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歷5353年7月10日,晴。
最近這段時間,我的食慾與食量都很糟糕,每天只能喝下一點粥,但是今天晚上,我居然吃了三塊麵包和一整條鱈魚。
我感覺自己的氣色好了不少,能下床走路了,牙痛、噩夢以及各種疾病對我的折磨,也沒有之前那麼難以忍耐了。
可是,這不是一件好事,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極有可能見不到明早的太陽了。
塞卡繆他們應該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吧?!畢竟,我的身邊,都是他們的人。
實話實說,之前的我沒有想到,僅過了半年,我的身體就會被他們氣成這樣,將要面對死亡了。
人在臨終時,會出現“迴光返照”的現象,這是很正常的情況,就像黃昏時、當太陽快要落山時,天空會變得異常明亮一樣。
可惜,這種情況持續不了多久,太陽總會落山,餘暉總會消失,天空很快就會暗下來。總有一天,人也將擁抱死亡,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從情感上來說,我認為,“迴光返照”還算是一件比較溫柔的事情,因為它可以讓臨終的人和親人們做最後的告別。
它能在短時間之內,把人的身體調整到較佳的狀態,去見那些……最後想要見的人,說一些……最後想說的話,讓自己的遺憾少一點。
遺憾的是,現在的我,見不到我的親人們了,他們被塞卡繆親王關押了起來。
在最後的這段時間裡,我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又該如何與生命做最後的告別,我很迷茫。
或許,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最近這段時間發生過的事情,以及我的遺言,記錄下來。
我不知道未來會不會有讀者翻開我這本日記,沒有也沒關係,我這一輩子的遺憾太多了,不差這一件事情。
巴哈默背叛了我們,或者說,他沒有背叛塞卡繆,他一直都是塞卡繆的人。
不僅如此,透過安德烈滋的暗中調查,我們基本已能確定了,他還是一名古血教的主教。
發生在宛派爾莊園內的一切,都是他們早就佈置好的“圈套”,所有的事情,都沒有脫離他們的掌控。
我們被耍得團團轉。
我看人的眼光真的不行,或許,就是因為這點,我才會失敗吧?我們的命運才會如此。
當然,我看人的眼光,有時也很準,最起碼,安德烈滋是個好樣的,他是一個真正的男人、剛烈的男人、有擔當有勇氣的男人。
我的孫女,莉莉絲,也是一名聰明懂事的好孩子。
她早就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比我推測出的還要早,因為,她是被古血教的那群邪教徒們,選定的“聖女”。
也可以理解為……祭品。
還是那位不可代替的祭品,她是那名儀式的第九天、被獻祭的、最後的、純潔無瑕的少女。
原來,我對於塞卡繆、對於古血教而言,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莉莉絲。
我之所以能夠活到現在,也是因為莉莉絲的堅持,她為我爭取到了短暫的苟延殘喘。
她的願望,就是希望我健健康康的活下去。
多麼孝順的孩子。
多麼讓人心疼的孩子。
她今年才13歲,卻承受了這麼多、本不應該由她去承受的東西。
她明明那麼聰明、那麼漂亮、那麼懂事,為什麼要面對這種命運呢?
她明明可以活得更好,可以擁有光明的未來,超越我的未來。
對不起,莉莉絲,爺爺沒用、沒有本事,沒能保護好你。
我沒能拯救你和那12221名年輕的孩子。
更沒能拯救塞納爾王國。
我連安德烈滋都沒能保護好,眼睜睜的看著他死在了我的面前。
我真沒用。
我是一名學者,我的一生都在學習、教書與鑽研學問,從不與人爭鬥,又怎麼可能鬥得過那群……天天內鬥、思考著如何透過迫害他人,來讓自己越活越舒服的貴族們呢?!
從一開始,我的一敗塗地就是註定的。
對不起,莉莉絲。
明天,就是儀式的第九天了,13歲的你將會面臨死亡,而我,可能會比你先走一步。
我可能連你的願望都滿足不了了,爺爺真沒用。
你今年還沒有收到13歲的生日禮物,而我,竟然也忘記給你準備生日禮物了。
對不起,莉莉絲。
我會在死亡的那條“道路”上等待著你,照顧好你。
爺爺答應你,死後,有我在,不會再讓人欺負你了……
不,等等!
如果莉莉絲被那群邪教徒們獻祭給了“血”,那麼,她死後還會有靈魂的存在嗎?
我還能等到她嗎?她還能見到我嗎?
