門出身,唯獨火氏原本就是世家大族,故而‘龍之爪’以火氏為首。後火氏又嫁女給太子,太子繼位後被封為淑妃,與皇室一體俱榮。但當年‘驚蟄之變’,又屬火氏態度最為曖昧。其立場究竟如何,屬實看不清。”

水弼正欲接話,突然感覺空氣有些乾燥。卻見火潁周身緩緩升騰起一層青色火焰。

水弼奇道:“嗯?看來火潁要認真了,竟然用上了青焱?”

風自在嘆道:“火相本就狂暴難以駕馭,她竟然還去修習最危險的青焱。此焱被稱為‘滅世之焱’,修到最高境界,號稱可以焚天煮海。也正因如此,不為世所容。自古以來,修習青焱者最終全都自焚而死。”

二人說話間,火潁的氣機依舊在節節升高,洶湧的真氣狂暴而出,氣浪灼熱無比,烤得人肌膚欲裂。

水弼奇道:“她這是在幹嘛?對付區區一個從六品,隨隨便便就能打發了,用得著這麼鄭重其事?”

風自在答道:“她在嚇唬他們。青焱的威力自不用說,兩人的修為也差距太大。火潁的全力一擊,足以秒殺莫人彥。”

水弼沉吟道:“也就是說,如果莫人彥怕了,選擇退縮,那麼他們此行的謀劃就會落空?不戰而退,也沒有受傷,不僅無法激起江湖人的同仇敵愾之心,還會被引以為恥,危機自然也就化解……高明啊!”

此時莫人彥已經大汗淋漓,雖然早就聽說過“滅世之焱”的威名,但近距離的感受完全不一樣。他現在只覺得周身的真氣都在沸騰,就如同蒸籠裡的蝦蟹,一點點被烤熟,痛苦難當。但偏偏全身上下一點傷痕都沒有,甚至也沒有暗傷內傷,如果此時告饒認輸,連指責對方出手過重都做不到。

除肉體的灼痛外,給他帶來更大痛苦的,是精神上的折磨。他有一種隨時會灰飛煙滅的敗亡感。於他而言,每一刻都是漫長而煎熬的等待。

莫人彥長這麼大,雖然多次與人比武,但從未生死相向。這次任務在他看來,無非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的買賣,哪有談都沒談一上來就掀桌子的?就這還淑妃?懂不懂規矩?連江湖草莽都不如,我呸!

待在一旁的“鷹熊雙煞”也大感頭痛。他們不能主動攻擊火潁,以大欺小,素來為江湖人所不齒。更關鍵的是,公然傷害皇妃的後果他們承擔不起,且不說能不能活著走出洛陽城,名劍山莊也必然要遭到報復。大漢四百年天下,皇室再衰微,也不是一個江湖門派能冒犯的。

他們也可以叫停這場比鬥,不過這樣的話,此次出來的目的就達不到,偷雞不成蝕把米。

當然最好的結果,是莫人彥挨火潁一擊,重傷而不死。他們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救人。但看火潁這個架勢,莫人彥能不能活過一招,心裡實在沒底。

“焰之青姬”的名號,他們身在江湖也如雷貫耳。雙方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火潁依舊在蓄勢,名劍山莊這一方也沒有選擇退避,局勢變得愈發狂暴。此時洛陽的諸多勢力都開始關注這一戰,無不凜然以待。

饒是水弼也算見識過大風大浪,此時也開始手心出汗。

風自在深深吐出一口氣,道:“雙方都在賭。名劍山莊賭火潁不敢殺人,火潁賭莫人彥不敢挨這一招。賭局的結果,將會決定未來十年江湖和朝堂戰和關係的走向。”

水弼道:“你覺得誰會贏?”

