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惠與傅嘏的秉燭夜談,大致與陳泰交談時相差無幾。

二人在閒談幾句久別之情後,同樣是傅嘏藉著北伐鮮卑的事由挑起了二人關乎署事、治政等方面的辯論。

不同的是,傅嘏更偏向於謀略,諸如具體推行實施或對期間遇上的阻力未雨綢繆等方面,不如陳泰思慮周詳。

或許,是如今的他仍只是僚佐,眼界尚未開闊之故罷。

但在權衡利弊、斟酌人心這方面他卻要比陳泰更熟稔擅長,由此可推斷出,他應是偏向幕僚、謀士那般的俊才。

說白了,就是夏侯惠對陳泰的感官,是日後可以並肩作戰的袍澤。

而傅嘏則是倚為出謀畫策、拾遺補缺的心腹幕僚。

自然,前提條件是夏侯惠必須先要重權在握,傅嘏才會甘願委身效力。

這就是夏侯惠的疑惑所在。

明明,自己只不過是掛職的中堅將軍,職責仍在淮南且實權猶不顯,何故門第才學皆顯赫當世的陳泰與傅嘏,現今便隱約流露出了心跡呢?

陳泰多少還能理解點。

畢竟在魏武曹操創業之時,譙沛督率與潁川士人就各盡其責、合作無間了。

有了這個基礎在,如今雙方皆式微之際,有抱團取暖的心態也無可厚非。

但傅嘏卻是為何呢!

難不成,只是因為先前他不願與何晏、鄧颺、夏侯玄攀交,且還斷言彼等日後必難成事之故嗎?

如此理由,自是說不過去的。

夏侯惠的見識若是止於此,那他現在就應該跑去雍涼給司馬懿諂媚獻殷勤了。

還做什麼為曹魏社稷續命的春秋大夢!

或許,乃是雪中送炭要比錦上添花更令人感激之故罷。

我如今雖仍人微權輕,但至少頗受天子曹叡器異,且對比秦朗或曹爽等人我勝在年紀尚輕、未來仕途仍有很多不確定,不乏“大有可為”的可能。

而此時仍只是司空府僚佐的傅嘏提前綢繆下,讓自身日後多個選擇也是好的。

在百思不得其解後,夏侯惠也只能將緣由暫且歸於此了。

只不過,傅嘏有沒有想過,有些東西一旦沾上了,可就再也洗不掉了。

更莫說夏侯惠如今正是感慨著形單影隻、汲汲求志同道合者的時候;朝野上下與他友善者唯有杜恕、但卻還沒發展到“微斯人,吾與誰歸”的時候。

面對傅嘏突如其來的善意,他又怎麼可能視而不見、毫無作為!

再怎麼不濟,也不能讓他日後站在司馬師身邊搖旗吶喊啊!

呵~

復過二日。

夏侯惠歸來洛陽的第八日。

就在他正思忖著如何與傅嘏增進情誼、加深彼此之間的牽絆之際,管事孫婁將夏侯和的一封書信帶回了陽渠塢堡。

準確而言,是長兄夏侯衡的書信。

字跡確是夏侯和的沒錯,但夏侯惠甫一看罷,便知道是來自長兄口述而七弟錄書的。

書信頗長,通篇絮絮叨叨的,深諳長兄夏侯衡的性情。

內容是將自魏武曹操、其父夏侯淵以降,與譙郡丁姓之間的牽絆鉅細始末一一道來。

是的,就是關乎他們的母族譙郡丁姓。

譙郡曹、夏侯與丁,三族之間世代姻親,但丁姓是望族,門第更高。

如丁宮在漢靈帝的中平四年就出任司空了,且還是憑藉政績與資歷得位的,與曹嵩賄賂中官以及花錢一億萬買來的太尉之職,猶如雲泥之別。

但丁姓時運不濟。

明明魏武曹操的生母乃丁氏、正室也是迎娶了丁夫人,但丁氏一族非但沒有在曹氏化龍的過程中飛黃騰達,反而將外戚的身份給弄丟了。

一來,是丁夫人將曹操給休了。

在宛城之戰,曹昂因曹操宿張繡寡嬸而身死,無子且將曹昂視若己出的丁夫人由此忿怨、以妻休夫。

這件事直接導致了曹操與丁家有了隔閡。

如丁衝早年是曹操同床“共宿止”的名士,且在建安年間出任司隸校尉;但在丁夫人休夫後,丁衝憂恚得狂疾、曹操也不復與他共宿了。

不過那時還好。

作為丁家外孫且知道過錯在自身的曹操,還是很念舊情的。

膝下有女長成之際,曹操還打算維持與丁氏累世姻親的情誼,想著將女兒嫁給丁衝之子丁儀,且還是連丁儀長啥樣都不知道的情況下。

只是,可惜了。

因為曹丕從中作梗勸阻,最終曹操將女兒嫁給了夏侯楙。

後來,曹操徵辟丁儀為僚佐,見其氣度才學後,還很是後悔的如此感慨:“丁掾,好士也,即使其兩目盲,尚當與女,何況但眇?是吾兒誤我.”

