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派爾莊園。
一間位於三樓的、奢華且明亮的書房內,
一位身穿著緋紅色真絲睡袍的金髮貴婦人,放下了手中早已看了不知多少遍的筆記,輕嘆了一聲後,抬起頭,心不在焉地掃了一眼擺放在門口處的落地鍾。
這臺立式座鐘的高度大概在一米九左右,看整體外表,似乎是由紅木製作而成的。
位於頂部的圓形錶盤很奇特,其上平均分佈著24個數字,也就是“0”~“23”。
數字雖多,但卻只有一個金色的“時針”,沒有“分針”與“秒針”,這枚“時針”的造型格外精緻,其花紋圖案似“倒立的迷迭香”一般。
錶盤的“底色”是由一半白與一半黑構成的,上白下黑,在白色的區域內,畫著一個黑色的太陽,似乎象徵著的“白天”。
而在黑色的區域內,則畫著一個白色的月牙,似乎象徵著的“黑夜”。
有點像“太極圖”。
至於分割“白天”與“黑夜”的兩個數字,分別為最左側的“0”、與最右側的“12”。
在永夜之地,幾乎所有鐘錶的錶盤都是這樣的。
這裡沒有白天,從鐘錶上的0點開始,到12點結束,就是“白天”。
這裡只有永夜,從鐘錶上的12點開始,到0點結束,就是“黑夜”。
這裡,不適合使用從數字“1”~數字“12”的鐘表。
此時此刻,金色的時針所指的數字為:16。
在這個時間點,很多血族都會考慮,要不要休息了?
血族的睡眠時間普遍較長,每天都要休息大約7~9個小時左右,也就是說,大多數作息規律的血族,是從15點~17點鐘開始睡覺的,會在0點左右醒來。
醒來後,迎接他們的便是新的一天,是“白天”。
相比之下,吸血鬼們的睡眠時間就短暫了許多,她們每天只需要休息大約3~5個小時左右,就能夠恢復體力與腦力了。
也就是說,大多數作息規律的吸血鬼,是從19點~21點鐘開始睡覺的,也會在0點左右醒來。
在有著金色時針的黑白錶盤下,還有一個稍小了幾圈的鐘表。
在這個錶盤上,均勻分佈著60條刻度線,其中有兩枚金色的指標,它們分別是“分針”與“秒針”。
此時此刻,分針所指的刻度線為:13。
永夜之地現在的時間為:16點13分。
在兩個錶盤之下,還貼著一張紙條,這張紙條記載著當日的日期,每天都會有專門負責管理它的“人”,更換這張紙條,舊的紙條也不會被丟棄,反而會被收起、儲存好。
每到年底時,負責管理這張紙條的“人”,會把當年的所有紙條、按順序、裝訂成一本“過去的日曆”。
這種特殊的日曆,已經有664本了。
現在這張被貼在落地鐘上的、還沒有被換下的紙條上,寫著:665年8月27日。
已經……被“囚禁”665年了麼……外面的世界都已經……6018年了……不知不覺間,竟然過去了這麼久……
如果“永夜”過去,大家重獲了自由,那麼,當我們再次使用、“生前”使用過的那種鐘錶時,會不會不習慣?
肯定會吧……
從捨棄一個習慣,到養成另一種習慣,當年的我,用了多久?
早就忘了……
大家……還記得陽光的味道與模樣嗎?還敢站在陽光之下嗎?
再一次站到陽光下的我,又會是什麼樣子的呢?會不會感到侷促不安?
