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日後，魔女歷6027年8月8日，下午時分。
暮色漸濃，萬籟俱寂，夢中的夜晚深沉、靜謐。
銀月如鉤，繁星若塵，雲朵似流動的水墨，在天幕上勾勒出朦朧的詩意。
心隨雲動影隨風，自在飄渺獨長空。
一隻難以丈量、與黑夜融為一體的神秘生物，在夜空中無聲遊動、獨舞，如明月般大小的漆黑色鱗片，偶從雲間露出，忽隱忽現，若有若無。
龍能飛行，擅變化。半個小時後，暢遊夠的祖龍化為了一隻僅有9米多長的奇怪生物，從雲端飛下，來到了茉莉的宮殿前。
她的角似鹿、頭似駝、眼似兔、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生有鬣毛，背上長有雙翼，像是一隻拼接而成的“縫合物”，卻具有一種獨特、自然的美感。
反正天秤覺得祖龍的外表很威風、很“藝術”，但是她不明白，這種神秘、抽象的生物，為什麼還能被稱之為“龍”？
就是龍族看到了她，都不會認為她是龍吧？
當近距離觀察時，會發現，祖龍的鱗片其實並不是漆黑色的，而是夜晚把它染成了黑色。
她身上的顏色很難辨識、概括，似五彩斑斕的黑，又似流光溢彩的白，彷彿是所有色彩的總和，又好像不屬於任何一種顏色，茉莉將其定義為“混沌色”。
事實上，祖龍的真實外表，並不是現在所看到的外表，這只是她常用的形態之一。
祖龍可以是具體的，也可以是抽象的，可以是風，也可以是雲霧，還可以是水、火、影子、夢……總之，她能以任何形象、形態存在。
當茉莉和天秤把她的身體創造出來時，她的身體已經不能被稱之為身體了。
這可能就是所謂的“以無限為有限，以有限創造無限”。
祖龍又變化為一位黑髮黑瞳，身高在兩米左右，體態相當豐腴，卻穿著黑色、保守的禁慾系服飾的美婦人，然後緩緩飄進了空曠的宮殿之內，來到了茉莉和天秤的面前，用厭世、無神的眼眸，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二女。
這也是她常用的形態之一。祖龍此刻的容貌，與曾經的創世神王有一點相似，不過看起來卻比創世神王成熟了不少，年齡大概在三十歲上下，像是創世神王的姐姐或媽媽。
此外，除了一雙正常的手臂以外，她的背後還有六隻虛幻的、粗壯的、威武猙獰的手臂，每一隻手臂的臂圍，都和她的腰差不多粗細。
這六隻手臂相當於她的“魔法之手”。祖龍平時腳不落地，做什麼事情就用這六隻虛幻的手臂，身上的手反而不怎麼用。
天秤也不知道她這是什麼習慣，難道說……以前的創世神王就喜歡這樣嗎？
天秤更不理解，祖龍為什麼要把背後的六隻手臂，塑造得那麼猙獰、魁梧、嚇人，弄得纖細、漂亮一點不好嗎？她現在的造型給人的壓力很大，很容易嚇哭膽小的小孩子。
不過，拋開手臂不談，天秤還是比較喜歡看祖龍的“美婦人”形態。對方的體態雖然豐腴婀娜，卻不顯得臃腫或狐媚，有一種莊重、威嚴的氣質，最主要的是廓達大度，比蒲公英還要豁達。
天秤就沒見過幾位比老師還要胸襟開闊的傢伙，她感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解氣。
相比之下，茉莉就不太喜歡祖龍的“美婦人”形態，她更喜歡對方的“龍”形態和“蘿莉”形態。
“變回去。”坐在王座上的茉莉，用食指點了點王座的扶手。
“為什麼要讓人家變回去？明明挺好看的。”坐在好友身旁的天秤阻止道。
“等一會兒，我們要把她帶出夢境，她這個樣子會嚇壞小空的。”
“這怎麼可能？！小空沒有小時候那般膽小了。你喜歡龍就直說，不要找藉口。”
“你想把她帶到蒲公英長老的面前顯擺，也可以直說。”茉莉頓了一下，語重心長地說道，“其實，蒲公英長老是不會在乎的，她本就‘富有’。
“你揭露她的缺點，她可能會生氣，你說她實力不行、身材不好，她只會毫不在意地笑笑。
“這就像……如果有人說銀杏老師的實力不行，智商不夠，那麼老師只會說‘對對對’，都不會看那人一眼。
