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無一絲聲響，火辣辣的陽光讓一切都變得無精打采，懶惰睏乏。
吃過遲到的午飯後，茉莉回房換上了一套寬鬆舒適的睡衣，而後自然、閒適地平躺在床上，清空腦海中紛繁複雜的思緒，緩緩閉上了雙眼。
眼前是一個難以形容、難以想象的世界。
天空很難用天空來形容，茉莉覺得，或許用“神聖”或“神奇”來概括更為恰當一點，雖說也不是很恰當。
至於大地……更準確地說，沒有大地。她的頭上是“神聖”，腳下是“神聖”，四周的一切都是“神聖”。
這一刻，茉莉感覺自己都變得“神聖”了起來。儘管用“神聖”這個詞彙來形容並不準確。
這是一個比神聖更神聖，比寧靜更寧靜，比溫暖更溫暖，比抽象更抽象……的世界。若不是身處於其中，很難想象、以及準確描繪出「神界」是什麼樣的，就算以前來到過「神界」，等離開後，也很難回憶、想象出它的存在方式。
這裡似乎是一個更高維度的世界，卻又不是，彷彿是一個根本無法理解、形容的世界，卻也不是。這裡比「靈界」更奇妙，比「淺瀨」更現實，比「虛界」更虛幻……
身處於此地，茉莉的心靈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幸福與溫暖，所有的煩惱與雜念都被遺忘，就像是回到了胎兒時期，回到了媽媽的肚子裡一樣。
然而，她的耳邊卻很嘈雜，徘徊著不計其數的呢喃細語，有些語言茉莉很熟悉，有些語言她卻從來沒有聽到過，但奇妙的是，她能聽懂，甚至會說了。
更奇妙的是，茉莉不是瞬間學會的，更像是「神界」賦予她的本能，讓她天生就會的。
等到茉莉離開後，她說不定能和祖龍無障礙交流了。
此外，茉莉還發現，此刻的自己能站在類似於“第三視角”的角度，來旁觀身邊的事物。
她看了看自己的睡衣，又觀察了一會兒自己的容貌，須臾之後，才戀戀不捨地收回了目光。
茉莉當前的狀態也很奇妙，她彷彿是以精神或靈魂的狀態存在，卻又不是精神、靈魂、意識或智慧……好像有身體，又好像沒有身體。
茉莉清楚記得，甘露長老把來到「神界」後的奇妙狀態，稱之為“神”，也就是說，此刻的茉莉是以“神”的狀態存在於「神界」的。
甘露長老所說的“神”，其含義無法用現實世界的語言或文字來準確解釋，它似乎包含了“精神”、“元神”和“神通”等含義，卻又與類似詞彙的含義存在著本質的區別。
收回思緒與感觸，利用「神界」，感知到甘露長老也在「神界」後，茉莉向前邁出了一小步，來到了對方的身邊。
甘露長老此刻所在的地方是比較好描述的，因為這裡擁有許多現實世界記憶體在的事物，更準確地說，存在著許多類似於現實世界的某些事物。
眼前是一座神聖且一望無際的“廣場”，“廣場”的地面是用一口口長方體的“棺材”鋪設而成的，每一口“棺材”上都雕刻著“安眠者”的名字、生平和編號。
大致掃視了一圈附近的“棺材”，茉莉瞭解到，自己正站在“第二紀元”的墓地。
第二紀元諸神的“棺材”是黑色的，第三紀元諸神的“棺材”是白色的，沒有第四紀元諸神的“棺材”，祂們在「冥界」。
“這座廣場是您修建的？”茉莉收回目光，輕聲問道。
她的聲音很小，彷彿怕打擾到大家的安眠。
畢竟耳邊已經夠亂的了。
“嗯，總要有個落腳的地方。”甘露漠然地說道。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剛好。
“辛苦您了。”