不,我不能死!我還不能死!
我要救莉莉絲,我要救我的寶貝孫女。
我要活下來!
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我,要怎麼做才能活下來?
不是不想死,就能不死,這個世界、與大多數人的人生,都充斥著太多的無可奈何了。
對了!
我的書房中,好像還有半瓶“古血”,它能讓我活下來!能讓我重返年輕!
等等!
我在寫些什麼?是腦子不清醒了嗎?
不,不是,現在的我,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我的書房中……還有半瓶“古血”?
為什麼會有半瓶“古血”?它是什麼時候出現在我的書房裡的?我又是怎麼知道這件事情的?
古血……
哦,是了,我想起來了,那瓶遺失的古血,是我盜取的。
也對,除了我以外,誰還能在安德烈滋的眼皮子底下,成功的盜取古血?
誰能被調查了這麼久,還沒有被發現?
是我……是我乾的……
我在害怕……我在逃避……
是我的錯!
全部都是我的錯!
是了,我這一年多以來,一直很反常,以前的我,可從來沒有寫日記的習慣。
因為……我早已經預見到了此時此刻的下場。
我的精神早已崩潰、不正常了,從見到了邪神“血”的那天開始,我就已經瘋了。
我想起來了,我全都想起來了。
三十一年前,是我為了研究、探索長生不老,而去窺視、接觸了禁忌,是我召喚出了……“血”。
是我讓“血”……看到了這顆美麗的星球。
古血教,是因我而出現!
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真相怎麼會是這樣?!為什麼會是這樣?!
為什麼是我?!
我是……壞人,最可惡的壞人,最應該去死的那個壞人!
哪怕我的本意不是如此,我不願看到今天的局面,也不想看到今天的局面,但是今天的局面,卻是由我那愚蠢、冒失的行為造成的。
所以我是罪人,應該去死,以死謝罪。
我對不起莉莉絲、對不起羅伯修、對不起安德烈滋、對不起那麼多信任過我的人、對不起塞納爾王國……
你們贏了,親王塞卡繆、國王哈德斯十一世、大師巴哈默、古血教……以及“血”,你們贏了。
你們早就預見到我的失敗、我的崩潰、我的可憐與可悲了吧?
你們贏了,儘管嘲笑吧。
我……徹徹底底的輸了。
那瓶古血,還是留給最需要它的有緣人吧。
西戈尼索絕筆。(劃掉)
……
魔女歷5353年7月10日,晴。
我沒有死。
我睡不著,我躺在床上睡不著。
奇怪,我怎麼還沒有死?像我這樣的人,為什麼能活這麼久?
今夜為什麼這麼漫長?今晚好黑啊,連月亮與星星都沒有。
我這種罪不可恕的人,為什麼還沒有死?
是了,我還不能去死,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我還要救莉莉絲,救死去的安德烈滋,救那些死去的女孩們、那12221名年輕的姑娘們!
我要把她們全部都救回來!我要拯救王國的子民!
我沒有瘋,知道自己在寫什麼。
我還不能死,我不能再逃避了,我逃避了一輩子,臨死前,絕對不能再逃避了!
否則我不會瞑目的,哪怕我這種壞人,本就不配瞑目。
我還不能放棄,我還沒有輸,我不會讓你們贏的,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我要讓你們付出代價!全部都付出代價!包括“血”!
一個“血”而已,一個噁心的邪神而已,一隻只會投機取巧的畜牲而已,你除了能影響到我們的思維,還有什麼本事?
或許,在你的面前,我只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螻蟻,但是我瞧不起你,我認為你沒有什麼本事,你以後也不會有什麼大能耐!
你比暮夜女神、晨曦女神、自然女神差遠了。
我不會讓你的陰謀得逞,我不允許你在塞納爾王國內肆意妄為。
有我在,你絕對不會成功。
我能讓你出現,也能讓你消失!
我會成為王國的太陽,照亮今夜,照亮永夜!
我要……創造出一個邪神……不,是神明!
沒錯,我要創造出一個名為“吸血”的神明,打敗名為“血”的邪神。
我有這個能力,沒錯,我有!
我逃避了三十一年,鑽研了三十一年,我能做到!我必須做到!
“血”只是“吸血”的養分而已。
莉莉絲,我親愛的孫女,我會讓你成為那個神明,成為……吸血……鬼的“始祖”。
沒錯,吸血鬼,多麼美妙的名字,不是嗎?