或許,只有莉莉絲才能……毫無阻礙地接受新鮮事物以及新生活吧,因為只有她……沒被“時間”與“習慣”干擾。
真的……好想得到自由……好想感受一下外面的世界……
真的……好想被一直“囚禁”下去……
此時此刻,瑪莉婭安親王的心情很矛盾、很複雜。
“咚、咚、咚。”
敲門聲非常輕,不疾不徐,聽上去很有涵養。
瑪莉婭安收回了紛亂的思緒,習慣性地整理了一下睡袍的領口,又看了一眼擺放在不遠處的、落地鏡中的自己,確認儀容與衣著整潔、得體,並不凌亂後,才緩緩開口道:
“請進。”
開門走進來的,是一位黑髮黑瞳的“小女孩兒”,“小女孩兒”穿著黑白女僕裝和一雙白色的絲襪,頭上戴著可愛的蝴蝶結髮卡,模樣看上去大概只有十歲左右。
“殿下,安德烈滋公爵來了,他想要見您。”
小吸血鬼女僕的聲音脆生生的,活潑動聽,讓瑪莉婭安沉重的心情,都變得明媚了不少。
“知道了,讓他在一樓的客廳稍等片刻,我回房換一身衣物。”
雖然不知道安德烈滋為什麼會在這麼晚的時候找自己,但是瑪莉婭安並沒有拒絕見他。
“哎呦我去,為啥要這麼麻煩呢?還換衣服?有啥不好意思見我的呢?!是不是把俺當外人了,大侄女。”
安德烈滋粗獷的大嗓門兒,從半開的門後,傳了過來。
話音剛落,書房的門便被他完全推開了。
安德烈滋的體格很大,壓迫感十足,幾乎快要“裝滿”了整個門。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盔甲,左手拎著一大瓶紅葡萄酒,右手託著一大盤烤串兒,模樣很怪異。
烤串兒看上去還是熱的,似乎是剛烤出來不久的,散發出的香味很誘人。
不過,這種味道卻不適合出現在書房,就像他,不適合出現在這裡一樣。
聞到烤串味兒的瑪莉婭安,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她不知道安德烈滋為什麼會在此時出現在這裡?今天又為什麼會如此沒有禮貌?但是,她卻沒有說什麼,更沒有出言把對方趕出去。
她察覺到安德烈滋好像很“趕時間”了。
“哎呀!誰讓你上來的?快點出去!快出去!下樓等著!”小吸血鬼女僕輕輕推了推安德烈滋的大腿,她的腰好像都沒有對方的大腿粗。
“哎~俺就不出去,有能耐你就把俺推出去。”安德烈滋顯得很“沒正形兒”。
他依然站在門中,身體紋絲未動,宛如山一般穩重,這讓小吸血鬼氣得跺了跺腳,鼓起了小臉蛋兒。
她似乎拿對方沒有什麼辦法。
但事實上,安德烈滋知道,自己不是這位小丫頭的對手。
“好了,別鬧了,讓他進來吧。”瑪莉婭安的聲音中好像夾雜著一點無奈。
“哼!進來吧,算你運氣好。”小吸血鬼終於讓開了身子。
“哎呦我去!我才看著!大侄女,你現在的衣著真他馬的誘人,簡直是‘萬人迷’,不!是‘億人迷’!你絕對能當咱們永夜之地的‘顏值擔當’!嘖嘖,一點都不暴露,卻如此性感,你的外貌,說不定都能迷住那位大人。”
安德烈滋好像話裡有話,又似乎是在……提什麼建議。
說著,他走到了沙發旁,把紅酒和烤串兒放在了茶几上,坐在了離瑪莉婭安最遠的位置。
書房內的這套沙發不大,看樣子相當古老,但是質量卻意外的不錯,沒有因為安德烈滋的體重而發出不堪重負的響聲。
小吸血鬼把書房的門關上了,但是她卻沒有出去,反而跑到了瑪莉婭安的身邊,揹著小手,像模像樣地站在了親王殿下的身後。
“別瞎說了,你都懶得看我,憑藉著年老色衰的容貌,我能迷住人家?”瑪莉婭安微笑著回道。
她沒有因為對方那稍有無禮的話而感到生氣,而她的這句回答,貌似也同時回答了兩件事情。
“哎~怎麼能說自己‘年老色衰’呢?!你跟這詞兒就他馬的不挨著,要有點自信!”
安德烈滋一邊大口吃著烤串兒,一邊說道:“再說,俺跟那位大人的情況不是不一樣嗎?俺不是好‘另一口兒’嘛!
“而那位大人可就不一樣了,誰知道人家‘口味兒’如何、願意吃啥?!不過,她在走之前可‘點’你了,讓你下次與她見面時,穿著什麼衣服、叫她啥來著?!
“反正俺覺得呀,她可能就他馬的愛吃‘這一口兒’。
“當然了,俺就是這麼一說,你就是那麼一聽,聽聽就好,別在意,更別往心裡去,你想幹啥就幹啥。
“真的,大侄女,你要有點自信!你絕對是‘億人迷’。現在想想啊,我那廢物大侄子,當時能娶到你,是他馬的走了多大的‘狗屎運’?!”
“你的意思……我是‘狗屎’唄?!”瑪莉婭安終於表現出了不悅的神色。
“不是!俺可不是這意思!”安德烈滋想了想,轉移了話題,“話說,我那廢物大侄砸叫什麼玩意兒來著?”
他了解且確認了對方的意願,也就不想再聊剛才那個話題了。
“……”
瑪莉婭安一愣。
她倒是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名叫羅伯修了,但是,她同樣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夠想起來,是因為她剛剛在西戈尼索的日記上,看到了這個名字。
如果,她沒把這本日記翻閱了幾遍,那麼,她還能想起“自己”的丈夫叫什麼嗎?