“……”
“我曾在永恆神王的日記上看到過，以前的諸神偶爾會選擇用沉睡的方式，來度過漫長無聊的時光，一睡就是幾千年、幾萬年，甚至是更長的時間。如此看來，祂們是來到「神界」沉睡的？”茉莉若有所思地說道。
“嗯。”
“諸神曾經的記憶館也建在了這裡？”
“嗯。”
“‘黑暗’在這裡嗎？”茉莉稍稍停頓了一下，補充道，“第二紀元的黑暗之神。”
“‘黑暗’和‘光明’不在這裡，祂們從未死去，也從未離開。”
“金盞呢？”
“金盞也不在這裡。”甘露簡短地回答，沒有想解釋的意思。
茉莉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看向了遠方的高大神殿：“那座教堂內，存放著在世的魔女們嗎？”
“嗯，放在一起，比較好管理。”
“我想去看看。”
“去吧。”甘露沒有任何動作，看樣子不打算與茉莉一同前往。
“嗯……”
茉莉沒有直接過去，而是向後退了一小步，開啟了腳下名為“暗影”的“棺材”。
“棺材”內沒有屍骨，只有一本名為“暗影之神”的“書籍”。
取出“書籍”，合好“棺材”，掂量了一下“書籍”的厚度與重量，茉莉的心中稍有感慨：
原來，「神界」才是真正的禁忌之地。
……
結束了一天的忙碌，黯回到了自己的臥室之中。
她就像是茉莉的影子一樣，經常跟在“主人”的身邊，寸步不離，但大家卻總是忽視她的存在。
此時也是如此，在天秤看來，老房子內只有她和茉莉在，根本沒有察覺到黯長老已經回到了隔壁的臥室。
窗外的明月已升出屋簷，燈火與寧靜順勢走進了千家萬戶。
黯沒有點燈，她更習慣置身於黑暗之中，因為她本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她的房間內空空蕩蕩，沒有任何光鮮亮麗的傢俱或裝飾，似乎只有黑暗與虛無。
以前，黯的臥室內還有一個黑色的衣櫃，現在連衣櫃都沒有了，不僅如此，她還把牆壁和天花板都刷成了黑色，使整個房間給人的感覺特別壓抑，似乎比星空和虛空還要黑暗、虛無。
不過，黯卻喜歡如此，也習慣於如此，周圍什麼都沒有，更能令她感到心安，就像是回到了媽媽的懷抱一樣。
坐在類似於“榻榻米”樣式的黑色地板上發了一會兒呆，黯起身拉好漆黑色的窗簾，隨後從空間戒指內取出一個枕頭，平躺在地上，準備睡覺。
她沒有換上睡衣，也沒有蓋被子，就這麼穿著衣服、戴著面紗睡覺。
然而，她今晚卻失眠了。
為什麼會失眠呢？黯捫心自問。
或許是由於她的心中有一點忐忑，不復以往的平靜。她猜到了茉莉接下來的意圖，儘管茉莉什麼都沒有跟她說過。
黯太瞭解茉莉了，一天比一天瞭解，比天秤更瞭解，比茉莉本人更瞭解，她對茉莉的瞭解，甚至超過了對自己的瞭解。
黯有預感，不出意外的話，今天上午的時候，茉莉應該去找過四姐，並且得到了「神界」的“鑰匙”，下午時應該就前往過「神界」，然後……沒有在「神界」內找到她。
更令黯感到忐忑的是，她猜到，茉莉大機率想要創造出一個……“我們世界的過去”。
以上的種種猜想，黯可以輕而易舉地求證出來，甚至不需要去問任何人，但是她沒有這麼做，因為不需要。
望著黑暗空蕩的房間，黯不禁回想起那個無比遙遠的黑夜，約39億年前，她剛剛出生的那一夜。
用“夜”來形容那一天其實不是很準確，“一天”也不是很準確，因為在黯的印象中，那時候好像沒有白天與夜晚之分。
虛無、黑暗、寒冷、空曠……是她對這個世界的最初印象，也是她第一次睜開雙眼時，所看到的景象。