“但是，假如有人說銀杏老師的審美不行，或者是……她今天的打扮土掉渣了，那麼老師說不定會急眼，甚至揍對方一頓。
“因此，我勸你理智一點，不要自取其辱。你那樣做，很容易被蒲公英長老‘反殺’，她根本就不會生氣，更沒有‘破防’的可能性。”
“我不會被老師‘反殺’，更不會生氣，因為我也不在乎自己的身材、樣貌如何？”天秤自以為然道，“我只是想告訴老師，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如果她說你矮呢？”
“誰矮？！”天秤的嗓音提高了一個調門兒，“我是標準身高好不好？！我比魔女一族的平均身高還高了12厘米！只不過是你們比我高了一點點而已。”
“行行行，我知道了，你不用解釋。”茉莉急忙安撫道。
看來天秤多少是有一點在乎的，因為就連身為候補大長老的茉莉，也才知道魔女一族的平均身高。
小永恆和小空還沒有停止長個兒，她不可能每天都去量一遍她倆的身高，然後計算出魔女們今日的平均身高。
“……”天秤沉默了片刻，不自覺地把目光轉移到別處，說道，“我沒有生氣。我不在乎自己的身高，我平時連高跟鞋都不穿，不是嗎？這說明我真的不在乎。”
“嗯，我知道，你剛才只是在配合我。謝謝你，我親愛的審判長大人。”
“……不客氣。”天秤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轉移了話題，“你說……老師有什麼缺點？”
“不知道。”
“沒有完美的魔女，老師一定有缺點。”
“但是我一時想不到。”
“好吧……等你想到的時候再告訴我。”
“嗯。”茉莉抬起頭，對祖龍說道，“既然我認為，不適合領‘成熟的你’出去，天秤認為，不適合領龍形態的你出去，那麼便選擇一個折中的辦法，你變成一名小姑娘吧。記得把外表的年齡變得小一點，最好可愛一點，不要給別人的壓力那麼大。”
“……”祖龍無動於衷，彷彿沒聽懂茉莉在說什麼。
她聽不懂魔女語，茉莉和天秤也聽不懂她說的話。
祖龍所在的年代太久遠了，那個時候的神語與後流傳下來的神語，無論是發音，還是書寫，都有著天壤之別。
茉莉和天秤甚至都不能確認，祖龍說的話是不是神語？
不過，她們平時還是能夠交流的。祖龍的智商不低，她能從茉莉、天秤的神色及語氣中，大致理解她們所要表達的意思。
茉莉和天秤也能從祖龍那單調的發音、冷漠的厭世臉中，讀懂對方所要表達的意思。
有時，茉莉和她溝通，比和忘川溝通還要省事。
“要不你再重複一遍？”天秤以為祖龍沒聽懂。
“我知道你能聽懂，快變，變完後我領你出去，你不是早就想離開夢境了嗎？”茉莉取出懷錶，看了一眼時間，說道，“諸神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外面現在沒有外表千奇百怪的神明，你不能這個樣子出去，除非你願意把身後的六隻手都收起來。”
“……”祖龍依舊無動於衷，似乎吃準了茉莉不會強迫自己。
“十三四歲也行，清純一點，別太奇怪。”茉莉選擇了讓步。
然而，祖龍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茉莉思索片刻，變出一張魔王章魚的照片，輕輕一彈指，精準無誤地扔到了祖龍的手中，隨後說道：
“這種生物名叫‘魔王章魚’，是一種低階魔獸，生活在海洋中，它現在在我們眼中的地位，約等於美味的食物。”
茉莉又變出一張清蒸魔王章魚的照片，扔了過去：“今天的晚餐就有它，我沒有騙你，等一會兒你就能吃到。”
稍加鋪墊後，茉莉語重心長地說道：“祖龍，時代已經變了，現在跟一億年前的情況不同。魁梧的手臂多，並不能增添你的威嚴，說不定還會讓人產生食慾，有一部分生物就覺得，長相越奇怪的食物，越好吃。”
茉莉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尤其是那些……不僅外表奇怪，腿多，還沒有表情的食物，是最好吃的，例如螃蟹。”
