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茉莉和蒲公英長老所評價的那樣，與海藍星相比，水晶蘭創造的「冥界」，太過脆弱不堪了。
而不堪一擊的根源所在，則是源自於它的存在、年齡以及所處在的位置。
站在「界」的角度來看，「冥界」太幼小、太年輕了，但是，它卻孕育了生命。
一路走來，茉莉沒有在堪稱為“奇蹟”的山川叢林之中，看到過古老的花草樹木，也沒有看到過肥沃黝黑的土壤，沙漠中的沙礫更是沒有經過億萬年的洗禮，哪怕親手抓起一把沙子，茉莉都感受不到名為“永恆”與“時間”的氣息。
就算是堅硬的玉石或寶石，它們都很“新”。
「冥界」的表面看似處處正常，但是茉莉一眼望過去，卻覺得它很虛假，一點一滴、方寸之內，充斥著違背了常理的規則與詭異。
也許，在「冥界」中，最古老、最真實的存在，就是統治、管理著這裡的亡靈。
茉莉甚至感覺，「冥界」都沒有自己的夢境世界真實。
她看出來了，如果沒有水晶蘭佈置的“陰雲”作為保護，那麼，不需要任何人出手，「冥界」中除了亡靈們以外，所有的生命都將會逝去，未來大機率也不會誕生出新的生命。
即使是亡靈，不走出去，可能也活不了多久，因為這層“陰雲”，不單單是一層普通的雲。
在茉莉看來，頭上的陰雲是保護著「冥界」與亡靈們的屏障與偽裝，然而，它也是一道枷鎖，阻礙了文明的發展，禁錮了無數顆……嚮往藍天、嚮往星空、嚮往外界的探索之心。
或許，在很多亡靈的眼中，對陰雲的看法也是如此，這層保護了她們的屏障，亦是束縛了自由的枷鎖，阻礙了渴望自由的鳥兒，飛向蔚藍無垠的天空。
美追隨在茉莉的身邊已有半年之久，幾乎所有人都能看出，她有事求茉莉，但是，她從未說出過自己的願望與所求，因為美知道，王上知道她想要得到什麼。
美同樣知道，幾乎所有追隨在茉莉身邊的亡靈們，願望和請求都與自己大同小異。
她們有著同一個夢想，那就是，見到陰雲後的天空、陽光、明月與繁星，領略到更為廣闊的天地，獲得真正的自由、心靈上的自由。
茉莉喜歡成人之美，可是，她猶豫了半年，也沒有決定好，要不要撥開頭頂的陰雲？要不要讓「冥界」也見見陽光與天空？要不要給予亡靈們真正的自由？
無論是“朝聞道，夕死可矣”，還是“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都說出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想要得到什麼，就必然要付出什麼。
「冥界」若是想要看到藍天，就會提前邁向死亡，亡靈們若是想要得到自由，就會步入生命的盡頭。
生命與自由哪個更重要？每個智慧生物的看法都不同，選擇也就不同。
也正因為如此，茉莉很難替意願不統一的亡靈們，決定她們以後的命運，哪怕她將是她們的王。
有的亡靈更重視自己的生命，所以她們不希望王上撥開陰雲，打破囚禁卻保護了她們的“枷鎖”。
而有的亡靈則更重視自由與光明，可是她們同樣知道，不能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慾，就請求王上把陰雲撥開，因為這會害了其他想要活著的生靈。
美就是如此，她渴望看到傳說中蔚藍的天空，但她又不敢說出自己的願望，因為她怕王上一衝動，真的答應了下來，滿足了自己的願望。
其他追隨了一路的亡靈們同樣如此，她們不敢把自己的願望說出口，然而，她們的內心深處，卻又隱隱渴望著……親眼看到非同尋常的變故，看到不一樣的天地，看到王上登基後，所創造出的奇蹟。
如果王上沒有能力創造所謂的奇蹟，那麼或許，只有離開「冥界」、背井離鄉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可是……假如這樣做的話，她們真的就能無牽無掛，得到心靈上的自由嗎？
是否會擁抱自由她們不知道，亡靈們只知道，自己的選擇將會拋棄「冥界」，拋棄這個曾經生活了無數年、嘔心瀝血打造的故土。
並且，她們還知道，「冥界」將會永遠的躲藏在陰雲之下，沒有重見天日的可能與希望。
客房內，
蒲公英把搭在左腿上的右腿拿了下來，換了個姿勢，又把左腿搭在了右腿上。