她在黑暗中誕生，從虛無中來，卻始終沒有迴歸至虛無的懷抱。
年代太過久遠的具體事情，黯已經記不清了，她只依稀記得，主人賜予了她生命，賦予了她存在的意義，給予了她偉大且崇高的力量，還有主人那沒有溫度，卻讓她感到無比心安、溫暖的懷抱，以及……隨後不久，主人的意識逐漸消散的景象……
黯清楚地記得，主人當時的目光很平靜，坦然地面對著自己的死亡。然而，她卻有一點接受不了。
她不明白，主人這種比偉大更偉大的存在，為什麼會離自己而去？
她當時好像哭得很傷心，她的哭聲，新生兒的哭聲，似乎成為了這個世界的初始之音。
最初的聲音似乎預示著，這是一個苦難、絕望的世界，似乎也預示著，以後的智慧生物們，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命運便已然註定，哭著來，哭著離開。
那一“夜”發生的種種，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腦海之中，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之後發生了什麼？黯不記得了，她好像為了與主人再次見面，為了弄明白主人為什麼會離自己而去，以及主人是否存在？而創造了許多東西，發明了許多東西，然而那些東西，卻沒有一個像主人。
黑暗之神逐漸絕望了。
絕望的她創造了光明，生下了光明。
黑暗捨棄了黑暗，擁抱了光明，成為了光明，最終走上了一條更為廣闊、明亮、充滿了希望、受諸神愛戴的道路。
然後，光明又陷入了更深的絕望。
光明最終失去了心中“光明”，變得比黑暗更加黑暗，成為了黯。
再然後好像是……她把一切都交給了初生的烈焰，比她更熱情的烈焰。
不過黯卻從來沒有離開，她始終在生物們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觀察著這個世界，尋找主人的蛛絲馬跡。
不知不覺間，這個世界處處都是她的身影，處處都是黑暗的足跡，影子與光明出現在隨處可見的角落。
黯選擇用自己的方式，用無盡的黑暗和微乎其微的光明，默默地守護著這個世界，保護著她的主人。
她是那麼容易被發現，卻那麼不容易被刻意關注、察覺。
不過也有發現她的存在，第一個發現她的是誰呢？黯依稀記得，好像是當時的創世神王，烈焰。
她與對方起了衝突，把烈焰揍了一頓。衝突的原因她忘了。
不久後，烈焰創造出一個虛假的黑暗之神，和一個虛假的光明之神，用來噁心她。
她不在乎。
幾天後，烈焰又莫名其妙地捱了一頓打。
黯也感覺莫名其妙，因為她認為自己真的不在乎，自認為沒有那麼小心眼兒。
沒過多久，她再一次把烈焰揍了一頓。
事不過三。
忘記了是哪一天，她第四次想起了烈焰，然後把烈焰揍了一頓。
烈焰終於慫了，向她服軟了。
她第五次把烈焰揍了一頓。
烈焰怒了，發誓與她不共戴天。
於是緊接著，烈焰迎來了第六次捱打……
之後，她又打過烈焰幾次，具體有多少次，她記不清了，烈焰應該也記不清了。
烈焰給她漫長的生命添了不少樂子。
不過，黯卻始終認為烈焰是一名合格的創世神，她當初沒有看錯。
第二個發現她的好像是銀杏。
然而，銀杏卻沒捱過揍，因為對方很聰明，沒有找過她。
第三個發現她的是剛剛出生的女王，關於這件事，黯記得很清楚。
她被迫走到了明處，成為了一名魔女，來到了第五紀元。
接下來，她的記憶清晰了不少。
