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九月月末,秋雨連綿半月。

煦風輕拂,一片黃櫨樹葉欲墜,禁不住柔風簸盪,微連著的根亦不知何時斷離,葉色已漸不如新,起死回生幾乎微末。

坐於黃櫨樹梢上收割島十五人艾刀,忽然多餘興致厲肅凝視,恍若期待一處新鮮妙事。

偏食飢蟲摧碎黃櫨葉,艾刀眉目驚鴻一瞻望。此討人厭惡蠹蟲或許感到戾氣湧身,首尾縮成一球,實足未有彼時齧孽枝叉,吞噬樹葉的張狂。

艾刀眼眸忽焉雪亮,一抹狡黠流過顏面,馭物凌空飛來一張黃櫨葉包裹蠹蟲。左手布手再握拳後小手指一勾,包裹蠹蟲櫨葉向地墜下,距地一寸驟然不動。

雲不動,風吹;山不動,水流;草不動,心動;天不動,道動。

少年動,艾刀躍下樹梢,蹲在櫨葉前,手指柔柔一觸,幾經霜風櫨葉從左到右展開,裡面一隻蠹蟲依舊首尾收縮。一揚首,蠹蟲飛到半空,一低首,蠹蟲向櫨葉墜下,剛挨葉即刻止住。

又飛又墜,可憐蠹蟲被少年幾番作黠,如果它會人言語,此時詈[lì罵]語汙聲,必定早傳進耳中,豈不會像現在屢變不動定如石粒。(注1)

乏興單一,少年眸中少許落寂,尚不如目視那片欲催不墮櫨葉饒有興味,至少風吹過,它會沙沙的響,蠹蟲何時會出聲?

舍了慌亂爬行蠡蟲,艾刀踴身躍上樹椏,雙足懸空坐於樹枝,輕吹了口氣向那櫨木葉。

活在珍貴人間,人和木同樣要幸福。亦曷故哉?幸福何奈飛去?潑染山紅秋色好的樹葉飄落,落在樹下身著貫首麻衣索恆鬢髪上。(注2)

“今日晴朗,草木行列,十五可願攜糧入山與我一併遊劍樹。”索恆仰面對向樹上少年大聲說。

“然。”少年身形一翔,蕉麻履沾地葉無盪漾。

山有嘉卉,侯慄侯梅,適合覆行歲月,與詩句攜手同行。

收割島岩石多壤土少,虓虎口此條曲徑自東向西,幽隱靈妙一片地區,白色圓錐小花茂開正當時。

直立稈,高可達半人的禾本,葉片扁平微粗糙,葉鞘鬆弛,葉舌透明膜質,外稃質地剛堅,小花凋謝後結果,名“都夷香”。

食一片如棗核大小的都夷香,可以歷月不飢。磨成粟米粒大小,投水盂中頃刻間會盈溢位水盂。(注3)

埂塍間徘徊的少年艾刀像老農,豔羨望著自家收穫。

索恆手扼都夷香外稃背面的淡棕色剛毛,說道:“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獸禽之紋,與地之宜。

“管錐術管窺天、錐察地,以河圖洛書為基,拔地之木,長於一子之微;垂天之鵬,出於一卵之細。其推陳出新,疊次易體,皆銜接微分而來。參玄藉以見性,談道藉以修行。”

又口述幾句口訣,左右手師範了三個結印。索恆時加勸勉艾刀,修習索家管錐術。

已入島一十八個晝夜的索恆,很喜目前心地素質少年人。自己所育二男二女,一個也比不上此挨刀少年。

言及入島時日,宗周國曆授時啟明大陸,一歲三百八十四晝夜,每一歲分春夏秋冬四季,每一季三個月。

一月均分三十二個晝夜,每個晝夜十二個時辰,一晝夜均分為一百刻。定每五年一虧,正月缺少一日,稱為閏月,歲期三百八十三個晝夜。(注4)

“閏”字,王在門內。周王天子住處有路寢一殿,小寢五殿。正殿路寢以治事,小寢以時燕息。

五年一閏的正月,正月初一告朔之禮後,周王寢床置於正殿路寢正門中間,正對大室門扉,王在門內此謂“閏”,天子居門敬天法祖,也為補齊虧日。(注5)