風自在道:“不知道。但我現在有個感覺,火潁的殺意,不像是演的,倒像是真的。”

水弼大驚道:“焉有此理?!名劍山莊即便沒落了,也是江湖的道統所在。莫人彥又沒犯什麼大錯,火潁要是殺了他,必將引起江湖公憤,即便她有淑妃之尊,恐怕也要面臨無盡的暗殺。”

風自在沉聲道:“你也知道,這個女人有時候是瘋的。如果說莫人彥是江湖的臉面,那她這個淑妃就是朝廷的臉面。如果她殺了莫人彥,的確會遭到報復,但朝廷難道能讓淑妃給一個江湖人賠命?那才是真正的顏面掃地。她這是有意將自己置於風口浪尖,逼迫朝廷和世家支援她。”

水弼細一盤算,發現她還真能幹出這種事,但還是搖頭道:“終究是得不償失。人死了,再多的謀劃有什麼用?”

風自在嘆了一口氣,並不接話。

場上,火潁的氣勢已經拔到最高,眼見著就要血濺五步。莫人彥雖然腿肚子都已經開始抽筋,但不知為何,硬是死撐著一步不退。

正當局勢劍拔弩張之時,卻見一個白色身影,翩若驚鴻,飛入戰局中央,正是劉辯。

水弼驚道:“小仙師?”

風自在訝然道:“這位就是你此番請到的奇人?”

他眼中精光閃爍,讚歎道:“原來還有這種破局之法!”

水弼卻是皺起了眉頭。看熱鬧歸看熱鬧,他可不想摻和到這些事情裡面去。

只聽劉辯大聲道:“磨磨唧唧這麼久,忒不爽利!”隨即衝莫人彥喊道:“你這廝好不知禮數,人家不讓你進,你還非要進,現在連女人都要欺負,還要不要臉?”

莫人彥心想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欺負她了?不過還是不由地鬆了一口氣。

適才全憑意念撐著,現在這口氣一洩,整個人全身上下幾百個毛孔霎時間往外洩汗,整個人渾身一鬆,險些站立不住。

剛才能冒著生命危險支撐住是一回事,但現在如果再去挑釁火潁找死,就是另一回事了。正好有臺階給他,也就順坡下驢。

眼前這個人既然是替火潁出頭,那打敗了他,火潁便不能再做糾纏。接下來只要闖入紫雲樓,這次的任務就算完成。

一念及此,他便直接將目標轉移到劉辯身上,問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劉辯嗤笑道:“怪不得半天打不下來,廢話忒多。”

莫人彥心下惱怒,卻不願失了風度。只見他舞了個劍花,行江湖之禮,道:“劍名‘蟬翼’,長四尺六寸,重三斤二兩,吹毛斷髮,名列《百器譜》第九十八。”

劉辯不屑道:“我還以為是什麼神兵利器,才排第九十八?那不就是末尾?”

莫人彥怒道:“鄉野村夫,懂得甚麼!那可是《百器譜》!”

劉辯抽出揹負木劍,隨手掂量了一下,道:“木劍,沒量過長短,挺沉的。”

莫人彥大怒,道:“安敢小視於我!”

飛身而上,使出一招“夜雨尋花”。

這一招劍走輕靈,與蟬翼劍相得益彰。算是江湖中常見的劍法,入門易、精通難,是一門上限很高下限也很低的劍法。

莫人彥不愧是名劍山莊的傳人,自有名家指點,使出的威力與常人大不相同。

劉辯看出厲害,也不跟你拼劍法精妙,以劍做棍,只以橫劈豎撩對敵。越是粗淺,反而越是讓對方的招式發揮不出應有的威力。

莫人彥只覺真氣被對方牽引,越打越被動,心裡愈發惱怒。其實武功比鬥,氣機互相影響本是常事,只是按理說應該是真氣強的一方牽引弱的一方,到他這怎麼反過來了?

此時他已經看出對方只有從八品的修為,遠遜於自己,即便狀態不佳,也不該打成這個樣子,若是傳揚出去,他以後還有什麼臉面行走江湖?

鷹熊雙煞也看出問題。

“少公子的招式怎麼有些變型?”鷹煞道。

“是有些奇怪。不過也只是毫釐之差,可能是累的,也有可能是心神受創所致。”熊煞道。

鷹煞不以為然,卻也想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裡。

樓上觀戰的風自在已經高興地手舞足蹈,撫掌大笑道:“妙極妙極!此局已解!”