黯記得，魔女一族最初只有9位長老，不是按年齡排的。
直到後來，莫離出生後，魔女一族的長老才擴充到13名，她也莫名其妙地成為了長老之一。
黯什麼都沒有做過，更沒有去爭取過長老的職位，然而，莫離卻讓她成為了十三長老。
對此，黯沒有什麼感觸，亦如她當年成為了魔女的那一天，心裡也沒有什麼感觸。
她和其他姐妹們相處得還算不錯，但是黯能察覺到，大家都在心裡防備著她。
她和其他長老們之間，始終存在著一層看不見的隔閡。
這可能是因為，大家在「神界」找不到她，在「虛界」也看不到她，但是大家都能感覺到，她和她的力量好像無處不在。
黯對此不在乎。
長老之中，莫離似乎是最特別的，特別之處就在於，莫離的能力特別強，遠遠超過了一名擁有“靈界”能力的魔女的……本該擁有的能力。
可是黯最初也不認為對方哪裡特別，她見過太多不同尋常的存在了。
直到有一天，莫離創造出了茉莉，這才顛覆了她的認知。
當看到茉莉的第一眼時，黯差點以為自己找到了主人。
不過她不確定，也罕見地產生了害怕的情緒，既害怕茉莉是自己的主人，又害怕茉莉不是，內心很矛盾。
那時的她，早已忘記害怕和矛盾是什麼心情了，茉莉讓她重新回憶了起來，也讓她重新燃起了希望，一如39億年前，主人賦予她的種種。
但是，黯沒有貿然與茉莉見面，她始終在暗中密切地觀察著對方，誰都不知道她的舉動。
茉莉十八歲那年，黯終於忍不住了，她做出了第一次試探：利用一名從「深淵」中逃出來的小魅魔，強行給茉莉按了一個神諱，永恆與黑暗之主。
由於不確定茉莉是否是自己的主人，所以她沒有直接給茉莉起“黑暗與光明之主”的神諱，又由於怕暴露，她把“永恆”放在了“黑暗”之前。
茉莉似乎不太喜歡這個神諱，她又給自己取了一個“須臾與光明之源”的名字，沒過幾年，又讓阿貝絲隨便起了一些“光明之神”、“黑暗之神”之類的神諱。
不過，茉莉的這些舉動，卻讓黯愈發確認了，茉莉就是自己的主人，否則對方為什麼沒有給自己取“永恆之神”或“須臾之神”的名諱？
當然，黯的心中仍然有一點不太確定，萬一是兩朵相似的茉莉花呢？
她需要與茉莉更近距離的接觸。
記憶再向前推幾年，依舊是茉莉18歲那年，黯利用了長老們。她讓長老們給自己安排了一個與茉莉見面、追隨茉莉的機會。
黯清晰記得，九年前，8月26日的那天夜晚，那是她與茉莉第一次正式見面的日子。
那一天的星似眸，月如鉤，夜色濃稠，晚風溫柔。
當時，黯給茉莉講了一個故事，一個她虛構出來的，虛假的、隱藏在黑暗之中的、另一個茉莉的故事，以此來試探茉莉的反應。
茉莉的反應很不錯，不僅沒有信，還隱晦地表示，我不是誰的替代品。
然後，黯表示願意追隨茉莉。這從來不是心血來潮的痴迷，而是早有預謀的計劃。
而茉莉接下來的做法，更加確認了黯心中的猜想，主人居然看似輕率地接受了她，沒有讓她費什麼口舌，也阻止了她隨後的部分計劃。
黯逐漸確認，自己終於找到了主人，成為了主人的影子。
她一天比一天瞭解主人，熟知主人的各種喜好。
為了茉莉，黯故意對天秤表現出敵意與醋意，增強天秤“居安思危”的心理，快速增進了茉莉與天秤的友誼；
為了茉莉，她表現出了自己的部分才能與能力，甚至把自己的力量、勢力遍佈全球的資訊，故意暴露了出來，讓主人放心地把麻煩事都交給自己；
為了茉莉，她提出了搭建“神秘網路”……
“咚、咚、咚。”
禮貌的敲門聲打斷了黯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