人生路途長,光陰每日短。

十五艾刀一日十二個時辰,一直勤勉修行,所謂天才就是無止境的苦勤苦煉。在世實事,不外成立或覆敗的兩端,而成立覆敗率由,全在少年期間的分路。

所以有人留下言句,成立之難如登天,覆敗之易如燎毛。父兄言者痛心,少年聞者自應刻骨。其實父兄痛心者個個皆然,子弟刻骨者寥寥罕見。

姿稟敦厚,氣質安詳的艾刀,大抵要成長為成立之人。千個假設,比不上一個的事實,索恆相信自身眼力。

又見艾刀由懷中取出一隻蕉麻布囊,釋開囊首一端細囊繩,將一抔都夷香放入,雙手一曳繫緊囊繩,放回懷內。

兩人緝續向劍樹方向,艾刀途中半轉一彎往一線天,路過試刀臺,少年隨手拾起兩方石料,大狀為角爍巖青灰夾雜,細小是鴝鵒[qúyù]色的澧[lǐ]砥。

馭物澧砥飛轉如輪,角爍巖質軟被剛堅澧砥琢磨,石屑紛飛,漸漸生產一個形狀,似一個石臼,又斷石琢磨出一根石杵[chǔ]。

島上人那些房屋中石器,屋外石杙、石板、石階,皆用此方法,以砥琢石,以石磨石而造,島上無鐵缺鋼,只有馭物驅轉澧砥為刀鋸,椓[zhuó]之丁丁,將料石成物成器。

兩崖之間一線天僅見一縷天光,離三十步遠一豎石上刻字“十六,先廉復魂處。”

艾刀告之索恆,囚人十六名為先廉,赫胥氏,表字不受。廉曰:不受,潔曰:不汙。先廉在艾刀之後入島,困病於床,人見不得風,遇風如刀割肌,為“風疧[qí]”之症。(注6)

有一日,先廉望向一線天,偏偏命運的鋸,作一根承重的梁,壓斷其人脊樑,之後自己腦首衝擊巖壁,觸石而亡,未有留下一句話。

依習俗,人亡後需速速復魂,艾刀手執先廉上衣,履足登高,面北揮舉上衣,高聲連呼三聲:“皋[háo]!廉、復!”以期望死者魂魄返回於衣,三招後手中之衣敷在死者身,此衣名:“腹衣服”。

招魂祝禱為盡愛之道,盡愛乃是人的生竭命盡時之護愛,稱為盡愛之道。

艾刀由懷中取出麻囊,傾倒出都夷香至角爍巖琢磨而成石臼,用一根石杵研碎,灑在刻字豎石周圍,此為“稷祭”。艾刀難忘故人,用收下稻穀寄情追思先廉,囚人十六音容長依依,願逝者安息。

稷祭後,索恆問艾刀說道:“澧砥堅密澤,可解鋸石巖,此一線天石璧如何解鋸不得?”

一邊搖首一邊艾刀馭起,方才餘下澧砥,砥石飛轉如風輪,只是在石璧表留下淺淺一道痕印。

見狀索恆蹙眉,匆遽[jù]運用家傳管錐術觀瞻石璧,質地若青銅,確是飽含澧砥,還有未知名的石晶在其中。島上崇高石壁剛堅堪比澧砥,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一老一少用音律鑿巖,皆以壁石對壁石,互椓互磨,不用它物。

高壁如城桓,藏綾紋,索性施用方術放出一點蘊元,石壁浮出紋杇[wū]如水波,漣漪自帶陣紋。原來此處一圍石壁,有護山大陣守衛。利如錐的兵鋒在此也要毀折,出露艱辛哀愁重。

三百餘三十二次敗事在前,逃獄之望遙遙無期。

垂首深思中,兩人佇立先廉招魂之地,索恆麻履下踐一處方石,有字!