壺中的清酒已被三女喝完了，茉莉想了想，從空間戒指內取出了一瓶產自於黎明之地的紅葡萄酒與三支晶瑩剔透的高腳杯。
捨去了醒酒等步驟，茉莉直接把似血液一般美麗、昂貴的紅酒，倒進了高腳杯中。
“你的選擇是什麼？”坐姿慵懶的蒲公英，輕輕一勾食指，一杯紅酒自動飛到了她的手中。
“……”
茉莉沒有回答，她用紅酒漱了漱口，隨後把口中的紅酒吐在了一旁的紙簍裡。
“太浪費了，你下次可以吐在我嘴裡。”說著，蒲公英張開了性感的小嘴。
？
茉莉和天秤愣住了。
蒲公英見狀，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說道：“別害怕，和你們開一個小玩笑，你們不覺得氣氛太壓抑了嗎？”
銀杏最喜歡開這種玩笑了，耳濡目染之下，蒲公英也會說兩句。
她的丹鳳眼笑起來很好看，十分勾人，配上純淨的眼眸，富有一種獨特的魅力，媚中帶純，陰中有陽，柔中帶剛。
茉莉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紅酒，說道：“水晶蘭前輩，為什麼要取得通往真正的「冥界」的‘鑰匙’？她的動機是什麼？”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蒲公英輕晃了手中的高腳杯，說道。
“我想知道，您的看法以及……對她的行為的理解。”
“她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以此來補全……自己對‘生命’與‘死亡’的理解？”茉莉猜測道。
“沒錯。”
“她已經消化了？”
“你都給了她半年的時光，她怎麼可能消化不了？她對這兩者的理解，本就不比那兩位神明膚淺。”
“……”茉莉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或許，你我對‘亡靈’的看法並不相同。”
“哦？”蒲公英似笑非笑地說道，“在你看來，亡靈是什麼？”
“很簡單，已死之魂的永生不死。”茉莉稍加思索，補充道，“死後復生的軀體或靈魂，也可以與生前是同一朵花。”
“那是普通、低等的亡靈，其實他們的死亡都不算徹底死亡，而魔女或神明也與普通的亡靈們不同，魔女若是徹底死了……”
蒲公英頓了一下，笑道：“或許你的想法與見解才是對的，沒死透的不死生物，確實也可以被稱為亡靈，哪怕他們很弱小。
“嗯……很好的想法，很不錯。不要被我的見解干預，事實上，我對亡靈本就沒有什麼理解，更沒怎麼研究過，因為我不喜歡亡靈。
“你對亡靈的見解，或許與小九兒更為接近。當然，話雖這麼說，但是不代表，我認同了你們的想法。”
蒲公英品嚐了一口紅酒，繼續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欣賞且理解你們天真的想法，但是……我想你應該知道，如果你不是魔女，並且不在世界樹的世界之內，那麼，無論是魔法，還是靈魂，其實是一種……非常虛無縹緲的東西。無法被顯現，看不見、摸不著。”
“但茉莉是魔女，水晶蘭也是。”似懂非懂的天秤忍不住說道。
“沒錯，我們生來就是其他生物無法理解的存在，那捨棄了權能後的水晶蘭呢？她是什麼？她好像什麼都不是了。”
“……”
“您確定，水晶蘭前輩，會完全捨棄自己的權能嗎？”茉莉問道。
“她對生命與死亡的理解太深了，她的本能讓她無法死亡，無法去死亡中尋求那一絲……你所謂的‘永生不死’。”蒲公英笑道，“你現在能做出選擇了嗎？也許，你的選擇也會決定她的選擇。”
這個問題，蒲公英已經問過好幾次了，茉莉始終沒有回答，但是她仍然表現得很有耐心。
茉莉沉吟了幾秒，平靜地說道：“我不會把「冥界」嫁接到禁忌博物館的地下了。”
“你想把它嫁接到‘樹’上？”蒲公英挑了一下眉。
“嗯。”
“你認為小九能幫你做到這一點？嫁接一個脆弱不堪的世界，與嫁接別的東西，可不一樣。”
