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華燈初上，夜色迷離。
一間簡約時尚、燈火通明的客房內。
鋪好床單、被褥，拉上窗簾的天秤，挑挑選選，從空間戒指裡取出了一件白色的小睡裙。
隨後，她拿著睡裙來到了書桌旁，坐了下來，靜靜等待著從浴室內走出的茉莉。
極簡設計的白色桌面上空曠而整潔，只有一盆蒼翠、清新的綠植。
門口的掛衣架上，掛著兩件白色的外套和一頂優美典雅的淡青色禮帽。浴室的門前，堆放著茉莉剛剛換下的衣物。
黑夜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可能又跑到了衣櫃內或床底下的陰影裡。
熱鬧、喧囂後的夜晚格外寧靜，獨處時的感受更是如此。
如雲小姐做的晚餐十分美味，天秤沒忍住多吃了一點，此時有一點不太舒服。
揉了揉發脹的小肚子，天秤放下了手中的睡裙，起身把浴室門前的衣物撿了起來，按大小順序依次幫茉莉疊好、擺放整齊。
其實這幾件衣服是不用疊的，因為待會兒就會洗，但是天秤卻覺得有些亂、有些礙眼。
“咚、咚、咚。”
熟悉的敲門節奏，屬於蒲公英老師。
天秤猶豫了幾秒鐘，把自己的睡裙和茉莉的內衣收了起來，開啟了房門。
“晚上好，老師。”
“嗯，晚上好，茉莉呢？”蒲公英往房間裡掃了一眼，問道。
她的手中拎著一壺清酒，穿著一件淺綠色的真絲浴衣，頭髮溼漉漉的，似乎是剛洗過澡。
“在浴室，老師找她有事嗎？”
“沒有，我大晚上不睡覺，拎著一壺酒過來，問你茉莉在哪兒呢？肯定是因為沒事閒的。”
“……”
天秤沉默了片刻，後退了一小步，把老師讓進了屋內。
“您就不能好好說話嗎？”天秤把門關上了，語氣有些不滿。
“你就不能不問那些，連笨蛋都知道答案的問題？”蒲公英隨意地回道。
把清酒與三隻精緻的白瓷杯放在茶几上，蒲公英從電視櫃內拿出了一疊光碟，隨便挑選了一部恐怖片，放進了電視機裡。
聽到電視的動靜，黑夜從床底下探出了腦袋，充滿期待地望了過來。
“我不喜歡看恐怖片。”
“不喜歡還是不敢看？大晚上不看恐怖片看什麼？”蒲公英懶散自在地窩在了沙發上，疊起了修長迷人的美腿，接著隨手一指，把燈關上了。
聽到是恐怖片，黑夜既失望又膽怯地把頭縮了回去，隱藏在了陰影之內。
“啪！”天秤又把燈開啟了。
“您就不能在乎一下我的感受嗎？”天秤嚴肅認真地問道。
“我在這裡，你還會害怕嗎？”
“您不是無敵的。”
“嗯？”蒲公英愣了一下，摸著自己漂亮的下巴，若有所思般地說道，“原來我不是無敵的，活了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自己就是無敵的呢。”
“……”天秤再次沉默。
“算了，既然你害怕，那麼燈就開著吧，省得你說……為師不尊重你，不在乎你的感受。”蒲公英整理了一下浴衣的下裙襬，遮住了雪白的雙腿。
“咔嗒。”
恰在這時，浴室的門被開啟了，一位腰肢苗條纖細，身段婀娜妖嬈，舉止優雅大方的白色棉質浴袍走了出來。
“晚上好，蒲公英長老。”茉莉輕輕撥動了一下自己的長髮，問了一聲好。
“好，晚上好。”蒲公英笑眯眯地看著茉莉，說道，“今晚的夜色朦朧而浪漫，要來一杯嗎，我親愛的女王大人？”
“女王大人並不想搭理您，因為您所問的問題，連笨蛋都知道答案。”茉莉施施而來，似淑女一般雙腿併攏、輕緩而端莊地坐在了沙發上。
隨後，她用魔法之手倒了三杯清酒。
聽到茉莉的話，天秤突然感覺心裡很痛快，似在炎熱的夏日吃裡了一小勺碎冰，她邁著輕快的小碎步，來到了好友的身邊，坐了下來。
蒲公英倒也沒介意，仍然笑吟吟的。
電視機發出的聲音有些吵，背景音樂詭異，演員們鬼哭狼嚎。
茉莉似乎有些不喜，她拿起了遙控器，把電視關上了。
天秤感覺心裡更痛快了。
然而，蒲公英的下一句話，卻讓天秤徹底慌了神，目光緊張地看向了茉莉。
“你想好怎麼懲罰這丫頭了嗎？”
昨天，天秤又在與老師的戰鬥中失利了，而蒲公英則把這次的“懲罰權”交給了茉莉。
“……”茉莉沉吟了幾秒，拿起了一杯清酒，遞給了天秤，輕聲說道，“把它喝了吧。”