瑪莉婭安不確定,但她確定的是,自己早就忘記羅伯修長什麼樣子了。
不!瑪莉婭安知道自己其實很“確定”,她絕對是想不起來“羅伯修”這個名字的。
時間,真的很可怕。
片刻後,瑪莉婭安回過了神,心中略感惆悵。
“他的名字叫‘羅伯修’。
“事實上,羅伯修不算是‘走狗屎運’,因為我記得,自己‘生前’並不漂亮,那時的‘我’,畢竟還只是一個……存在著很多瑕疵的人類。
“當時能嫁給他,好像還是‘我’……攀高枝兒了,他的父親畢竟是大名鼎鼎的西戈尼索。
“你現在的模樣,與‘生前’相比,不是也有很大的差別嗎?我記得,你在沒死之前,好像是一個……老頭?
“抱歉,我忘記你‘生前’的樣子了,只記得年齡好像很大了……”
沉默且遲疑了片刻,瑪莉婭安又道:“其實,有的時候……仔細想想……我……真的是‘瑪莉婭安’嗎?而你、真的是‘安德烈滋’嗎?
“莉莉絲或許還是莉莉絲,吸血鬼們也還是她們自己,但是我們呢?
“與‘生前’相比,我們不僅身體不是同一具了,就連靈魂都不一樣了。
“我們,或許只是‘瑪莉婭安’與‘安德烈滋’這個名字的延續,只是他們記憶的延續……
“畢竟,當年的鈴蘭大人,只把那12222個小姑娘們,從‘死亡’之中,‘拉’了回來。
“而拯救‘我們’的,卻是當時已經無力抵抗死亡的西戈尼索大人。”
安德烈滋喝了一大口紅酒,滿不在乎地說道:“想他馬那麼多幹嘛?是不是真的很重要嗎?反正俺他馬的認為自己是‘安德烈滋’就夠了。
“如果俺‘生前’跟俺現在不一樣,那麼肯定是俺‘生前’錯了,他、他馬的是假的。
“俺他馬的都當六百多年的‘安德烈滋’了,我他馬的比誰他馬的都真!我他馬的就是安德烈滋,你他馬的就是瑪莉婭安!”
“是……您是‘安德烈滋’?還是您媽是‘安德烈滋’?”瑪莉婭安身後的小吸血鬼女僕,終究是忍不住了,小聲吐槽了一句。
“您來這裡有什麼事情嗎?這麼晚了,不會是為了稱讚我的美貌而來的吧?!”
瑪莉婭安似乎沒聽見小女僕的嘀咕聲,見安德烈滋快要吃完、喝完了,才終於提起了正事。
她也想轉移剛才那個稍顯沉重的話題。
“哦!對了,我他馬把正事忘了。”安德烈滋用厚重粗糙的大手,一拍自己的頭盔,道,“你借我幾個‘小丫頭片子’。”
“怎麼回事兒?‘清理’遇到阻礙了?”瑪莉婭安微微皺起了眉。
“不算啥阻礙,一群廢物傻慫罷了,有我出馬,保證一點問題都沒有!”
安德烈滋先是自信地拍了拍自己胸前的盔甲,隨後話鋒一轉,道:“不過嘛,你也知道,我的那群廢物手下……沒我這麼厲害,我一個‘人’兒又照顧不過來那麼多‘小蝙蝠’的安全,萬一出了點‘萬一’……你說是吧?!
“‘打掃’個破‘衛生’,要是死了一個兩個的……多他馬犯不上!
“那群‘食肉者’和‘雜食者’本就‘吃’得腦子不太正常了,打起架來也不顧自己個兒的生死,瘋瘋癲癲、沒輕沒重的。
“而且,我派出去的傻比‘探子’說,巴哈默和厄爾的死,好像對他們的打擊挺大了,讓那群傻慫感到不安了,他們雖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有抱團兒取暖、想要聯合起來的趨勢了。
“總之,事情變得麻煩了一點,我需要幾個‘小丫頭片子’幫我‘壓壓陣’,幫我照顧一下我那群廢物手下們。
“當然,你放心,就是麻煩了一點,不算太麻煩。”
“行,三十個夠嗎?”瑪莉婭安答應得很爽快。
“三十個?仨就夠了!不過五十個也行,我不嫌多。”
安德烈滋很“穩”,比“穩如老狗”還“穩”,其實他沒吹噓,有三個吸血鬼的幫助確實夠了。
一名吸血鬼可能弱,但她的敵人如果是血族,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吸血鬼對上血族本就是“碾壓”,這是一種“天生”的壓制,這其中的差距,甚至都不是靠血族的數量就能夠彌補的,再加上,對方的兩個首領還死了,敵人還什麼資訊都不知道……
拿什麼抵抗?
“……”
瑪莉婭安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五十個就五十個吧,反正她們閒著也是閒著……對了,你從來都沒吃過‘肉’吧?!”
她發現安德烈滋擼串兒擼得很香,所以產生了一點不放心。
“瞧不起誰呢?!俺是吃‘素’的!俺他馬一輩子都沒吃過‘肉’!”安德烈滋拿起最後一串牛肉串兒,一下子就擼進了自己的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