丁儀由此記恨曹丕,與其弟丁廙黨附曹植為羽翼,在魏奪嫡時期積極為曹植謀劃。

也導致丁家迎來了第二次打擊。

當曹丕奪嫡勝出後,甫一繼位魏王便將丁儀、丁廙這一支男丁皆誅殺殆盡。

臨誅之際,丁儀向是時任職中領軍、備受曹丕寵信的夏侯尚叩首求救,夏侯尚都只是相對流涕而不敢去求情。

沒辦法。

夏侯尚知道自己去說情了也救不了。

哪怕是輩分更高功勳更著的夏侯淵仍活著,去求情也救不了。

畢竟,就曹丕那點器量,連救過曹操的族叔曹洪都想殺之而後快呢,更莫說是外祖母的親族了。

經此兩次打擊後,譙郡丁氏聲勢已然日暮西山,但未到一蹶不振的地步。

偌大的丁氏一族並非只丁衝這一支。

如另一支丁斐,雖然官位止於典軍校尉,但早年同樣備受曹操寵信,也沒有參與魏奪嫡而受到牽連,猶有復起之時。

現今丁斐早已亡故,其子丁謐便是希望所在。

首先,他很聰明。

在見識過曹丕的秉性後,於曹丕在位期間,他藏身山野隱居,不與人交遊。

其次,他頗有心計。

待當今天子曹叡繼位且彰顯出有容人之器後,他便在鄴城故意挑釁曹魏王公,以此讓曹叡聞其名;後又彰顯出才幹,讓曹叡覺得他鹹有父風、授職度支郎中,由此步入仕途。

但他還是走錯了一步。

竟沒有選擇繼續隱忍、腳踏實地做出功績以期重振門楣,而是與何晏、諸葛誕、鄧颺與夏侯玄等人交遊、共相題表邀名於世。

也因此被曹叡以“構長浮華”之名,免官廢錮。

丁謐的宦海沉浮,本來與夏侯惠諸兄弟的干係不大,因為兩家如今已然疏遠了許多。

如早年丁氏亡故時,仍隱居的丁謐並沒有前來弔唁。

且夏侯惠諸兄弟才是與丁謐有血緣關係的姑子,但他被授職來洛陽後,卻是不曾前來拜訪安寧亭侯府,而是與夏侯玄走得更近。

現今,夏侯衡作書來言及丁謐,乃是那日夏侯和在入闕之途“偶遇”了他。

也就是宴罷夏侯和歸去時,聲稱需要稟過大兄才告知夏侯惠之事。

“似是聽聞稚權已自幷州歸來,不知果然否?”

是時,他是這麼問夏侯和的。

很直接的表露出了,他想與夏侯惠有所交集之意。

故而,夏侯衡在思慮兩日後,便徑直將譙郡曹、丁與夏侯三家之間的牽絆一一錄於書,讓夏侯惠參詳後,自決是否要與丁謐會面。

之所以沒有直接幫夏侯惠做出決定,是因為他仍念外家之情,但又恐自家六弟的仕途被牽連了。

不管怎麼說,丁謐身份本就敏感,還是被天子罷黜且禁錮了。

細細看罷書信,夏侯惠隨手扔進了火塘中,耷眼捻鬚沉吟。

對於是否要見丁謐,他也很糾結。

倒不是擔心自己的仕途會被丁謐牽連,更不是念及了母族血緣牽絆,而是再次覺得自己似是疏忽了什麼——彼丁謐驟然想與他有所交集,猶如傅嘏陡然對他很是親善一樣,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其中緣由是什麼。

再者,丁謐素來與曹爽親善啊!

因為夏侯玄的關係,曹爽與大部分因浮華案而被禁錮之人皆有交集,且相處頗為融洽。

所以,先前都不往來的丁謐是出於什麼緣由、居於什麼目的,倏然便來尋自己呢?

曹爽與自己不和,已然是京師人盡皆知了,丁謐都不擔心與他有了交集後,會迎來曹爽的不滿、進而讓彼此之間的情誼不復、分道揚鑣嗎?

甚奇哉!

沉吟了好久的夏侯惠,仍沒有揣摩出丁謐的意圖來。

更沒有理清楚,自己為何陡然就變成了他人願意“親善”之人了?

或是說,世態本就炎涼,只要自身的實力強大了,就會發現身邊所有人都會變得和藹可親、親善友愛。

但他如今仍人微言輕啊!

“夫君何所思?”

一記輕聲發問打斷了夏侯惠的思緒。

待循聲而顧,才發現細君王元姬正站在旁邊,有些關切的注目著自己。

似是,她已然進書房有些時候了。

“倒也無緊要事.”

笑著伸手拉她比肩而坐,夏侯惠也不隱瞞,“就是有個多年沒有交集的外兄,倏然邀我相聚,令我弗能解其意,亦有些舉棋不定.”

“外兄?”

聞言,王元姬側頭略略想了下,待眼睛撲閃撲閃了幾次後,便莞爾發問。

“彼可動搖夫君心志否?”

就憑他?怎麼可能!

夏侯惠當即搖了搖頭。

“彼可禍及夫君仕途否?”

那倒不至於,天子曹叡這點器量還是有的。

夏侯惠再次搖頭。

“彼若有求,夫君將悖意予之否?”

自是不會的,彼此都不往來那麼久了。

夏侯惠眉目舒展,含笑搖頭之際環手摟住了身側人。

“如此,夫君何所惑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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