天秤先是呆了一下，隨即心頭產生了狂喜，馬上接過了酒杯，一飲而盡，彷彿生怕茉莉反悔。
“謝謝。”
空酒杯被放在了茶几上，天秤想了想，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她感覺與老師的懲罰相比，茉莉的懲罰簡直太微不足道了，所以她的心裡多少有一點不踏實。
“你懲罰她，她還謝謝你，你說這丫頭傻不傻？”蒲公英輕晃著腳丫，悠然地笑道。
她的腳丫很乾淨、很漂亮，不像銀杏一樣，塗滿了顏色不同的指甲油。
“我不傻！”
儘管總被大家評價為傻，天秤偶爾也會懷疑自己不太聰明，但她總是愛蒼白無力地強調自己不傻。
“不是傻，只不過是……她感受到了，我對她的尊重。”茉莉平靜地說道。
“對，茉莉說的對。她尊重我，所以我才會感謝她。”天秤附和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尊重她嘍？”蒲公英拿起了酒杯。
“倒也不能這麼說，畢竟，所謂的懲罰，也只不過是我們之間的玩鬧。”茉莉也拿起了白瓷酒杯。
“好話都讓你說了，不愧是……大姐的學生。”蒲公英看著杯中清澈的清酒，意味深長地笑道，“自從來到了「冥界」，我的確對天秤不太尊敬，總捉弄她，哪怕我是長輩，未免也有些說不過去……這樣吧，我接受你們的懲罰，我可以回答你們幾個問題。”
蒲公英主動與茉莉碰了一下酒杯，把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您不覺得，您的理由以及對話題的引入，有些生硬嗎？”茉莉隨她飲了一杯。
兩隻空酒杯前後被放回到了茶几上，天秤想了想，為茉莉和老師各添了一杯酒。
她有一點不明所以，但是大致看出來了，老師和茉莉正在聊正事，所以她不說話、不插嘴了。
“沒辦法，笨蛋的老師，也是一個笨蛋。”蒲公英舔了下嘴唇，毫不在意地說道。
“是麼……但我覺得，與其說……是您接受了懲罰，滿足了我和天秤接下來的求知慾，不如說，其實是您更想知道我的抉擇吧？”
“嗯。”蒲公英大大方方地點頭承認了。
“您對水晶蘭前輩真好，為了她，您獨自前往了未知、危險的虛空，一去就是三百多年。為了她，您隨著我和天秤在「冥界」走了一路。”茉莉頓了一下，說道，“我今天來到了死亡之城，但是除了您和水晶蘭前輩以外，竟然沒有別的長老出現、迎接我們，這是讓我沒想到的。”
“她們不會來見證小九的死亡，因為她們的腦子與綜合能力比我更強，所以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規劃。”
“這樣啊……”茉莉沉思了片刻，問道，“「冥界」的‘鑰匙’是什麼？您知道的，我所說的「冥界」不是指這裡，而是永恆神王的「冥界」。”
“死去的‘生命’與‘死亡’。”蒲公英耐心地解答道，“‘生命’是開啟半扇門的鑰匙，而‘死亡’，則是開啟另外半扇門的鑰匙。”
“您找到這兩把鑰匙了嗎？嗯……換個說法吧，您在哪裡找到的祂們？怎麼找到的？據我所知，那兩位神明，連屍體都沒有留下。”
“……”蒲公英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在一處……虛無，永遠都不可能出現生命與死亡的虛無之處，連未知存在都不敢靠近的永恆之處，我找到了不存在的祂們。”
“您……”茉莉遲疑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議地說道，“竟然能活著回來？”
“呵呵，發揮你的想象力，我的實力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強大一點點。”蒲公英笑著補充了一句，“我甚至都沒有受傷。”
“您的實力有多強？”茉莉問了一句題外話。
“嗯……這麼說吧，我與大多數的魔女都不同，你們的實力，大部分是由自身的能力決定的，或者說，你們依靠自身的能力。而我的真實實力，與我的能力無關，我甚至可以不需要能力。”
“不需要能力？”茉莉想確認一下。
“嗯，沒錯。”
“您若是失去了權柄，不會走向死亡？”茉莉不自覺地皺起了漂亮的眼眉。