“她謀劃這麼多年，不可能做不到這一點。”茉莉輕抿了一下嘴唇，若有所思般地說道，“倒不如說，水晶蘭前輩就是為了做成這件事，為了能讓亡靈們看到真實的藍天，才會去擁抱死亡，在死亡與純粹的虛無之中，尋找到真正的「冥界」，尋找已消失的、幾千萬的神明……不，是無意識的、‘以身化道’的規則，她想用這些規則來填補……這個脆弱不堪的「冥界」。”
“你認為她能做成這件事？”蒲公英又問了一遍。
“為什麼不能？她做不到不就白死了嗎？沒有把握，她會讓自己白死嗎？”天秤想了想，又小聲補充了一句，“她比我聰明多了。”
天秤終於有點聽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
“最有智慧的魔女，早就涼透了，甚至大部分年長的魔女都不記得她了。”蒲公英輕聲說道，“而她的結果，卻是遺憾。水晶蘭的智慧與她相比，不值一提。智慧與武力並不能幫我們做到一切。再完善的計劃，也會出現變故。”
“什麼變故？”天秤下意識地問道。
“例如，她是否能在死亡之後，失去了自我意識之後，主動去尋找真正的「冥界」？再比如說……永恆神王希望小九找到自己嗎？祂能忍受……失去得之不易的永恆嗎？你們猜，祂在五千多年前，能否預料到，我們此刻的談話內容？而這些，只是我想到的為數不多的變故，而變故之所以被稱為‘變故’，是因為它不可預料。”
“您認為水晶蘭前輩會成功嗎？”天秤問道。
“我希望她能，但我認為她不會成功。”
“那您為什麼不阻止她？”
“為師的阻止，只會成為阻礙她通向成功的麻煩。”
“……”
房間內再一次陷入了安靜。
片刻後。
“水晶蘭前輩，當初為什麼要創造「冥界」？研究、發明出亡靈魔法？”天秤十分不解。
“因為她想要復活死去的神明。”
“現在也想嗎？”
蒲公英搖了搖頭，道：“活得越久，遺憾越多，九兒曾經失敗了。文靜不是永恆，錚錚也不是創世，她們是新的生命。逝者已矣，來者可追。死去的東西，就讓它們死去吧。
“其實……就算九兒把祂們都復活了，我也會請祂們去赴死。除非祂們肯答應，永不踏足海藍星。就算如此，我也會揍祂們一頓。”
“為什麼？”
“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蒲公英看向了茉莉，問道，“思考了這麼久，你做出決定了嗎？”
“茉莉剛才不是說了嗎？”
“她說的是水晶蘭的選擇。”
“……”
茉莉不緊不慢地為自己倒了一杯紅酒，一飲而盡後，放下了杯子，輕聲說道：“我會親手殺死水晶蘭前輩。”
天秤一驚，剛想詢問茉莉的話是什麼意思，蒲公英及時打斷道：“你認為你能做到？”
“能。”
“看來，你的命運，仍然沒有掙脫出她們編織的網，你還是選擇幫助了她。”
“我不會白拿別人的東西，想要得到水晶蘭前輩的一切，必然要付出點什麼。”茉莉不在意地笑了一下，說道，“再讓她們笑最後一次。”
“好，不愧是誰都看好的小魔女。我期待你離開「冥界」後，能得到脫胎換骨的成長。”蒲公英放下了疊起的大長腿，笑著站起身，拿起了茶几上喝剩的紅酒，“晚安，小傢伙兒們。”
“晚安，五長老。”茉莉也跟著起身了。
“老師要回去了嗎？”天秤問道。
“下次不要再問這些，連笨蛋都知道答案的問題。”蒲公英擺了下手，拎著紅酒瓶，頭也不回地開啟門，離去了。
“……”
幾秒後，天秤回過頭，看了眼茉莉，猶豫了片刻，用不確定的語氣問道：“老師的意思是不是說……我不如笨蛋？”
“你聽明白，我和你的老師，剛才所聊的所有事情了嗎？”已坐回到沙發上的茉莉，用修長的食指，輕輕地彈了一下蒲公英長老沒帶走的白瓷酒杯。
“有些東西不太懂……你們的閒聊太亂了，而且話裡有話，我不喜歡。”
“那你確實不如笨蛋。”
“……”沉默了下，天秤稍感氣悶地說道，“是，你比笨蛋聰明。那麼，比笨蛋聰明的你，能不能為不如笨蛋的我，詳細地講解一下，你們剛才所談的內容？”
茉莉看了眼窗外，說道：“天色太晚了，你先去洗澡吧，回來後我再跟你講。”
“你是不是想……趁著我洗澡的時候，自己先躺床上睡著？”天秤懷疑，茉莉有可能懶得再給自己講一遍了。
“不是。”
“行，這是你說的。”
“嗯。”
既然點頭答應了下來，那麼茉莉的確不會先睡，但是……悄悄話說著說著，一不小心睡著了，是很正常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