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穆洲哪裡甘心自家孫媳放棄京中的軍權,雖說他打心底裡不喜歡婦道人家舞刀弄槍的,可紓公主如今已然成了紀家的一棵大樹,一道倚仗,甚至是一張門面,更何況她歷來深得老祖宗和皇帝的信賴。

正想勸阻,林錦紓滿含情意的看了眼身旁的紀岑安,先他一步,向著皇帝溫暖的笑道:“臣妹現下已有了駙馬的骨肉,也該退出朝堂,好好做個賢妻良母了。”

回想著紀岑安這些年在自己身邊任勞任怨,凡事都順從著自己,他嘴上雖然不說,可林錦紓心底也明白他多多少少都有些怨言。

趁著這個機會,既能減少皇兄的猜忌,又能全了夫君的心意,也算是一舉兩得。

林錦驍哪裡瞧不出她是想交出兵權保全紀家,心裡雖然不捨,可也不好違了她的一番心意。

“朕允了。”

林錦驍淡然回道。

看著她將一應令牌、兵符交上來時,全然像是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的一般,讓林錦驍甚為動容。

他將出入宮中的合符交回林錦紓手上,沉聲叮囑道:“雖是做了紀家的新婦,可你永遠都是朕的皇妹,往後若是想回宮裡來看看皇祖母和你兄嫂,無需請示,皇宮上下仍是你來去無阻的地方。”

“多謝皇兄。”

得了如此殊榮,林錦紓心中暖流肆意湧動著,已是心滿意足,攜著紀岑安毅然決然的離去。

看著那英姿颯爽的身影,林錦驍腦海裡不斷迴盪著這妮子的豐功偉績。

十五歲就領五千鐵騎大敗白渝人,收復故地;

在北地兩年打得戎狄人更是寸步難進;

這次助他剿滅青禾王,讓靖靈城免遭屠戮,樁樁件件都讓他心中充滿了敬畏與感激。

可當目光轉回尹家、紀家族人身上時,他眼中再度染上了焦慮。

趁著這些宗親們尚在,他故作悠長的對尹琉軒吩咐道:“二郎,眼下均田策令在全國上下已開始施展,可全國的官田終是有限,前陣子查抄的唐家、楊家的田地盡數充入國庫,你在平寧州主持均田事宜該是得心應手,這件事情就交由你來督辦。”

而查抄唐、楊兩家之事一直是由尹斯年主辦的,早在蘆堰港時他就聽聞僅是唐家一族在全國上下就坐擁百萬良田,但此次查抄,他看到的賬目卻不足七十萬畝。

這其間究竟被貪墨了多少,林錦驍實在難以想象。

尹琉軒在閬州時也聽到了些風聲,得知陛下草擬的封賞詔書名錄中沒有尹、紀兩家人的名字,他不由得默默的打量了眼父親尹斯年,也不知道父親究竟做了些什麼。

但讓他很清楚的是,查抄唐、楊兩黨時,父親一定是從中做了手腳。

如今皇帝實行新政,一來是為了穩固朝政造福利民,最為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打壓豪門士族。

世人皆知,唐家這些年之所以能夠成為帝國第一大豪族,靠的就是圈佔土地豢養部曲,讓部曲的力量成為朝廷甚為忌憚又不能節制的私軍。

既然皇帝懷疑到了此事上,他就絕不能眼睜睜看著父親和紀家步唐家的後塵。

目光轉回林錦驍身上,尹琉軒果決的回道:“還請陛下放心,臣定當竭盡所能,讓黎民百姓手中都能租賃到官府撥下去的廉價官田。”

“甚好。”

林錦驍目光深沉的再次看了眼尹斯年和紀懷書,隨後溫笑著點了點頭:“皇后撰寫的官制革新策論,朕相信諸位都已看過,此次在閬州朕也是親眼所見了第一次州府會試,這是我帝國自開朝以來從未有過的壯舉,還請太尉和尚書大人多盡心力,爭取在明年開春時節主持一次全國會試。”

“陛下有此宏願,老臣深感欣慰。”

尹斯年作為當朝太尉,這些年靠著手中權柄舉薦了不少門生,也培植了不少心腹,冷不丁的改舉薦為應考,他心中委實難安,鄭重其事的勸道:

“只是眼下朝廷上下官員空缺的位置實在太多,還請陛下恩准,在國考之前先行補錄提拔一批官員。”

“那就讓在任的官員多分擔些,難道少了那些被革職罷免的蛀蟲汙吏,朝廷就不能運轉?”