“……”祖龍看著手中的照片，無神的眼眸中出現了一絲波動。
茉莉又取出一張文靜牽著錚錚的照片，扔了過去，趁熱打鐵地說道：“創世神王也已經成為了過去式，祂的外表早就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具威嚴的代表，不信你看看她。”
“……”祖龍緊緊盯著照片中，錚錚脖子上的鎖鏈，眼中出現了難以置信。
創世神王竟然淪為了永恆之神的奴隸？！這怎麼可能？！
“她不是創世神王，而是水晶蘭長老用創世神王的屍骨，製作而成的亡靈，名字叫‘錚錚’。另一位也不是永恆之神，而是水晶蘭長老用永恆之神的屍骨，製作而成的亡靈，名字叫‘文靜’。”茉莉語氣平靜地說道，“她們雖然不是創世和永恆，但是大家都知道，錚錚是文靜的奴隸。”
給祖龍幾秒鐘的消化時間，茉莉最後又取出一張閻的照片，扔了過去：“她的名字叫‘閻’，是「冥界」的統治者，一個世界的主宰者。
“如今，在許多生物看來，這種實際年齡很大，外表卻非常稚嫩的存在……也就是那種看似可愛，卻又不失威嚴的形象，才是最具有威嚴的。”
“你這麼忽悠她是不是不太好？”天秤終於忍不住了，傳音道。
“我忽悠她了嗎？我說的有一句假話嗎？”茉莉不動聲色地回道。
天秤聞言愣了一下。
是啊！茉莉說的好像都是實話，但是……怎麼總感覺哪裡不對勁呢？
奇怪，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天秤撓了撓頭。
見祖龍的眼中出現了掙扎與迷茫，茉莉的眼中閃過了愉悅與欣慰。
順利產生情緒了就好……看來，她並不認識閻。茉莉心想。
茉莉真是越來越壞心眼兒了。想不通的天秤把原因歸結到了這一點。
……
黃昏時分，落日的餘暉將永恆之城的天空與街道，塗上了一層柔和自然的粉紅，空氣中夾雜著縷縷炊煙的味道。
晚風習習，吹散了悶熱，帶來了食物的香氣。
茉莉和天秤領著一位白髮小“蘿莉”，來到了闊別已久的老房子門前。
祖龍選擇了相信“越可愛、越威嚴”，變成了一位比閻的外表還要稚嫩的小姑娘，身高只有11米左右。
她的頭髮和眼眸不是純白，流淌著五光十色的色彩，夕陽落在髮絲上，又多了一抹如夢如幻的溫暖。
祖龍是一路走過來的，因為茉莉說，現在，有不少生物更敬佩腳踏實地的強者。
原本稍顯清冷的院落中，此時充滿了熱鬧與歡聲笑語。秋和蒲公英在廚房做飯，泠霜和樟魚歌姐妹在擺桌子，烈焰在逗附近的鳥兒，小茉莉在和金魚們聊天，講述著在龍島的種種……
小傢伙兒的眼睛很“尖”，看到茉莉跨過大門檻後，直接丟下了金魚朋友們，最先飄了過來。
“你回來啦，茉莉，我的大骨龍呢？！”小茉莉好奇地看了一眼茉莉身後的小女孩，迫不及待地問道。
“她就是。”茉莉向一旁挪了一小步，把祖龍讓了出來。
“？”小茉莉愣了一下，隨即眼睛更亮了，“她會變形？！”
“嗯。”
“哇！真了不起！好厲害！”
“……”
雖然不知道眼前跟茉莉很像的小東西是什麼，也聽不懂對方的話，但是祖龍卻稍稍放下了心。
她能看出，對方好像很……崇拜？……最起碼在誇她。這說明，現在的生物們可能真的認為“越可愛、越威嚴”，主人或許沒有騙她。
不過怎麼感覺……眼前的小東西不是很尊重自己呢？是錯覺嗎？
祖龍以為小茉莉也是茉莉創造的寵物。
想了想，祖龍縱身一躍，跳到了大門上，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注視小茉莉和她附近的小夥伴們。
在祖龍的認知中，站得高能讓自己看起來更具有威嚴一些，她現在的體型太小了，讓她感覺有一點沒自信。
？
小茉莉看向了茉莉，茫然地問道：“她在幹什麼？站那麼高幹什麼？是想要起飛嗎？快讓她下來！永恆之城不讓飛！等回到神秘之塔了，再給我們表演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