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華如水，燈火寧靜。窗前的茉莉花靜靜綻放，若有若無的花香如影子般在臥室內悄然瀰漫、徘徊，不易察覺，卻又隨處可見。
穿著白色睡衣的魚歌坐在床上，抱著雙腿，呆愣愣地注視著窗外無盡、深邃的黑夜，眼神渙散，臉色憔悴，似剛送走了丈夫，感到孤獨與無助的美婦人。
“大姐，你怎麼還不睡覺？”樟漁歌從床邊的一口黑色棺材中飄了出來。
魚歌回過神來，勉強一笑，儘量溫柔地說道：“你先睡吧，我馬上就睡。”
“……”漁歌有一點不太相信，她能看出大姐的憔悴與不安。
在水晶蘭長老的幫助下，漁歌已然恢復了部分靈智，沒有那麼容易被唬弄了。
“大姐是在害怕嗎？要不……”漁歌猶豫了一下，建議道，“我去把茉莉大人找回來陪你？茉莉大人剛離開不久，這個時候，許是沒有休息。”
“不用，大姐不害怕。”魚歌輕輕搖頭，維持著臉上的僵硬笑容。
她知道茉莉大人此時可能很忙，所以還是不要打擾為好。
或許是為了提高話的可信度，魚歌使用魔法之手把燈關上了，邀請如水如霜的月光入內。
“大姐不害怕就好。”漁歌爬上床，呈“鴨子坐”的姿勢坐在了魚歌的身旁，繼而向上彎起纖細的手臂，神色認真地說道，“我其實也是能保護大姐的，我如今可是很厲害的！是人見人怕、能嚇哭小孩子的鬼！我都不怕鬼啦！”
“別瞎說，你是亡靈。”
“差不多嘛！”漁歌放下手臂，主動上前挽起姐姐的胳膊，撒嬌般地說道，“而且你現在可是了不起的外神！那可是外神哎！聽上去跟魔女大人們一樣了不起！我們姐妹以後一定能成為這個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到那時，二姐還得沾我們的光呢！”
聽到“外神”這個詞彙，魚歌的眼中閃過了一絲迷茫，她一直覺得，這是一個非常陌生、離自己無比遙遠的詞彙，即便是現在，她也不明白外神到底是什麼？
回過神後，魚歌捏了捏小妹的小鼻子，寵溺地笑道：“你二姐可是上京大學的博士，比你有前途多了。”
“上京大學有什麼了不起的？博士又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就是不願意考……”漁歌鼓起小臉蛋兒，不服氣地嘀咕了一句。
“你是考不上，你若是能考上隨便一所普通的大學，爸媽和我們都得燒高香了。”魚歌頓了一下，用掩飾不住失落的聲音說道，“而且，我也不是外神，而是……外神哈因薩的眼線、傀儡、分身……”
“哎呀～差不多嘛！你計較這些幹什麼？無論你是不是外神，你都是我最親愛、最喜歡的大姐！你的身材多好，脾氣也那麼溫柔，比窮兇極惡的二姐好多了！”漁歌像是一隻黏人的小貓一般，用臉頰親暱地蹭了蹭姐姐的臉蛋兒。
“不許這麼說你二姐！”魚歌故意板起臉教訓了一句，緊接著，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遲疑了一下，用稍顯顫抖的聲音問道，“你……不害怕我嗎？我隨時都有失控的風險，變成另一位讓你感到陌生的……”
“我怎麼可能害怕你呢？”漁歌打斷了大姐接下來要說的話，鄭重其事地說道，“我剛才不是說了嘛，無論你是不是那個什麼哈因薩，是外神還是別的什麼，你都是我最親愛、最喜歡的大姐！
“在我的眼裡，你永遠都是樟魚歌！就算有一天，你真的被那個大壞蛋佔據了身體與靈魂，我也會把祂趕走的！我發誓！”
妹妹的話很天真，姐姐比妹妹更瞭解外神是什麼樣的存在。不過，魚歌的心中還是不免感到了一絲暖意。
事實上，縈繞在魚歌身邊的茉莉花香，才是讓此刻的她感到更安心、情緒沒有崩潰的主要原因。她感覺溫文儒雅的茉莉大人彷彿沒有離去，就在自己的身邊，守護著她和小妹。
“謝謝……睡覺吧，天色太晚了，我有些困了。”魚歌故意打了一個哈欠。