林錦驍怒斥了聲,滿臉慍色的起身,徑直向著養心殿行去。

都到了這個時候,自己這舅父還在想著培植黨羽,實在讓人大失所望。

看著憤憤離去的皇帝,眾人皆是一臉苦意,隱隱意識到這大禾帝國就要徹頭徹尾的變天了。

想著那些名不見經傳的底層寒門憑著微末功績一蹴而就就攀升為大將軍或是封疆大吏,他們深刻的察覺到帝國的天下似乎也將不再由這些名門世族可以主導的。

出了宮,紀家的人悻悻回府,尹斯年和尹琉軒坐在自家的馬車上,緩緩朝著自家的方向回去,一路上尹斯年都是忐忑不安的。

瞧著父親心神不寧的樣子,尹琉軒更加斷定了自己的猜想,弱弱的問道:“父親,你可否與兒子推心置腹的說說,查抄唐、楊兩黨時,你是否隱瞞了許多事情?”

話問得有些委婉含蓄,尹斯年卻也聽懂了兒子的弦外之音,目光呆滯的嘆道:“軒兒你有此一問,為父倒是不知道如何答你。”

靜默片刻,這才如實言道:“陛下想要重振河山,革除舊制從而有所作為這本也是好事,只是他這口子開得太大了些,大禾帝國自開朝以來哪一代帝王靠的不是世家大族,就說先帝的基業,如若沒有唐家的勢力,唐家的部曲,只怕如今的朝廷早已是北濱王、南都王他們的天下,

再則,為父還得多為咱們尹家多做思量,眼下咱們尹家還能仗著老祖宗得些倚重,可等到老祖宗百年之後,我尹家又當如何?”

“父親糊塗。”

尹琉軒皺眉道:“正是因為朝廷的興亡一直由這些世家大族所主導,陛下才下定決心裁剪豪門望族的勢力,父親輔佐先帝幾十年也該明白這個道理,身為一國之君,豈可由家臣豢養私軍不受朝廷節制?”

頓了頓,他深深的嘆道:“土地就是糧食,有了糧食就能不斷的擴大自己的勢力,難道父親也想成為第二個擁兵自重的唐堯?”

“我......”

尹斯年頓時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沉吟良久後,終於妥協問道:“依軒兒看來,眼下我們尹家該當如何?”

“兒孫自有兒孫福,父親不該顧慮這麼多。”

尹琉軒苦勸道:“陛下新政的宗旨無疑是想讓這世道變得更加公平公正,唯有打破舊制方可達此目的,父親乃皇祖母最為信賴之人,又是陛下的親舅父,朝之倚柱,父親如果不率先響應陛下的策令,無疑是要給陛下的新政添堵。”

思慮片刻,他又接著言道:“父親說,陛下之前借長公主之事已經敲打過父親和紀尚書,他既無心追查你與紀叔父的罪責,你們便該懂得順勢而為,今日紓公主主動交還兵權就是給咱們兩家開了道,當務之急,父親該立即遣散尹家各地看守莊園的部曲,並歸還隱沒的田地,主動向陛下請罪。”

聽了兒子的話,尹斯年開始陷入了為難。

這對於尹家來說可不是小事。

只是他也明白,如今的皇帝早已不是當初的先帝,朝廷已然不是從前的朝廷,這天下終究還得皇帝才能做主。

順者昌,逆者亡。

“容為父再好好想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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