像是復仇者。
只是死去而已,只是成為了“鬼”而已,不疼的,莉莉絲最堅強、最懂事了,挺過去就成功了。
你是那麼的優秀,未來一定會比我還要優秀,我相信你能夠成功!能夠打敗“血”!
爺爺會幫助你的,死去的安德烈滋叔叔會幫助你,那死去的12221名女孩……不,是吸血鬼,也會幫助你的!
我們會幫助你成為無比尊貴的神明,成為“吸血”的“本初”,成為吸血鬼一族的“始祖”與“王”。
你能夠成功的,你不僅聰明勇敢,還有那個天賦與資格,你從小就與眾不同。
相信自己,莉莉絲,正如我們相信你一樣,請相信自己。
善良的莉莉絲,我的寶貝孫女,當你有一天,看到了我的日記時,請不要為我哭泣,更不要為我難過。
爺爺的下場,都是自找的,我是一個罪人,一個無法得到救贖、無法被原諒的罪人。
我對不起你,是我,擅自讓你承受了太多、那些本不應該由你承受的東西,所以請不要原諒我。
我對不起太多的人了,所以這是我最應得的下場。
爺爺對自己的選擇,與如今的下場,不會後悔,從不後悔。
莉莉絲,請做一個堅強的好孩子,不要活在我的陰影中,不要被我影響,你的未來還很長,很美好。
如果能忘記我……最好。
而且,未來的你,將會成為吸血鬼們的始祖、女王與神明,你不能輕易哭泣。
除非忍不住。
如果心裡實在太難受了、忍不住了,也要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哭。
不要學人類的國王,長大後,要成為一位聖明、賢德的女王,不要高高在上。
高高在上,終會被推下去。
最後,請卑微的我,再冒昧的稱呼您一聲,孫女。
這是最後一聲了,萬分抱歉,尊貴的吸血鬼女王。
從今以後,我與您沒有任何關係了,您的真名為:莉莉絲·瑪莉卡·安森絲忒。
我的姓氏配不上您。
再見了,可愛的莉莉絲。
話說,魔女大人……就快來了吧?
或許已經到了,我特意用小手段,把那個邪惡儀式的動靜鬧得那麼大,魔女的長老院不可能察覺不到。
希望來調查、來解決問題的是……傳說中的三長老或四長老。
如果是她們就好了,不過想想的話,不太可能。
我也應該行動了,不能給魔女大人拖後腿。
我深知自己走錯了路,但我已然再難回頭。
古血因我而生,也將因我而死。
悲劇與動亂因我而起,也將由我終結。
願最偉大、最尊貴、最崇高的魔女女王大人保佑!
由我來敲響,王國的“喪鐘”吧。
我死後,將會成為王國的“鍾”,一口“警鐘”。
我比誰都熱愛著塞納爾王國,比誰都熱愛著這片土地、這裡的民眾,所以,我要親手毀了它,把王室與貴族吊死在絞刑架上。
不破不立,塞納爾王國從此後將會成為歷史,這樣也好,王國的“上層”們太過腐朽、愚蠢與自以為是了,早就應該死去了。
王國從來不是國王的,王國屬於民眾,有民眾才有王國。
這些都是我從小就知道的道理。
原來,我比誰都冷漠、無情、心狠、愚蠢、殘忍……所以我能做出這一切。
我為了謀劃,能做出任何事情,可以與任何人為敵。能狠下心來,殘害任何人,破壞無數的家庭。
我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壞人,我的罪,無法被饒恕。
我也不能被任何人理解,理解、同情我的人,是在侮辱我與你自己。
我計劃了幾十年,裝瘋賣傻了幾十年,忍辱負重了幾十年。
我欺騙了敵人、欺騙了朋友、欺騙了家人、欺騙了自己、甚至還欺騙了神明,如今,終於要成功了。
時機已到,你們做什麼都晚了,即使知道了一切,也晚了,我終於要親手把塞納爾王國覆滅了!
王國將浴火重生!
學者是救不了王國的。
這也是我從小就知道的事情。
果然,我還像小時候一樣,除了學識以外,沒有什麼長進。
不過這樣也好。
在生命的盡頭,我終於……找到了自己。
如果王國沒有這麼腐朽、國王沒有那麼昏庸、貴族們沒有那麼禽獸不如……
如果,曾經的我還能看到一絲希望,那麼,我又會成為什麼樣的人呢?
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
罪無可恕之人,西戈尼索,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