索恆往下蹲,踞方石上細觀察,上有殘缺周篆“圜[huán]土,割、卯”四個字。宗周國營土為城做圜土,收治罷民,罷民是不從教化、不事勞作之民。圜通圓,圜土形狀常為圓。並設立司圜之職掌圜土,教化罷民。(注7)

此海外獨島是一處圜土,名為:割。卯是地支,因為土為地,所以用地支,子、醜、寅、卯,卯列第四。其意為:王之第四圜土,名“割”。割也含壞,害之意。思來是島上人可壞毀社稷,人群之害。

索恆有似海心事,無須與人悼念,如今修為十分餘下一分,身處海島逃無可逃。

此島受天規地則壓制,草木林樹間源息低劣寡小。

息者,化胎之源。胎兒在母體內不用口鼻呼吸為息。山中島內、江河澤海的修行人,皆吸納天地萬物源息,翕聚先天蘊藏,溫養於身體,凝結煉化蘊元主宰永珍。

上至異獸人族、下到蝦魚河鱉,修煉的蘊元各有不同。故論蘊元的優劣,也顯示此人根器如何,眾生根器有大小、高下、利鈍、善惡眾多區別。

人間行路難,良可辭人間,修行人修煉到底為甚麼?

萬千人有萬千對答,亦說修行其實就是人生,天地,大世界。人身,小世界。小世界之種子,即大世界之源息,人生本乃修行。

修煉不在別處,就在每一件事、每一個境界中。

擔薪運水無不是道,修行莫有絕對準則,各家方法、道門因循不一同,各類法則法性平等,無高下差別,修行八萬四千法則法門,觀人之根器而對機。

修士以源息為天,源息天生天養,浪費源息為大陸山河第二大損福行為,不孝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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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詈[lì]語:罵人的話、責罵。《詩·大雅》“覆背善詈”。

(注2)曷通何,亦曷故哉?釋意:這又是什麼緣故呀。

(注3)都夷香,出自東漢-郭憲《洞冥記》:“都夷香如棗核,食一片,則歷月不飢。以粒如粟米許投水中,俄而滿大盂也。”

(注4)地勒星[開普勒-452]公轉週期多於地球。繞著G2V型恆星執行實際公轉週期天。但是開普勒-452公轉週期沒法被整除,時間設定有難度,只為著述方便。一個月變為三十二日。

(注5)周天子每年冬季以明年朔政分賜諸侯,諸侯於月初祭廟受朔政稱為“告朔”。舉行告朔之禮時,周王通常居於明堂,但逢閏月,則居於路寢門,所以“從王在門中”。《說文》中有五歲再閏一說。本文設定五年閏月一次,以正月開始。閏月告朔周王要睡在大殿正門對門的位置,王在門中,是閏字表意。

(注6)疧[qí]:久病不愈,《詩·小雅》之子之遠,俾我疧兮。

(注7)圜[huán]土:古代,夏與土同音,商人經常稱夏人為:土人或土方。圜土原意專指夏朝囚禁人地方。後世的商、周兩朝也沿用這一稱呼,圜土就成夏、商、週三代普通監獄通稱,主要用於關押勞役刑徒。

營土為城、或者麥杆築牆,建築成一個圓形。《周禮.秋官.大司寇》“以圜土聚罷民。”鄭玄注:“圜土,獄城也。”

本章在曆法上費不少筆墨,或許讀者生出厭煩。天文與曆法實在息息相關。小說中筆者用些篇幅,將曆法梳理。

伏羲氏風伏羲所定“上元歷”[八卦歷],觀天之地稱為“成紀”以表紀歲授時。這個地名現在還有,甘肅省東南部。

解釋女媧補天由來,與天文有關,不是神話是歷史事件,當然一家之言。

按時間先後排序,大山榑木紀曆、上元歷、羲和歷、調歷、顓頊歷、大山紀曆、夏曆、商曆、周曆。

脈絡清晰,傳承有序,也是因為我國有世界上最豐富的古代天文記錄。

“閏”字構造由來很有趣,王在門內此謂“閏”,讀者可自行查閱。天子告朔為農耕,也為統一各國時間,曆法也代表政權意志。

人生路途長,光陰每日短。願讀者可獲新知,精進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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