水弼以目光詢問。

風自在解釋道:“一來這人是個道士,方外之人而已。莫人彥即便受辱,也怪罪不到朝廷身上。二來他一個六品輸給八品,不僅不會激起江湖的同仇敵愾之心,反而會被當成笑柄。名劍山莊此番謀劃,畫虎不成反類犬,丟大人咯!”

水弼頷首道:“言之有理。可前提是他能贏。你也說了,六品戰八品,差距太大。莫人彥畢竟是名劍山莊的少莊主,我觀他劍法精妙,可不是軟柿子。”

風自在嗤笑一聲,道:“他劍法雖然不錯,但腳步虛浮,根基不穩。仗著家世好是能學到些好東西,可那些需要日積月累才能打磨出的基本功,可沒人幫得了他。”

二人說話間,場中變數已出。

莫人彥心下煩躁,棄了劍法的“刺”字訣,要與劉辯兵器對砍,試圖仗著兵刃之利,砍斷劉辯的木劍。雖然有點勝之不武,但現在也顧不得這些了。

沒想到二人兵器相交,反而是蟬翼劍應聲而崩!

莫人彥一愣,本能地一掌擊出。這是江湖人兵刃被毀時的本能反應,目的是與對手拉開距離。

沒想到劉辯不依不饒,以掌對掌。

二人硬拼了一記,真氣激盪,竟是直接比拼起了內力。

六品對八品,劉辯本不是對手,好在莫人彥之前先與火潁鬥了一場,不僅內力消耗大半,心神也受到了巨創,一身實力十不存三。可即便如此,劉辯依舊不敵。

莫人彥正覺自己佔了上風,卻不想突見自己手臂逐漸乾枯,嚇得亡魂皆冒,以為中了什麼邪法。心神搖曳之間,又恰好對上了劉辯的眼神,但見那一雙半眯半閉的死魚眼,也不知道是眼睛小還是睜不開,只能看到一條縫隙,卻掩飾不住內裡的殺氣騰騰。

靈魂的戰慄一下子喚醒了他原始的本能,那是身處荒野的原始人感受到了來自猛獸的窺探,被捕食的恐懼填滿了他的內心。

莫人彥驚覺,自己竟然被對方的道士打扮迷惑了!他心想這人哪裡是什麼道士,分明是哪家權貴豢養的死士!

他這次出來是奉命鬧事,本以為很刺激,還能博取名望,沒想到刺激大了,接二連三的有性命之危。這種來歷不明的死士,命又不值錢,有道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說不定真敢殺了自己。

一想到此處,莫人彥急忙撤力後退。與此同時,鷹熊雙煞也見得不妙,直撲而來,一人直攻劉辯命門,另一人護住少主急退。

劉辯並不追擊,熊煞看不出劉辯背景深淺,只是將他逼退,並未下重手。

鷹煞護住莫人彥後,急忙給他搭脈,隨即鬆了一口氣,道:“只是受到點驚嚇,並無大礙。”

莫人彥瞧了瞧手中的斷劍,羞憤異常,一時急火攻心,怒道:“鷹叔,替我殺了他!”

鷹煞輕聲勸道:“少主,事不可為。有六道氣機已經鎖定了我們,最強的一道極為渾厚,應是守城大將。若再鬧,恐有性命之危。”

熊煞也附和道:“還是撤吧,這裡畢竟是洛陽。”

莫人彥恨恨而起,轉身便要離開。

火潁上前一步,喝道:“站住!”

莫人彥身形一頓,道:“怎樣?”

火潁冷冷道:“我不管你們江湖有什麼規矩。但你們記住,只要在大漢的國土上,就要守大漢的律法。伸出來的爪子,趁早都給我收回去!”

語畢,有三聲隆隆巨響,從幾個不同方向滾滾而來,聲音略有前後。

“說得好!”

“正是!”

“嘎!”

一再吃虧的莫人彥青筋畢露,拳頭死死攥起,就欲開口放狠話。卻見熊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後氣運丹田,發出同等聲量的巨響,聲遍洛陽。

“你們只知道說讓江湖人遵守大漢的律法,但我卻想問一句,難道我們江湖人就不是大漢的子民?朝廷對我們江湖,公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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