“好！我今天想和大姐一起睡！行嗎？”漁歌用希冀的眼神看著姐姐。
魚歌不想打攪妹妹的興致，於是稍感無奈地點了點頭，擺放好枕頭，鑽進了被窩。
漁歌歡呼了一聲，緊跟著鑽進被窩，摟住了大姐。
“死丫頭，別湊這麼近，自己拿一個枕頭去！”
“不嘛！我要枕你的胳膊！我不沉的，我現在是鬼！”
“是亡靈。”
“好吧、好吧，亡靈就亡靈。晚安，我睡著了！”漁歌緊忙閉上了雙眼，生怕大姐反悔。
“……”
亡靈的體溫冰冰涼涼的，這讓魚歌嚴重懷疑，被小妹摟一宿，自己會不會壞肚子？
算了，但願能捂熱乎……魚歌倍感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也閉上了雙眼。
或許是精神太過疲憊了，或許是妹妹的話在一定程度上安撫住了姐姐，聞著令人心安的茉莉花香，傾聽著無聲的催眠曲，姐妹倆不一會兒竟然都睡著了，並且睡得很香，連夢都沒有做。
此時，被窩還沒有被捂熱乎呢。
下一刻，臥室內的黑暗彷彿都活了過來，如觸手一般無聲地扭曲、揮舞、爬行，然而緊接著，它們被一隻無形的“手”撕扯、折斷、分解、消融……最終沉寂了下來。
房間內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
創世之城，一間燈火輝煌的會議室內。
“啪！”
水晶蘭毫不客氣地扇了金毛小狗一個大耳刮子。
小狗這次沒有露出享受的神色，也沒有表現出委屈的樣子，而是老老實實地趴在了地上。
祂已大致摸清了蒲公英長老的脾氣，知道怎麼做才能不被對方厭惡、嫌棄。
至於扇祂的水晶蘭……水晶蘭不重要，只要能討好莫離母女和蒲公英就夠了。
哈因薩沒有所謂的道德觀念，更沒有自尊心和榮辱觀，因此，祂竟然真的透過簽訂了一堆不平等的“契約”，許下了無數好處，謙卑地表現出自己的各種才能等方式，從二長老那裡得到了活下去的可能。
也正是因為如此，當初，在祂被茉莉的影子堵住了逃跑的後路時，才果斷選擇投降，沒有絲毫猶豫、反抗。
祂比海藍星上的任何生物都有理智，能夠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當時的處境，沒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明白自己已經被陰了，反抗是沒有活下去的可能的。
“你瞅這傢伙沒皮沒臉的樣子，要我說，直接整死祂算了。這傢伙比任何生物都要陰險、有耐心。”水晶蘭又踹了哈因薩一腳，對莫離說道，“祂早晚有一天會背叛我們的，祂可以為了一個機會等待幾萬年、幾十萬年、幾百幾千萬年，甚至幾億、幾十億年。
“你別看祂現在對我們千依百順，祂的本質可不是狗，而是一個白眼狼，永恆當初都養不熟祂。”
水晶蘭的話沒有讓哈因薩感到一丁點憤怒或慌張，祂仍然低眉順眼地趴在蒲公英的腳邊。
“你們瞅瞅，多‘她世界樹的’可怕，我都這麼罵祂了，祂一點反應都沒有，這份兒隱忍誰能比？”
“我覺得你比祂更能忍，你為了陰祂，能在照片裡呆那麼久，你比祂更像狗。”鬱金香嘲諷了一句。
“你‘她世界樹的’放屁，我當時是沒有腦子，才被茉莉關進照片裡的！”
“連腦子都沒有，還想著陰祂，你比祂可怕多了。”
“是嗎？那我讓你看看我有多可怕！”水晶蘭擼起了衣袖。
“啪！”
蒲公英把一份關於哈因薩的資料拍在了會議桌上，說道：“你們能不能小聲一點？你們利用我這件事情，我還沒有找你們算賬呢，能別打擾我看資料嗎？”
“您看您看，我不說話了。”水晶蘭諂笑著坐回到椅子上。
鬱金香冷笑了一聲，意思不言而喻。
蒲公英看向了她，鬱金香縮了縮脖子，露出了更為諂媚的微笑。
蒲公英又拿起了資料，繼續翻閱著。