“不會。”
“水晶蘭前輩如何自殺？”
“捨棄與生俱來的能力，她就會不可避免地走向死亡。”
“是死亡還是意識的消亡？”
“是……存在的消失。所有的魔女或神明都會如此。”
“您為什麼不會如此？”
“所以我說，我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強大一點點。”
“……”茉莉沉默了片刻，又問道，“那……水晶蘭前輩的屍體該如何留下？”
“你不是猜到了嗎？你猜女王是用哪種方法殺死的諸神？”
“剝奪了她們的權柄？”
“沒錯。”
“水晶蘭前輩，找到了捨棄權柄，但卻能留下屍體……或者說，‘希望’的方法？”
“沒錯，她畢竟掌控了死亡。但我認為那不是‘希望’，而是……”蒲公英停頓了一下，扭過頭，看向了書桌上的綠植，說道，“花落，又花開。”
茉莉一怔，不確定地說道：“您的意思是……水晶蘭前輩會死得很徹底，無法被拯救？”
“沒有一位任何亡靈，有生前身為神明的記憶。即使有，也不清晰，而是一段模糊的泡沫幻影，從本質上來說，她們就不是同一朵花。”
“您的意思是說……昔日的神明們，徹底死了？永恆神王的「冥界」，根本就不存在？”茉莉的神色很平靜，彷彿早就知道了這個答案。
“沒錯。純粹的虛無，沒有任何物質、意識、規則、生命……甚至是沒有死亡存在的地方，才是相對而言，不變的永恆，那裡才是真正、真實的「冥界」，不存在的「冥界」。而這裡，只不過是……亡者們的世界，虛假的「冥界」。有生命、有意識存在的世界，又怎配被稱為「冥界」？”
“永恆是個瘋子，水晶蘭是個傻子。”茉莉拿起了酒杯，輕聲評價道。
“但‘永恆’卻擁抱了永恆，水晶蘭也即將觸碰到真正的死亡……不，是真正的‘亡靈’。相信我，所謂的真神、真正強大的存在，沒有意識，甚至都不存在，因為祂們不需要這些東西，祂們……超脫了這個世界。所有有意識的存在，皆為偽神。在我們的眼中，曾經的真神是瘋子，祂們的選擇很傻，可是說不定……我們才是愚蠢的。相信我，智慧的盡頭是痴愚，知識的終點是無知，我們的世界就是這麼枯燥無味。”
“那女王大人呢？”
“我不知道，她無法被揣測、度量、定義。她的存在，違背了這個世界的規則，與我們所能接受到的一切認知，所以當初看到她的誕生，創世和永恆才會瘋。”
“那麼您呢？”
“一介……愚蠢的武痴，字面意思，僅此而已。”
“……”
簡約時尚、燈火通明的客房內重歸寧靜。
茉莉莫名想起了水晶蘭贈予自己的亡靈魔法書的扉頁上，寫著的一句話：
“什麼是亡靈魔法？我研究了一輩子，越研究越不懂，但是，我想把天上所有活著的‘星星’，全部變成‘亡靈’。”
茉莉本以為，這裡的“亡靈”指的是死亡，可如今再想想，更有可能指的是……意識與存在完全逝去、歸於虛無。
可這……還是亡靈嗎？
水晶蘭前輩如果死了，徹底消失了，那麼她會去實現自己的願望嗎？或者說，她有那個能力、有那個意識，去做這件事情嗎？
以水晶蘭的性格，她真的會……以捨棄自己能力的方式逝去嗎？
茉莉認為，水晶蘭前輩好像沒有那麼傻。
如果真的像蒲公英長老所說的一樣，水晶蘭前輩已經無藥可救了，沒有任何被拯救的希望了，那麼……其他的長老們在瞎忙活什麼呢？她們今天應該會在死亡之城的門口迎接自己才對。
茉莉不是不相信蒲公英長老的話，只不過……每個人看待同一件事情的角度、理解與想法畢竟是不一樣的。
一旁的天秤顯得有些茫然無措，她的心中有許多疑問與不解，但是看到沉思的茉莉、沉默的老師，又很識趣地沒有出言打擾。
片刻後，茉莉下意識地拿起了酒杯，喝了一口清酒，隨後就被酒精的味道刺激了一下，回過了神。
“您認為，我們此刻所處在的「冥界」，如何？”茉莉把酒杯放回到了茶几上。
“脆弱不堪。”
“嗯……”茉莉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表示了認同，“這個世界太脆弱了，用手輕輕一捏，就會破碎。亡靈們也太過弱小了，‘王上’的一個念頭，就能讓她們死傷大片，甚至是全部滅亡，歸於虛無。這樣……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