見終於消停了下來，莫離從容自若地說道：“你們的擔憂我知道，事實上，我可能比你們更瞭解祂有多危險。不過放心，我能把祂馴服成一條忠誠的狗。”
“怎麼馴服？”啟明問道。
“祂不是對我們的世界很感興趣嗎？那麼我們便滿足祂的願望，幫助祂理解我們世界的規則，以及智慧生物的情感與道德觀念，先把祂變成一隻徹頭徹尾的本土生物。”莫離當著哈因薩的面，毫不掩飾地說道。
“永恆神王可用過這種方法。”啟明提醒道。
“她不行。”
“行吧，你開心就好……”啟明對莫離的能力還是比較信任的，如果是別的魔女說永恆神王不行，她肯定會啐對方一臉。
“我們如今的首要任務，是如何創造第二棵‘世界樹’，也就是在虛空建立第一座超大型軍事基地。今天晚上，我們與豐穰、哈因薩的戰鬥，勢必引來了其他外神的注意。”莫離看向了女兒，問道，“你認為，我們還要在豐穰之前所在的那個星系，建立軍事基地嗎？”
“你們隨意。”茉莉起身說道，“如果這裡沒有需要我幫忙的事情了，那麼我和天秤先回家睡覺了。”
明天，她還要早起去看“天秤杯”夏日選美大賽呢！
“我讓你走了嗎？”莫離面無表情地說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茉莉牽起好友的小手，把她從座位上拉了起來，沒有搭理老媽。
天秤感覺這樣做好像有一點不太好，但是她表現得很順從，茉莉就輕輕拉了一下，她便站了起來。
“你敢走一步試試？”莫離又道。
“晚安，各位前輩。”茉莉摘下帽子，放在左肩膀處，很有禮貌地行了一個點頭禮，隨後和天秤消失了。
“……”
會議室內安靜了許久，大家偷偷地瞧了一眼二長老的臉色，又互相看了看，誰都沒有說話。
……
次日清晨，陽光明媚，萬里無雲。
蒲公英左手牽著一頭黑色的小羊，右手牽著一條金色的小狗，回到了浮空島。
正在吃早飯的小茉莉等人當即放下了手中的餐具，飄了過來。
“哇！好可愛的小羊羊和小狗狗，她們叫什麼名字呀？！”小茉莉把手中的咕咕雞肉遞到了哈因薩的嘴邊。
這點食物不夠塞牙縫的。
哈因薩笑眯眯地吃了。
“還沒有取名字，你們給她倆起一個吧。”一臉疲憊的蒲公英把兩條鏈子隨意地遞給了艾忒爾，無視了向自己伸出雙手，求抱抱的小永恆。
“您怎麼把祂倆帶回來了？”茉莉也走了過來。
“你媽生氣了，決定讓你養。”
“我養？”茉莉看了一眼轉頭向自己伸出雙手的小永恆，說道，“我家都快成神靈窩了。而且虛空基地怎麼辦？”
“沒事，不需要豐穰也沒事，銀杏得到了祂的能力。”蒲公英擺了擺手，說道，“小二姐想讓你製作三百多座石雕，用於充任虛空基地的護衛。石雕們的能力無所謂，外表要是參與了本次戰鬥的魔女們的樣貌。”
“好說，我儘量把它們雕刻得漂亮、高大一點……”茉莉頓了一下，說道，“您先吃飯吧，吃完飯去休息一下，昨晚辛苦您了。”
“嗯。”蒲公英點了點頭，問道，“大約多久能製作完成？”
茉莉想了想，回答道：“三年左右。”
能充當虛空基地護衛的三百多座石雕，絕對不是一份輕鬆容易的工作，三年的時間算快的了。
蒲公英也知道這一點，沒有說什麼，隨著茉莉入座了。
小永恆失望地放下了雙手。
“對了，樟魚歌呢？她怎麼樣了？怎麼沒來吃飯？”蒲公英接過了秋遞來的碗筷，道了一聲謝。
“感冒了。天秤為她做了一碗粥和一碗乾薑蔥白紅糖飲，不用擔心。”
蒲公英愣了一下，看向了金毛小狗，質問道：“她是怎麼感冒的？”
一名正式魔法師的身體素質是非常不錯的，一般情況下很難感冒。
金毛小狗眨了眨無辜的大眼睛，彷彿是在說，這事兒與我無關。
“確實跟祂無關。”茉莉笑著解釋道，“昨天晚上，魚歌企圖把漁歌捂熱乎，抱著亡靈睡了一晚。”
“是不是你影響了她的思維？否則樟魚歌怎麼可能那麼傻？”蒲公英嚴肅地看著哈因薩。
“？”
這也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